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酒令和灯火管制，仿佛要把东京带回到战争时代。
曾经灯火通明的国际大都市东京已经陷入黑暗一个月了。
由于新冠疫情蔓延，东京从4月25日起第三次进入紧急事态。为了提高人们的警惕，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启动了一项新政策：“灯火管制”。
4月23日，小池百合子宣布，为了遏制人流，政府将要求相关组织在晚上8点后关闭城市中广告牌、照明灯和霓虹灯的灯光，以阻止人们在夜间外出。她在新闻发布会上强调：“（从现在开始）晚上会很黑。我们要确保所有的灯都关闭，除了路灯。”
此前，政府还颁布了紧急事态期间的“禁酒令”：请求提供酒类服务的餐饮业关门，不提供的则缩短营业时间至8点。
禁酒令加上灯火管制，立即引发了群众不满。“灯火管制”一词很快登上当日推特热搜第一，人们纷纷调侃道：“禁酒令之后是灯火管制？东京是时空扭曲到了战争时期吗？什么时候迎来战争胜利？”、“新冠又不是靠照明设备感染的”。
目前，东京都的紧急事态延长至5月31日，城市黑暗也仍在继续。然而，一个月的熄灯真的能遏制新冠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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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涉谷十字路口 图片：CFP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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熄灯后的涉谷十字路口 图片：TIMEOUT
无用的战时灯火管制
从紧急事态的第一天起，一些独特的东京夜景照就在网上开始流传：涉谷、新宿街头的霓虹灯集体“停电”；消失在夜幕里的晴空树、东京塔、彩虹大桥；表参道、浅草寺店铺紧闭、街道漆黑……附上“关灯”、“禁酒”、“黑暗”等关键词后，这些照片被网友们称为“在这世上无法想象、毫无现实感的照片”。
消失的商业气息、萧索而漆黑的夜，眼下的东京仿佛坐实了网友们的调侃：“时空扭曲的东京回到了战争时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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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民们拍下熄灯后的东京地标：晴空树 图片：Instagram
事实上，这的确不是东京第一次陷入黑暗。
正如网友所言，二战时期的日本在全国各大地区都采取过灯火管制政策，这是一种常见的反空袭手段，也让东京失去了光明。
1937年，日本颁布了《防空法》，第八条明确城市晚上的“灯光应当被隐蔽”，违规者将被处以罚款和拘留。在此之前，全国各大报纸就曾多次刊登“火灾应该由邻近团体扑灭”、“旁观是高尚的犯罪，每个公民都要对此负责”等文章，试图告诉国民他们有责任冒生命危险保护城市免遭空袭。
1941年11月，日美开战在即，违反灯火管制的最高处罚被提高到一年监禁。东京也开始了水桶灭火接力演练和夜间反复关灯演习。在晚上，还有社区巡警在街区巡逻，很多居民都被训斥过“光漏出来了”。
可惜的是，严格的灯火管控并没有对反空袭造成任何帮助。
1942年4月起，美军在白天对东京、神奈川等地发动空袭，人员、财产损失惨重。在战争后期，美国动用雷达飞机进行夜袭，让灯光管制毫无用武之地。1945年3月10日夜里的东京大空袭，共造成10万人死亡。据统计，在美日开战的二战中后期，日本并未有过因实施灯火管制而免遭空袭的成功案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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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3月10日，美国空军出动B-29轰炸机对东京大轰炸 图片：CFP
然而，明知政策不起作用的日本政府，直到二战结束都一直在宣传熄灯的重要性。
1944年7月5日，政府杂志《周报》描述了一场发生在6月16日凌晨的北九州空袭：“今后必须大力强调灯火管制。即使有少量光线也会很快成为敌人的诱饵。因此，我们不应该认为现在有多安全，而该检查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与邻居一起分担责任，看看周围，以免给自己带来不幸。”
对此，日本律师、空袭研究专家大前治表示，政府这样做是为了避免对日军无力反击、任由敌机入侵这一事实的批评。他们隐瞒了空袭造成的巨大损失，一味强调光控的重要性，只为调动国民情绪：日本军队很强大，一定会取得战争胜利。
“政府一只在告诉人们，反空袭不是政府的责任，是邻里之间的共同责任。”大前治说，“他们在营造一种人人配合战争的气氛，如果发生空袭造成损失，那一定是不配合熄灯和没参加灭火行动的人的错误。”长此以往，一种“反空袭人人有责”的氛围在社区中蔓延：国民们也渐渐觉得，夜间关灯和救火演习是应尽的义务，他们必须配合并监督邻里共同完成。
而现在，东京政府重启灯光管制，试图把这种“人人配合”的氛围转移到了抗击新冠上。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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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东京，街头在播放日本首相菅义伟的讲话 图片：CFP
扰乱团结的“光”
空袭历史专家、东京女子大学副教授柳原伸洋在上周表示，虽然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城市熄灯会减少新冠感染，但灯光管控政策十分符合日本政府一贯的风格：利用情感进行防疫。
