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对待人民和民意——儒家三忌和王道特色 6park.com
余东海 6park.com
一 6park.com
儒家王道政治，以民为本，并非泛泛地以民为主。在对待人民和民意方面，王道有三大忌：一忌唯民是从，二忌违道干誉，三忌逢民之恶。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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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忌唯民是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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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政治可分为主权、治权、教权三权。主权在民，治权在君，教权在儒。即使在“大道之行”的时代，“天下为家，选贤与能”，主权唯民意，但在治权和教权领域，民意不具备决定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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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行政事务上，儒家重民意而不唯民意。《洪范》说：“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1]这是关于行政事务稽疑决策的顺序。自己良知判断第一，其次是卿大夫群体、即领导团队的意见，其次是庶民意见。卜筮最后。谋及庶人就是听取民众意见，择善而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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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范》接着说，君有大疑时，如果自己、龟筮、卿士、庶民都赞同，是为大同，最为吉祥。如果自己、龟筮、卿士赞同，庶民反对，也吉祥；如果龟筮、卿士赞同，庶民和自己反对，也吉祥；如果自己和龟赞同，筮、卿士、庶民反对，作内事吉祥，作外事凶。[2]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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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可见，儒家为政，民意仅供参考。有些事即使民众反对，也是吉利的，也应该坚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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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记·坊记》记载：“子曰：上酌民言，则下天上施。”[3]意谓君上施政，参酌民众的意见和建议，就会得到民众推戴。天，尊戴之义。《坊记》接着说：“上不酌民言则犯也，下不天上施则乱也，故君子信让以莅百姓，则民之报礼重。诗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4]犯，犯上。信让，诚然能礼让。刍荛，指草野之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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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忌违道干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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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大禹谟》云：“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5]这是舜帝与大臣益讨论问题时，益阐说的政治要求，意谓不要违反天道以求百姓赞誉，不要违背百姓以满足一己私欲。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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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后半句，反对以权谋私，徇私舞弊，是中西政治共识。前半句则是中华特色的政治理念。非正确地顺从民意，非正义地讨好人民，都是违道干誉，徇民私欲。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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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己之欲，损民利己，是特权主义的特征；逢迎民众，违道干誉，是民粹主义的表现。两者都是政治大忌。然特权之坏，人所易知；民粹之恶，世所难察。我把“戒违道干誉”列为《儒家十诫》之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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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民誉，不干而已，并非排斥，而是顺其自然。有东海律简介了各种政治体系对民之歌颂的态度：暴秦是古典极权，对人民极坏，不许人民歌颂；苏俄是现代极权，对人民最坏，必须人民歌颂。霸道政治，对人民不坏，但会追求人民的赞誉。唯王道政治，对人民最好，但不需求人民的歌颂。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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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尽心篇上》说：“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意谓霸主的百姓欢喜快乐，圣王的百姓心旷神怡，百姓被杀而无怨恨，获得利益也不知感谢。民众一天天趋向于善，却不知道谁使他们这样。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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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坤说：“为政以徇私、弭谤、违道干誉为第一耻。为人上者自有应行道理，合则行，不合则去。若委曲迁就，计利虑害，不如奉身而退。孟子谓枉尺直寻，不可推起来。虽枉一寸，直千尺，恐亦未可也。”[6]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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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忌逢民之恶。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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违道干誉不行，逢民之恶就更不允许了。孟子说：“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7]东海曰，“长民之恶其罪小,逢民之恶其罪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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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迎是妾妇之道，儒家则是君道臣道和师道，无论为君为臣为师，都不许逢迎，更不能逢恶。逢民之恶，最容易导致“庶民之祸”，文革就是最好的证明。王夫之认为“庶民之祸烈于小人”。他指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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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之为禽兽，人得而诛之。庶民之为禽兽，不但不可胜诛，且无能知其为恶者，不但不知其为恶，且乐得而称之，相与崇尚而不敢逾越。”[8]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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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以来，对于庶民之恶，知识群体“不但不知其为恶，且乐得而称之，相与崇尚而不敢逾越”。上逢君之恶，下逢民之恶，导致民德民智普遍恶劣化。文革之祸是极权主义和民粹主义双重之祸，是政治之祸也是庶民之祸！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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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6park.com
