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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灵1958-08-18 00:00
访枫桥的一个公社第8版()
专栏：跃进之歌 6park.com
　　访枫桥的一个公社
　　柯灵
到枫桥的第二天，我们访问了视北乡共产主义建设公社。我第一次认识到，祖国觉醒了的大地，会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来。
枫桥是诸暨县所属的一个镇，向来以出产香榧子著名，这一次却因为早稻丰收，成为万众注目的所在。
因为工作的牵掣，我们只能安排一天的参观时间。可是一天也尽够了，这一天抵得上几十年！
诸暨的近邻绍兴，是一个多水的地区，到处看得见明镜般的河流。前一天，我们路过绍兴的时候，一种非常悦目的景象，是碧绿的田畴中间，矗立着一座座洁白的风车，在熏风里静幽幽转动。绍兴是我的故乡，我知道，当地的农民从来都用双脚车水；风车的旋转，正是时代跃进的一个征象。但进入诸暨境内以后，河港和水车都消失了，沿路只见连绵不断的山岭扑面而来。这种地理特点说明，这个区域对种植水稻的条件，是非常不利的。
视北乡正是一个山乡，三面环山，一面靠在泌湖。近山地势高，濒水地势低，层层下降，绝大部分的田亩都在丘陵地带、山弯里面，这种环境，简直是大自然对农民的折磨：高处苦旱，低处苦涝！——特别严重的是旱灾，几天大太阳，就可以使连阡的土地龟裂。解放以前，农民把自己心爱的田园叫做“牌九田”，因为胼手?足的结果，往往是一场无望的赌博。卖儿鬻女，饿死上吊的命运随时都在窥伺着他们。可是社会条件改变了，视北乡的男女老少，终于用双手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同时改变了乡土的面貌。就在这个夏天，这个山乡里面，早稻的收获量已经达到每亩平均一千一百六十斤，其中有五十多亩的产量是二千多斤，这种大面积的丰产，特别引起大家的注意。
从枫桥到视北乡，相距三十华里。我们坐着吉普车在田间走着，有时爬过山丘，有时穿过干涸的河床，有时经过一些景色清丽的小村。我望着周围屏列的山峰，看到很多山坡上都开辟了整齐的田亩；同时听说我们正在行车的这条公路，也是当地的农民自己筑成的，我心里充塞着激动的情绪，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剧烈的战争——人和自然之间出生入死的肉搏战，而人们终于取得了胜利。
谁都可以看出来，现在整个的田野都在笑了。陌上的红旗迎风招展，村口的牌楼彩色缤纷，孩子们在路边敲锣打鼓，远处还不时响起炮竹的声音，接着就有一朵朵氤氲的白烟，在蓝色的晴空中爆开。每个村子里都在晒谷，所有的空场和大路两边，遍地铺满黄金似的谷粒；我们经过的时候，不得不到处停车，帮着农民们把晒谷的竹簟翻起以后，才能勉强通过。丰收的喜悦，真是熏人欲醉！
为了争取时间，抢收和抢种正在同时进行。清早三点，天色未明，农民已经在田里劳作；到了深夜，在一片蛙鼓声中，还可以看见遍野的灯火。在这困人的盛夏，他们每天平均的睡眠时间是两三小时。但在这样紧张的时刻，农民同志们还是殷勤地接待了我们。他们谦逊地把远道而来的观光看作是一种鼓舞。
公社的办公室整洁而宽敞，满壁琳琅，都是大红纸写成的喜报、决心书、挑战书、加上外地参观访问者的赠言。——这不是普通的文字，而是农民们无限坚强的意志力的表现。在社外不远，一座粉墙上写着擘窠大字：“为亩产一千五百斤而斗争”！这是春耕时候的奋斗目标，当时还有人觉得“冒”，现在为时不过三个月，人们一看见它，却就想起了自己的保守思想，因为一季的产量有的已经超越了全年的指标。春耕时搞试验田的都是干部，现在群众也纷纷起来搞了；从前是一亩二亩的搞，现在一搞就是六千亩，指标亩产两三万斤，最高有订到五万斤的。（一般的晚稻指标是一万三千斤。）他们还提出了响亮的口号，要争取“搞一亩，打一亩，亩亩都丰收！”浙江某县的试验地里，曾有过这样的豪语：“英雄抱有凌云志，要破水稻二万关！”如今行情一变，视北乡不声不响地超过了他们。
