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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这些孩子受社会风气的影响很大,我经常跟着小伙伴去撒传单,因为我们是人民大学的教师子弟,所以传单有人大三红的、新人大的、红梅战斗兵团的,这些都是人民大学的群众组织,传单上写的全是些揭发批判“黑帮分子”“走资派”“叛徒”“特务”的文字,还有漫画,传单撒出去后,街头大人蜂拥而上,争抢传单,看了这样的情景,我们的心里很过瘾。我还经常把外面的一些宣传品带到学校,记得有一次我抢到了一幅“百丑图”,上面都是党政领导人的漫画像,从刘少奇开头,一直到省委书记和部长,孙纹绣老师当时还没被停职,她见到后很不满,叫我今后别拿这些东西来学校了。 我们小学的高年级同学很快都戴起了红袖箍,男女同学个个身穿绿军装,扎着皮带,还骑着自行车,下车后一定要手持钢丝锁,插着腰。这身打扮和姿势在当时的街头巷尾最时兴。钢丝锁可以随时抽打地富反坏右和走资派,也可以与对立的其他组织武斗,打群架,以此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其中六年级有位同学姓李,是个高干子弟,经常来我家找我哥哥,而我哥哥其实才四年级,特别喜欢跟着这位姓李的大哥混。 6park.com 李大哥经常过来告诉我们兄弟三个,什么如今最流行,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如何抢军帽、以后还知道了“拍婆子”。那时戴绿帽子很盛行,一次,他来的时候戴了顶厚帽子,也是绿的,两边的帽耳朵放下来很暖和,扎上去很帅气。我哥哥看见了也想要,我父亲设法去买了一顶,没想到戴了不几天就在街头被人家骑着自行车一把撸走了。李大哥知道后,问了被抢的位置,第二天便要了回来,我们因此更加钦佩这位大哥了。但没多久,他就因为参与武斗被拘留,被定为“联动分子”,后来又听说被释放,最终也没再见过。 6park.com 文革前,我母亲为我们兄弟三个念过《红岩》,让我们背诵过《革命烈士诗抄》,在广播里听过《青春之歌》《王若飞在狱中》《革命一家》,看的电影有《满意不满意》《今天我休息》《锦上添花》《红日》《冰山上的来客》《昆仑山上一棵草》,文革开始,才知道这些都被定为毒草。当时的电影、小说好像绝大多数都被定为“封资修”的毒草,我读过一本由红卫兵编写的《60部小说毒在哪里》,读得非常细,还学会了里面的各种形容词。破“四旧”运动到来时,我家里赶紧将《普希金选集》《日日夜夜》《古文观止》等藏了起来,但院里的几位小朋友揭发我家里的小人书都是反动黑货,我只好将这些小人书抱了出去,这是些由《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改编的连环画。院里烧书的火堆整整燃烧了2天,许多线装书、世界名著都被中学来的红卫兵和大院里的小朋友扔进火中。 6park.com 小说《红岩》作者罗广斌是叛徒而且最终畏罪自杀的有关文字和消息,我在大字报、红卫兵小报上看了不少,印象很深。觉得阶级斗争真是尖锐复杂,老师、叔叔、阿姨还有外面那么多人都是叛徒、特务、反革命,连《红岩》都是大叛徒写的大毒草,看来阶级斗争这根弦一定要绷紧。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定要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时刻警惕阶级斗争新动向,是我们早在文革前就接受的教育,文革中间又加剧了这种教育。那个时期,大人都投身文革,小孩基本没人管,想管也管不住了,打架、砸玻璃、起哄,成为孩子们的日常生活。我家住在张自忠路三号,从前称作铁狮子胡同一号,所以大家都叫铁一号。铁一号大院里谁家大人被揪出来了,我们就朝谁家扔石头,弹弹弓,欺负谁家的孩子,我们还特别警惕陌生人,一见有不认识的人出现,就会跟踪、尾随。院里的公共楼道和民国时期的老建筑—灰楼,没有一块完整的玻璃,全被砸碎了;学校里的玻璃也常常被同学们砸破,老师根本管不了。