儒家重民意，但反对唯民意；重民权，但反对唯民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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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泰誓》是周武王伐纣的革命誓词，其中有一句名言:“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9]这是王道原则之一，但并不意味着民意任何时候都可以代表天意。孟子在论述君权天授的时候引用了这句话，意谓在权力交接时，民意是天意的最高代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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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这句话的特定语境，只有在主权问题上，民意才能代表天意。王夫之在《尚书引义》中，解释了《泰誓》这句名言特定的历史背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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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夫如纣者，朋凶播恶，积之已深而毒民也亟，民之视听，允合乎上帝之鉴观，则顺民以致讨而应乎天。然且文王俟之终身，武王俟之十三年之后，不敢以一时喧腾之诅咒、一方流离之情形，顺徇其耳目。徐而察之，独夫之定论果出于至公，然后决言之曰：此民之视听，即天之视听所察也，上帝临女，可勿贰尔心矣。”[10]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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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意是说，文王、武王对民情民意并不局限于一时一地，而是“徐而察之”，审慎考察。文王等待了一辈子，文王等待了十三年，然后认为殷纣王独夫之论确是天下之公论，可以“顺民以致讨而应乎天”了。但王夫之仍然认为武王尚有所未慎。他接下去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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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武王于此重言民，犹有所未慎也。既曰民之视听即天矣，则今日亿万人之倒戈以北者惟民也，他日《多士》《多方》之交作不典者亦惟民也。民权畸重则民志不宁。其流既决，挽之劳而交受其伤，将焉及哉。”[11]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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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权畸重则民志不宁”，这个观点是儒家特产。儒家亲民保民重视民权，同时又重视民权和君权（治权）的平衡。西方民主就有民权畸重之弊，三民主义将民权主义化，结果不仅民志不宁，而且深度民粹化。愚昧残暴无法无天的民众最容易被极权主义利用。正如孟子所说：“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12]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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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载《正蒙·天道篇》说：“天视听以民，明威以民，故《诗》、《书》所谓帝天之命，主于民心而已焉。”王夫之在注释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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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无特立之体，即其神化以为体；民之视听明威，皆天之神也。故民心之大同者，理在是，天即在是，而吉凶应之。若民私心之恩怨，则祁寒暑风雨之怨咨，徇耳目之利害以与天相忤，理所不在，君子勿恤。故流放窜殛，不避其怨而逢其欲。己私不可徇，民之私亦不可徇也。”[13]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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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之恶固然罪大，逢民之恶、徇民之私亦非正道。民众与天相忤的私心恩怨，是不足以体恤的。对于犯罪分子，该流放就流放，该窜殛就窜殛，不可避其怨，不可逢其欲。对于民众，要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礼制包括礼乐刑政，故齐之以礼包括禁之以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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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大学》说：“《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14]这与王道三忌也不矛盾。其言前后都强调君子要存父母之心。对于儿女和子民的好恶，父母和父母官应该尊重，并非无条件顺从。儒家政治对于民众，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礼乐刑政一应俱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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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6park.com