枫桥区能够在生产上人定胜天，高奏凯歌，决定性的关键在于大兴水利。全区的水库，二年中搞了五千多个，单是视北一乡，就有一百多。——其中有青年水库，老年水库，妇女水库，还有利用每天晚上休息时间搞出来的夜水库。农民们就这样，万众一心，运用一锹一铲，使千山万谷之间，平添出许多湖泊，滋润着广阔的锦绣田原。
我们参观了视北乡的龙溪水库。这是枫桥区有数的大水库之一，站在高大的拦洪坝上，看得出峰峦环抱中的大片梯田，由脚下直向远处展开去，像下泄的山坡。烈日当头，天上没有一丝云影，而田头未收的早稻和刚插的秧苗，金黄碧绿，照眼生光。听说当地已经整两个月没有下雨，而水库里依然是一泓澄碧，可以不断供大地解渴。要是没有它，旱魃早就来叩门了，还谈得上什么丰收！
龙溪水库的所在地叫做包村，属于视北公社的一个大队。这个小小的山村，曾经有一段壮烈的历史。在太平天国的年代，大恶霸包立生就盘踞在村里，把四近的地主都集中起来，兵精粮足，和太平军对抗。太平军在这一带扎营十里，攻打三年，死士十万，下了“宁可弃金陵，不可弃包村”的决心，最后才把这一批地主恶霸打垮了。老百姓替地主们编了几句生动的民谣，至今还流传人口，道是：“穿的绸，吃的油，赶到包村来杀头！”就是这个有革命传统的山村，现在不但有了水库、水力发电站，还建起了火力发电站，发出了电气化的口号。
我们在包村吃了午饭，吃的是新割的有芒早梗，白而且糯，看起来有玉润珠圆的韵味。这一顿真正尝到了这“宝中之宝”的粮食的香味，其中有强烈的汗香。——这不仅是要用口来咀嚼，而且应该用心来消受的。
我们还吃了鲜甜的黎头瓜。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这种情景：热情的农民甚至把新摘的甜瓜沿路抛进我们飞驰着的车子。
下午参观的是另一个村子的公共食堂。这里也有自来水，是聪明的农民用竹管子从山上遥远地引过来的。这个村子有一块三角形的试验田，弥望是繁密饱满的稻子，黄澄澄的躺了一地，群众估计这一亩的产量是七千斤，有几位农业工作人员正在现场作精密的核算。这个村子里有一口猪的重量是六百多斤。
视北乡原来有四个农业生产合作社，合并改组，建立起共产主义建设公社，还不过是一个来月的事情。这些合作社原来也就是先进社，舆论公认他们“政治挂帅好，生产好，学习文化好，清洁卫生好”。经过大丰收这样活鲜鲜的事实的教训，群众的政治积极性更大大地提高了，劲头更大，信心更足，眼光放得更远了。很多人说，
“千斤田，千斤田，叫了多少年！说是这么说，心里总是不信。谁知现在一季的收成，就是亩亩千斤。这是千年万代没有的新闻，只有共产党领导才办得到！”人们现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党的力量，自己的力量，也看到了伟大而温柔的地母，在有了觉悟的人们的耕耘之下，会向人类作出多么神奇的贡献！公社社长杨耀坤同志（他是全国农业丰产劳动模范，一个身材短小，神态质朴的农民）告诉我们：今年秋收以后，将由一个大队做典型试验，实行交产制和配售制，——也就是说，实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原则。社内的零星住户将要集中，新农舍已经在准备建筑。
在这里，我们不但看见了总路线的光辉的胜利，并且看到了共产主义的曙光，在山梁后冉冉升起。
晚上，枫桥镇上的锣鼓声和炮竹声依然不断。浙江省民间歌舞团的慰问演出正在进行，能容纳万把观众的广场上，挤满了各乡的农民男女，他们兴高采烈地看着戏，有的看完了还得下田劳作。近台口的观众席上，我看到有两位年老的农民，席地而坐，昂着头，咧着嘴，他们多绉的脸上经历过多少风霜，而此刻却全神贯注，一直津津有味地看着台上。我久久地观察着他们，设想着翻腾在他们心田中的是多深的激动，多大的欢喜。童年的时候，在农村夏晚的星空下，我不知看过多少回社戏，接触过多少这样的面容，可是其间的情景多么不同！从前台上演的，无非是忠臣良将的荣枯升沉，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台下看的，无非是借他人杯酒，浇自己块垒而已。而现在台上的一歌一舞，表现的却都是台下看客的英雄气概，冲天干劲。
只有今天，农民才真正成了生活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