院里还常常被人举报有反动标语,警察不时跑来,又照相又侦查,但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看出毛主席三个字,其他模模糊糊,其实就是乱写乱画。 6park.com 在街头看游斗是我们每天的生活内容。铁一号院子里的游斗是边走边斗,脖子上挂着大牌子,在院子里绕了一圈,最后走到那座民国老建筑灰楼前停下。这里是个较大的空间,既可以让过往行人都看见,也可以聚集起上百人。被斗的人都是站在台阶上,低头对着大门,一斗就是几个小时。也有斗争的群众认为被斗的不老实,就将几把椅子、凳子摞起来,让被斗的那位高高立在上面。我见过一位从欧洲留学回来的副教授,因为工资被冻结,实在没钱买东西吃,饿极了,就在东四九条副食品商店里偷了7分钱一包的人参果,结果被售货员当场抓住。批斗他时就是站在了两把椅子上面,好像演杂技那样,专门去取椅子的那位叔叔与我父母很熟,他说,这样才能让大家都看清他的丑恶嘴脸呀。而马路上的游斗常常在卡车上,时常看到路上有游斗的卡车或缓缓驶过,或疾驶而去,上面不是一人就是数人,被两侧戴红袖箍的人按着头,反扭着胳膊,呈喷气式模样。卡车的驾驶棚顶安放着高音喇叭,插着红旗,一路呼喊着打到、砸烂的口号。 在学校里,被批斗次数最多也是最残酷的是田静一老师,大约快50岁了,以前她从未教过我,但我却在学校礼堂参加过多次批斗她的大会。每次在台上,她都被高年级同学强迫做“喷气式”。她的罪名是历史反革命加房东。我还被班级选为代表,上台批判田老师。那次批判会,我脚穿翻毛皮鞋,说到激愤处,猛一跺脚,吓得田老师向后一闪,以为我会踹她一脚。 文革发动没多久,红卫兵还将“勒令”贴到了我家门口、我的祖母当年被划定为地主成分,所以此时也在劫难逃。她每天被迫站在北京铁一号大门口,与几十个老弱病残的所谓“地富反坏右”加资本家一起受批斗,浑身沾满路人的吐沫,还有人不停地向他们身上扔石头,常常被砸得头破血流,最后又被一起遣送原籍劳动改造。临行那天,祖母被剃成阴阳头,不得不在头上裹着条头巾,正好我放学回家,在路上遇见她背着包袱往外走,她一见我就大声喊我的小名,而我却不敢上前。没想到这一喊,竟成永诀,回到上海嘉定娄塘老家后不久,她的尸体就漂浮在池塘里。当时公安局来电称“畏罪自杀”,可上世纪80年代我去嘉定,当地检察院却告诉我也有可能是他杀,真相一直难辨。那个年代,北京火车站的每一天都是一幕幕凄惨的景象,一群群年迈的所谓地富反坏右和资本家、反革命,有的被剃成阴阳头,有的衣衫褴褛,有的蓬头垢面,个个犹如被打上了印记,一看就是被遣返回乡的“黑七类”。他们拎着包袱,低头匆匆往车站里走,路人可以肆意向他们吐痰、扔石块,甚至踹一脚,打一拳。返乡的一路上,他们在车厢里也是乘客羞辱的对象,在长途汽车同样是众人欺负的弱者。
那时的老师很有水平,我就读的人民中学,后改为165中学,有着百年历史,曾经是所教会学校,所以拥有不少一流的教师。数学老师刘淑训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我刚进学校时她还戴着大口罩在扫地,因为被怀疑为日本特务,后来终于走上讲台,依然留着个“特嫌”的尾巴。历史老师时宗本曾先后在辅仁大学和燕京大学读书,地理老师王守让则毕业于辅仁大学,即使1949年以后读大学的老师读的也是北京师范大学、清华大学、南京大学这样的名牌大学。但是,当时由于大学毕业的师资不足和政治的需要,已经开始让中学毕业的学生教书,主要教政治和当辅导员,结果,我们学校发生过多次老师和高中学生谈恋爱的风波。 我在165中学读了初中和高中,共5年,有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化学、物理、外语、农业基础知识、工业基础知识,最后这两门新课程就是为了将来进工厂、下农村做准备的,后来的经历证明,基本没用。 语文课其实和政治差不多,所有课文都围绕着阶级斗争,有的课文实在难以称之为语文范文,只能说是合乎当时政治需要的阶级斗争范文。鲁迅是当时推崇的文化巨人,已经被形容得比共产党员还共产党员了,所以,课本里必然会有他的文章,但都是《论雷峰塔的倒掉》《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友邦惊诧”论》《祥林嫂》《孔乙己》这样的文字,经过老师的解读,我们从中得到的是封建礼教吃人、反动势力一定要打倒这样的信息,从此也知道梁实秋、林语堂、杨荫榆都是反动派的帮凶。