对于民情民意的非理性，儒家有着清醒的认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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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载《正蒙·天道篇》说：“天视听以民，明威以民，故《诗》、《书》所谓帝天之命，主于民心而已焉。”王夫之注释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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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无特立之体，即其神化以为体；民之视听明威，皆天之神也。故民心之大同者，理在是，天即在是，而吉凶应之。若民私心之恩怨，则祁寒暑风雨之怨咨，徇耳目之利害以与天相忤，理所不在，君子勿恤。故流放窜殛，不避其怨而逢其欲。己私不可徇，民之私亦不可徇也。”[15]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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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己之私不可徇，民之私欲也不可徇。民众与天相忤的私心恩怨，是不足以体恤的。对于犯罪分子，该流放就流放，该窜殛就窜殛，不可避其怨，不可逢其欲。对于民众，要导之以德齐之以礼。礼制包括礼乐刑政，故齐之以礼包括禁之以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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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通鉴论》中，王夫之对于“流俗之誉”、“流俗之好尚”、“四海之誉”、“流俗之好恶”时有批判。流俗往往是非不分，习非为是，对大恶视为寻常，对大美非议攻击。王夫之指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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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大公至正之是非焉，匹夫匹妇之与知，圣人莫能违也。然而君子之是非，终不与匹夫匹妇争鸣，以口说为名教，故其是非一出而天下莫敢不服。流俗之相沿也，习非为是，虽覆载不容之恶而视之若常，非秉明赫之威以正之，则恶不知惩。善亦犹是也，流俗之所非，而大美存焉；事迹之所阂，而天良在焉；非秉日月之明以显之，则善不加劝。”[16]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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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说：“闻乡之有月旦矣，未闻天下之有公论也。一乡之称，且有乡原；四海之誉，先集伪士。”[17]月旦，即月旦评，东汉末年由汝南郡人许劭兄弟主持对当时名人或诗文字画等品评褒贬的一项活动，常在每月初一发表，故称月旦评。公论，指公正之论。王夫之认为，时人之口难得公正。一乡之人皆好之，一乡皆称老实人，可能是乡愿；四海的赞誉，往往先集中于伪君子。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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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汉大臣赵广汉，曾为京兆尹和颍川太守，廉洁清明，精于吏职，嫉恶如仇，执法不避权贵，以铁腕治理治安，处置豪强子弟，吏民赞不绝口。《资治通鉴》说：“京兆政清，吏民称不容口。”[18]但他执法严酷，颇有法家气息，受到司直萧望之弹劾，被腰斩处死。王夫之对他持严厉的批判态度，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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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俗之毁誉，其可徇乎？赵广汉，虔矫刻核之吏也，怀私怨以杀荣畜而动摇宰相，国有此臣，以剥丧国脉而坏民风俗也，不可复救。乃下狱而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流俗趋小喜而昧大体，蜂涌相煽以群迷，诚乱世之风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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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意是说，流俗的毁誉能依从吗？赵广汉这样矫情苛刻的酷吏，怀私怨以杀荣畜，并且动摇到宰相。国家有这样的大臣，是会剥丧国脉，败坏风俗的，不可救药！而当他下狱时，有数万人为他守阙号泣！流俗迷惑于于眼前小好处而不识大体，蜂拥而起，相互煽动，群体迷惑，诚然是乱世之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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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接着又说：“宣帝以刻核称，而首诛广汉刻核之吏，论者犹或冤之。甚矣流俗之惑人，千年而未已，亦至此乎！包拯用而识者忧其致乱，君子之远识，非庸人之所能测久矣。”[19]这里以颇为轻蔑的态度提及宋朝包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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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之对包拯、海瑞的评价比对赵广汉的评价更低，更为负面。他说：“如广汉者，弗足道矣。继广汉而兴，为包拯、海瑞者，尤弗足道矣。……褊躁以徇流俗之好恶，效在一时，而害中于人心，数百年而不复，亦烈矣哉!”[20]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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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海瑞是古代清官的两大典型，王夫之却认为他们比赵广汉更加“弗足道”，因为他们“徇流俗之好恶”，虽然有一时之效，却有长期之害，使民习暴嗜酷，戾气蒸腾。《海瑞传》记海瑞“下令飚发凌厉，所司惴惴奉行，豪有力者至窜他郡以避。而奸民多乘机告讦，故家大姓时有被诬负屈者。”还记其曾“举太祖法剥皮囊草”、“论绞”等“劝帝虐刑”以“惩贪”；“有御史偶陈戏乐”，他即“欲遵太祖法予之杖”等等，可为王夫之的观点作注。[21]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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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李广的“好名市惠”和岳飞当时“获誉于士大夫之口，感动于流俗之心”，王夫之都有所批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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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李广：“广出塞而未有功，则曰数奇，无可如何而姑为之辞尔。其死，而知与不知皆为垂涕，广之好名市惠以动人，于此见矣。三军之事，进退之机，操之一心，事成而谋不泄，悠悠者恶足以知之？广之得此誉也，家无余财也，与士大夫相与而善为慷慨之谈也。呜呼！以笑貌相得，以惠相感，士大夫流俗之褒讥仅此耳。可与试于一生一死之际，与天争存亡，与人争胜败乎？”[22]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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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岳飞：“岳飞之能取中原与否，非所敢知也；其获誉于士大夫之口，感动于流俗之心，正恐其不能胜任之在此也。受命秉钺，以躯命与劲敌争死生，枢机之制，岂谈笑慰藉苞苴牍竿之小智，以得悠悠之欢慕者所可任哉！”[23]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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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海瑞、李广、岳飞之过，当然是君子之过。春秋责备贤者，船山责备君子。王夫之对他们的批评虽有苛责之嫌，却也不无道理，值得儒家和政治家深长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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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徇流俗之毁誉，被民意牵着鼻子走，王夫之在《尚书引义》中提出了“奉天以观民”说。王夫之认为，民众是很容易被耳目之视听所眩而物化的，物化之民很容易产生非理性的疯狂。在主权问题上应该尊重民意，不能“舍民而言天”；在行政方面则应该“奉天以观民”，不能“舍天而言民”。