不同于许多国家强调科学防疫，日本的防疫政策一直避免采用强制法律手段，如强硬封锁，而更偏向于通过政府决策，营造一种“影响公众思想的氛围（空气）”，让民众主动限制出行和行为，从而达到防疫目的。
柳原伸洋随后表示，这种做法，和二战时期政府试图让国民承担反空袭责任的行为非常相似：“光是现代性的象征，政府想通过关灯来控制人们的消费行为。为了有效制造气氛，"一个敌人"是必要的，周围人的眼睛在这里发挥了重要作用。如果现在有人依旧在夜间吃喝玩乐，那么在别人眼里很容易形成‘明明我在忍耐，他却在随心所欲’的感觉。”
而这种“谴责”的氛围，在重视同一性的日本社会，足以成为抗疫工具。事实上，在紧急宣言的第一天，推特上就出现了许多“那家店晚上8点后还在营业”、“谴责在东京某处聚集的年轻人”的帖子。
在二战时期，光亮是走向战争胜利的阻碍，而现在，光成为了扰乱东京团结抗击新冠的标志。
对于这种氛围，大前治有些担忧。在他看来，灯光管制是一种最便捷的动员工具，它被用于加强市民之间的互相监督：小池百合子试图“改变城市的氛围”，她自己清楚熄灯不能削弱新冠。如果灯火管控继续持续，那么那些继续经营的商店可能会被打上与整个城市的努力背道而驰的烙印。
这样一来，“政府的关闭明令”会进一步转化为"全市性的自愿关灯运动"，社区内的相互监督也会得到加强，人们会进一步排斥那些不服从的人，将他们视为防疫的“敌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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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池百合子宣布灯火管制后的推特关键词 图片：nyakone
大前治的担忧也得到了国会议员的认可，日本共产党参议会议员山添拓认为，城市熄灯就是现代版“灯火控制”。每次紧急事态，政府都要求餐饮业等场所关门、缩短营业时间，但政府却从不给予它们足够的补贴，只是一味地提要求。
日本政府对中小餐饮店的补贴金在68万日元到600万日元之间（约合人民币4.08万至36万），但这远不及闭店带来的损失。事实上，日本政府从未下达“禁止营业”的命令，而是不断要求“自愿暂停营业”。这样一来，餐饮店的关闭属于自愿，并非政府强迫，政府也无需进行全面赔偿。
于是，一些饮食店不得不为了生计而“顶风作案”，它们也就此成了政府口中的“敌人”、是扰乱团结的“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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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灯后的新宿歌舞伎町，仍有一些店在营业 图片：雅虎新闻
黑暗之下照喝不误
可是，黑暗的东京真的提高人们的防疫意识了吗？
根据NHK的调查，紧急事态的第二天，东京歌舞伎町附近的夜晚人流量比第一次紧急事态宣言时上涨了50%，涉谷附近则上涨了124%。银座、赤坂等各大商业区的人流相比前一周都有所增加。
对此，脑科学家茂木健一郎在推特上挖苦道：“这有什么意义，都政府和中央政府什么都不做，就知道利用薄弱的科学证据向国民们提要求，差不多得了。唯一需要关闭的是知事办公室的灯。”
陈佳是一名在东京的留学生，在他看来，灯火管控政策毫无意义。他告诉全现在，他一般回家很早，熄灯对他没太大影响。不过，周围的日本朋友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多餐厅会提前关门，但是允许酒水外带。我的日本同学会买着酒去公园里坐着喝，和有没有灯完全没关系。”
25岁的东京的上班族佐藤苗子甚至压根没注意到东京已经实行了快一个月的灯火管制：“街边的路灯、便利店都还亮着，除了能去吃饭的店变少了，大家的生活其实没有任何变化。”佐藤还向全现在提到，最近一个月，聚集在街边路灯下吃便当和喝酒的人群的确变多了，这样肯定很容易感染。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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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市民在路边喝酒 图片：网络
推特上，有网友甚至将自己称为“用黑纸贴在窗户上藏起来加班的东京市民”。此外，熄灯导致的安全问题也成了一大热点，日本女演员麻木久仁子在推特上表示，她很担心黑暗会导致夜间犯罪率提升。
不过，还是有市民支持灯火管制。一些人表示，日本没办法从法律上实施严格的宵禁，那就只能发出夜间熄灯的信号了。还有一些网友认为，政府应该更直接告诉人们，熄灯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在公园里喝酒。事实上，东京都政府在宣布灯火管制后，就加强了和各区警察局、相关部们合作，加大夜间巡逻力度，在监督餐厅按时关门的同时，巡逻队也对在街边、公园喝酒的人群加以劝阻，政府曾一度封锁大型车站附近的广场，让他们快点回家。
可小池百合子期待的团结抗疫的氛围在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成形。
《日刊现代》最近的一篇文章指出，政府总要求人们约束自己，一年多以来，人们早就对新冠不那么紧张了。事实就是，无论面临怎样的危机，只要时间越长，人们就越不紧张。
佐藤苗子也证实了这种说法：“说实话，我已经习惯了紧急事态了，所以晚上该出门还得出门。”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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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都政府派出工作人员，呼吁人们不要在路边喝酒 图片：日本产经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