文言文虽说也被选入,但像《东郭先生》一类的文章,其目的就是告诉我们对敌人绝不能心慈手软。课文里还有文革中的报刊文章,我记得选有一篇《杨水才》,因为杨水才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精神是毛主席赞扬的,他的“小车不倒只管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干革命”的豪言壮语是舆论宣传的。杨水才的事迹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不结婚,只读毛主席著作,有一次他问中学历史老师在讲什么课,回答是从猿到人,他马上批评道,讲那些干嘛,还是讲讲咱们的“老三篇”。 外语课分英语和俄语,那个年代连中文课都没人听,如何上外语课?老师只好劝导大家,学英语是因为毛主席还在背英语单词,而学俄语是将来社会帝国主义侵略我们时可以用得上。我们学的英语是毛主席万岁、祝毛主席万寿无疆,还有一篇课文《半夜鸡叫》,里面别的没记住,可周扒皮的那句话:起来,干活去,你们这些懒鬼!人人都会。我们的英语老师姚景唐毕业于洛阳军事外语学院,教这些真是大材小用,记得他还教了一句缴枪不杀,我们也记住了,因为他说抗美援朝时,这句英语被改成“葡萄糖一根儿”,教会了所有战士,从此同学互相打闹时都喊“葡萄糖一根儿”。 1971年,我们全家终于相继回到北京,又没多久,发生了九一三事件。 历史课就是鸦片战争、太平天国、义和团、五四运动,政治课则是10次路线斗争再加秋收起义、八一南昌起义、井冈山会师、五次反围剿、长征、遵义会议,那个时代,10次路线斗争,人人了如指掌,遵义会议挽救了党挽救了中国革命,是我们的基础知识。抗日战争,我们所知道的内容就是国民党消极抗战、积极反共,而抗战的主力则是共产党。少量的革命电影也逐渐被解禁,《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小兵张嘎》出现在电影院里,成为我们这些孩子对抗战的基本认识,至于南京大屠杀、台儿庄战役、慰安妇,那都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才知道的事情。平型关大捷曾经是我们了解最详细的抗日战役,连被歼灭人数、被击毁车辆的数字都记得很清楚,但“九一三”事件后就隐去不提了。 文革前,我们这些少年儿童最响亮的口号是:时刻准备着!而文革期间,全国人民,也包括我们这些学生,“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准备打仗”自始至终响彻云霄。前些年,北京万寿路一家以鲍鱼闻名的餐馆,每天早晨员工培训的口号竟然也是这一句,足见这一口号早就渗透进我们的血液里。可以说,我们是在战备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拉练这个词,现在打开词典说是部队训练的一项内容,可我们这些初中学生当年经常离开学校、跑到郊区拉练,像士兵那样学会打背包、背背包,双腿肿痛、脚底磨泡,都是我们经历过的事情,为的是战争到来可以随时出征。比拉练更频繁的是在学校里挖防空洞,有一段时间每周下午都在那里挖掘,挖出的土就运到东单公园,我曾经多次跟车去公园卸土,如今公园里那座小山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我们中学的防空洞与四周的防空洞还连成了一片。为了配合战备,政治课里增加了纳粹德国发动闪电战的内容,这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此外我们还常去电影院观看教育片,内容主要是老沙皇和新沙皇如何掠夺我国领土,如何亡我之心不死。 贴主:军统六哥于2021_01_09 22:13:32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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