[24]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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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天视听自民视听”；一方面，“民视听抑必自天视听”，两者相反相成。引申之，在权力来源问题上应该“服从多数”，多数国民的意见就代表天意；在行政事务中则应该服从道理。无论多数少数，谁有道理、谁说的对就听从谁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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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以观民”意谓以天道为标准“审民之视听，以贞己之从违”，以天道为标准去判断民意品质如何，正确与否，从而决定是顺从之还是违反之。天道即中道，唯儒家才能“允执厥中”，故天道标准就是儒家标准，由儒家圣经和圣人承载。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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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即天，“奉天以观民”就是以仁眼观人民，以仁尺量民意。东海有联曰：手提仁尺量天下，头撞晨钟觉后知。仁尺指儒家的标准，以五常道为核心的仁本主义标准。这是人和万事万物的最佳尺度。以此为尺，一切是非、正邪、善恶、华夷都可以得到最公正而细致的分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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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权畸重则民志不宁”，“民之私亦不可徇”，“奉天以观民”这三个观点，为儒家所特有，值得今人深长思。五四哄然掀起的民粹主义，打着争夺民权的名义，违道干誉，徇民之私，只有破坏性而缺乏建设性，无助于良制良法建设，恰好为极权主义作嫁。这个道理，民众不明白不要紧，文化人和政治人必须明白。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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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不称公仆，不说服务。服务、公仆之类说法易讨好民众，是民粹主义巧言。传孙传芳说过一句话：“那些争当人民公仆的其实都是骗子，要当就当人民父母，不当公仆！因为当仆人的没有一个好东西！不是拐骗主人的小老婆，就是偷主人钱财，而天下父母没有一个不爱自己孩子的！”[25]然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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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说服务，儒家政治是包括文化启蒙、道德教化、制度建设、舆论引导在内的全方位多层次的大服务。在新礼制下，文化启蒙必须以儒为主，道德教化必须以身作则，制度建设必须秩序自由双优，舆论引导必须维护民众的言论自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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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6park.com
在主权问题上应该唯民意，但并非一定要实行全民选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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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民主制足以“与能”，不足以“选贤”；可以选出正人能人，不能选出仁智勇具备的君子人。西方政治和社会优点在此，不足也在此。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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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民主制度依托于自由主义政治学，自由主义植根于个人主义哲学。而个人主义不明性与天道，缺乏诚正之学，培养不出严格意义上的圣贤君子。没有圣贤君子，自然就无从选举，遑论民众之眼、时人之口难得公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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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见，大学八条目，格致诚正修齐治平。西人抓住了格致和治平，然不重视、不能够诚正，可谓中间缺，故道德根基不稳，格致和治平必然问题重重。同时，自由政治是“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唯有王道政治才能“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26]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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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唯有仁本主义文化体系，才能培养圣贤君子并选贤与能，建设王道礼制和中华文明，最终实现大同理想；也唯有新王道礼制，才能吸收自由民主的精华和现代文明的优点而超越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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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领导人的产生，东海认为，可以将选举权和否决权分开来，精英拥有选举权，民众拥有否决权。那样，一方面落实了主权在民的原则，一方面又可以避免西式民主制的许多弊端。干民之誉乃至逢民之恶就是民主制的一大弊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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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公天下的新礼制即儒家宪政，虽然充满民主自由精神，汲取民主制度精华，但不同于民主制。我在《文化决定论》和《主权在民论》第六部分《六、主权在民的制度保障》中，曾有一个关于新领导人产生程序的简略设想：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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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由文化政治群体共同荐举，次由老领导人考察同意，再通过一定期限的实习试用，最后付诸全民公决，通过后正式登基执政。否则另行推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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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称为四步选举法。意味着领导人的产生要经过四个步骤：文化群体推举，政治群体通过，前任领导人通过，摄政一段时间，最后交由民众表决。若无相当的民意基础和民众支持，即使文化、政治群体和前任领导人一致支持也不行，不能正式上位，只能另选贤能。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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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效仿上古禅让制的。五岳向尧帝推荐舜，就是当时政治文化精英推举；尧帝同意，就是领导人通过。之后舜开始摄政。尧逝世，舜主动避让，守三年之丧，但天下之民不从尧之子而从舜，这就是民众表决通过，于是舜正式登基就天子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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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逝世后，禹又重复舜之所为。后来禹帝看中的继承人是益，但禹帝逝世后，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启是禹帝的儿子。民众用脚给启投票，于是启登基。益虽为禹所选，但“天下之民不从”，即民意不与，他就只能让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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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意对于新领导人的产生具有决定性，这就是主权在民的制度落实。在“人人皆有士君子之行”的大同理想实现之前，领导人由三界精英推选既可。民众没有直接选举权，并不影响对主权的享有。只要让民众拥有否决权，有权对三界选举出来的元首进行投票否决，就足以保障人民主权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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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在新王道框架下，民众必须拥有否决权，即否定、反对领导人的权利。三界精英推选的领导人经过一定期限的试用（摄政）之后，如果得不到民众的拥护，就必须辞职去位，让三界精英重新推选。当然，精英必须是真正的，是文化、政治、教育三界公认共推的优秀人士，可以真正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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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众没有选举权，参选者就没有必要为了获得民意支持而逢迎民众了。而准领导人在摄政期间若能尽心尽责地敬天保民，自有机会争取民众的拥戴而正式上位。我认为，在一定的历史阶段，这样的制度设置颇有必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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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有联曰：“仁为贵，人为贵，民为贵；作之君，作之师，作之亲。”是特为未来中华元首准备的。只要能够以儒立国，以儒治国，实行王道政治和礼乐制度，就有元首中华的资格。体制内外有志者盍勉诸。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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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联最后一句取自孟子语：“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27]三贵即儒家三本：道德以仁为本，政治以民为本，宇宙万物以人为本。详见东海《三本论》（收入《儒门狮子吼》一书）。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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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联前二句出自《尚书·秦誓》：“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28]意谓上天降生人民，又替他们兴起君王和老师，君王和老师的唯一责任就是帮助昊天上帝来爱护人民。《孟子·梁惠王下》曾引用之。后一句“作之亲”为后人所加，然完全符合儒家王道原则。儒家强调为政要有父母之心，以亲民为三纲领之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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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6park.com
违道干誉和逢民之恶，是民粹主义的特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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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粹政治既反儒家，又反自由；既反传统，又反现代；既反中华文明，又反西方文明。民主主义、平等主义、科学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民族主义都属于民粹主义的范畴，都有违道干誉和逢民之恶的表现。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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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粹主义倒不唯民是从。不该从的从，唯民所欲；该从的不从，一意孤行。民粹主义强调一切权力属于人民，其极端化的时候，连司法、教育都可以由民做主，唯独不关心权力的来源和合法性。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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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东海早就指出，民粹主义与极权主义相反相成，是现代极权主义最好的配套和装饰。客观上，民粹主义很容易被极权主义利用；实践中，民粹主义往往乐于被极权主义利用，十年浩劫为此提供了空前充足的证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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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政治以唯民是从、违道干誉、逢民之恶为忌，正是出于爱民之心的勃勃不容已。强调君师之道和父母之心，又是儒家一大特色。君侧重于政治领导，师侧重于文化教育，亲侧重于情感关怀，都要以身作则成为人民的道德表率。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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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范》说：“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29]《诗经》“乐只君子，民之父母”[30]、“恺悌君子，民之父母”[31]二句为历代圣贤大儒所乐引。《中庸》提出“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中之一就是“子庶民”，以庶民为子。[32]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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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说：“赤子未有知，未能言，其志意嗜欲未可求，而其母知之，何也？爱之至，谨出于诚也。视民如父母之于赤子，何失之有？”[33]真能爱民如子，必有仁政良制。即使出现过失，不至于太大，会及时改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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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载说：“大都君相以父母天下为王道。不能推父母之心于百姓，谓之王道可乎？所谓父母之心，非徒见于言，必须视四海之民如己之子。设使四海之内皆为己之子，则讲治之术，必不为秦汉之少恩，必不为五伯之假名。”[34]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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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载希望朝廷“推父母之心于百姓”，将“以父母天下为王道”的道学落实于实际政术之中，以道统领术。道统高于政统，此之谓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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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君子为政，必行王道仁政。王道仁政，必须以民为本，庶之富之教之，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敬天保民，爱民如子，以赤子之心上敬天道，以父母之心下保黎民，这就是儒家的政治宗旨和目标。2020-7-19余东海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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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6park.com
[1]孔氏传，《十三经古注·尚书·周书·洪范》，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42页。 6park.com
[2]孔氏传，《十三经古注·尚书·周书·洪范》，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42-43页。 6park.com
[3]郑氏注，《十三经古注·礼记·坊记》，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88页。 6park.com
[4]郑氏注，《十三经古注·礼记·坊记》，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88页。 6park.com
[5]孔氏传，《十三经古注·尚书·虞书·大禹谟》，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9页。 6park.com
[6]（明）吕坤，《呻吟语卷五·治道》，岳麓书社出版社，1991年2月第1版，第287页。 6park.com
[7]赵岐注，《十三经古注·孟子·告子下》，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07页。 6park.com
[8](清)王夫之著，《船山遗书·俟解一卷》，同治四年(1865)刊，第2页。 6park.com
[9]孔氏传，《十三经古注·尚书·周书·泰誓中》，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36页。 6park.com
[10](清)王夫之著，《王船山经史论八种·尚书引义卷四》，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公记书庄石印本，第3页。 6park.com
[11](清)王夫之著，《王船山经史论八种·尚书引义卷四》，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公记书庄石印本，第3页。 6park.com
[12]孟子所说：“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6park.com
[13](清)王夫之著，《船山遗书二十八·张子正蒙注卷二上》，影印古籍pdf电子本，第5至6页。 6park.com
[14]郑氏注，《十三经古注·礼记·大学》，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225页。 6park.com
[15](清)王夫之著，《船山遗书二十八·张子正蒙注卷二上》，影印古籍pdf电子本。第5至6页。 6park.com
[16](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末·叙论二，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923页。 6park.com
[17](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三·武帝一，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48页。 6park.com
[18]（北宋）司马光主编，《资治通鉴》第二十四卷·汉纪十六，诗词名句网http://www.shicimingju.com/book/zizhitongjian/24.html，2020年7月22日。 6park.com
[19](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四·宣帝六，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79页。 6park.com
[20](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四·宣帝六，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80页。 6park.com
[21](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四·宣帝一四，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84页。 6park.com
[22](清)張廷玉等编纂，《明史》卷二百二十六·列传第一百十四。国学大师网http://www.guoxuedashi.com/a/53nczu/122141b.html，2020年7月22日。 6park.com
[23](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三·武帝一八，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61页。 6park.com
[24](清)王夫之著，舒士彦点校，《读通鉴论》卷三·武帝一八，中华书局出版社，2017年6月北京第四次印刷，第，62页。 6park.com
[25](清)王夫之著，《王船山经史论八种·尚书引义卷四》，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公记书庄石印本，第3页。 6park.com
[26]赵岐注，《十三经古注·论语·为政第二》，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22页。 6park.com
[27]赵岐注，《十三经古注·孟子·尽心章句下》，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1页。 6park.com
[28]孔氏传，《十三经古注·尚书·周书·泰誓上》，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35页。 6park.com
[29]孔氏传，《十三经古注·尚书·周书·洪范》，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42页。 6park.com
[30]郑氏笺，《十三经古注·诗经·小雅·南山有台》，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73页。 6park.com
[31]郑氏笺，《十三经古注·诗经·大雅·泂酌》，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32页。 6park.com
[32]郑氏注，《十三经古注·礼记·中庸》，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年7月第1版，第197页。 6park.com
[33]（宋）程颢、程颐著，王孝鱼点校，《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卷第二上·二先生语二上》，中华书局出版社，1981年7月第1版，第16页。 6park.com
[34]（宋）张载著，章锡琛点校，《张载集·文集佚存·答范巽之书》，中华书局出版社，1985年3月北京第2次印刷，第349页。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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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于2021年《儒学天地》。刊发时有删节。这里所发是未删版。 6park.com
 
 

贴主:余东海于2021_05_12 20:12:3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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