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民主议题，经常会有关于多数和少数的经典争论。多数，或少数，到底谁更正确？真理掌握在谁手中？ 6park.com
一个常见的对民主制度的批评，会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在某种意义上，这似乎形成了一种民主vs科学的悖论。众所周知，以科学真理为例，在科学规律不断被发现的过程中，真理的出现，确实是从无到有、从少到多的过程。 6park.com
作为代表性的发现模式，最有价值的科学发现，总是先从极少数天才的头脑，再普及到一般科学界，最后才会被大众所接受。那么，如果按照民主在公共事务中常用的“多数决”原则，重大的科学发现岂不就成为不可能的？ 6park.com
但与科学界的现象不同，在政治学和法学领域中，又存在着另一个几乎完全相反的说法，这就是“陪审团定理”。根据这个定理，陪审团的人数越多，通过“多数决”做出正确裁决的可能性也就越大。那么，这岂不是等于说，“真理掌握在多数人手中”？由此就出现了一个最基本的悖论，多数，或少数，真理到底握在谁手中？ 6park.com
其实仔细推敲，这个基本悖论是不存在的。上述两种说法，都是正确的，但是它们适用的具体领域却很不同。第一个领域，是彻底脱离了日常生活情景的抽象理论领域，而另一个领域，则是跟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直觉判断领域。 6park.com
因此，民主同科学并非相悖，反倒可以融合一致。民主的“多数决”含义，实际上是同“自主性”、“私域和公域的区分”以及“合法性”（正当性）的基本假定联系在一起。那么，根据“自主性”和“私域和公域的区分”假设，民主制度实际上潜在设定了在对于公共话题的讨论中，公民的身份具有平权性。简单概括，首先，每个人都是自主的，每个人都对自我事务最具发言权；其次，按照所设定的最低标准，每个人一旦进入公共领域，就都有权发表自己的不同意见，无论高下对错。 6park.com
在这个过程中，随着现代社会中科学技术的发展，专业分工的流行，在每个人发表意见的平权假定同专业水准的高下选择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冲突。但这个冲突应被看作平权假定同专业程度的冲突，而不应被看作民主同科学的冲突。实际上，民主的平权假定，是有着它的适用性的，并不是无条件的。 6park.com
通常，在公共讨论中，民主至少以两种方式消解了平权假定同专业程度之间的冲突。首先，在民主的程序设计中，留给公共讨论空间的，并不是有待发现的真理的最初萌芽状态。换句话说，需要公共讨论和表决问题中的真理，并非“只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而是基于已经“被大众所广泛接受”的共识，需要通过以公共政策的方式来落地。 6park.com
此时，以民主方式通过公共讨论所谈论的话题，事先已经过反复地对公众进行“解码化”，通过详尽且透明公开的流程，各种信息也早已尽量为大众掌握，成为常识。在这种情况下，民主方式中的平权假定同专业程度的冲突，已被大大地弱化，民主方式并不是必然会同专业科学发生冲突。 6park.com
而这也就像我们在陪审团所经历的讨论过程中所看到的，大量的证据和判断，都已通过充分信息而实现了常识化。这也就是说，陪审团定理的适用是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每位陪审团的成员都是正常人，都具有最基本的直觉和判断力，具有“平权”特性。在这种情况下，根据所出示的最基本的常识（而非最专业的依据），陪审团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而在这样的假定下，确实是“陪审团的人数越多，通过多数决做出正确裁决的可能性就越大”。 6park.com
从这个角度，我们也能更好地理解毛泽东思想所体现的“大民主精神”，即“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参照上述理论，毛泽东实际上是认为，应当把“陪审团”的门槛降得足够低，尽量把所有人的直觉和判断力都纳入公共讨论之中，只有以这种方式，才会形成最普遍的真理和相应的有效公共决策。 6park.com
此外，在公共讨论中，还存在另外一种情形：当所涉及的公共议题，未能也无法实现大众化，具有很强的专业性和前沿性，此时，确实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在这种情形下，民主的决策方式仍然能以另一种形式解决这种平权假定同专业程度之间的冲突：这就是低层级的委托代理。委托代理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解码化”，但它并不是以公共讨论的方式来实现解码化，而是通过相互竞争的专家系统来进行这种解码化。在委托代理的过程中，公民群体会对专家系统来进行反复的选择和评价，以此来制约专家系统的权力。与此同时，深层的社会民主模式同样也会有效地制约私有制领域不断扩张所带来的危害，制衡资产阶级的霸权。 6park.com
同样，我们也可以参考毛泽东推行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发动群众对知识分子和专家系统进行全面批判的案例。这实际上也是一种极端的民主形态，毛泽东实际上是企图通过群众的常识来重新塑造整个学术界、专家系统，乃至所有知识份子的常识、行为模式和价值判断，使得专家系统最有效地贴近群众，彻底打破专家高高在上的垄断特权，让人民群众最充分最有效地对专家进行公共选择。 6park.com
在这种公共选择的状态下，平权假定仍然存在，但它所适用的具体问题却得到了转化：公民群体需要判断的不再是高深莫测的专业前沿问题，而变成这样一些常识性的公共问题，即哪些专家，团队，以及系统，是更有效率的，是否更符合多数人乃至整个共同体的利益？由此，民主同少数人所具有的超前认知能力之间的悖论，以另一种形式得到了消融。在民主社会中，形成的公民群体-专家系统之间的均衡和互动，并不会加剧民主同科学的冲突，反而会促进民主同科学之间的协调一致。 6park.com
民主社会中的平权假定，同专家系统中的专业程度，确实存在冲突。但这并不等同于民主同真理的冲突。因为民主是个很复杂的体系，它能够以制度设计等很多方式来协调这种冲突，最终消融掉这种冲突，实现民主同科学、真理的融合。另有一些民主可以同科学相融合的例子，比如在一些大学所代表的共同体中，教师/科研人员的专业水准相对差异较小，就更加适用于“平权假定”。在这种情况下，基于平权假设通过公共讨论所形成的结论，就会具有更强的专业性。 6park.com
对于学术共同体而言，这种公共讨论所达成的共识，比通过以基于权威方式而非基于公民评价/学术自治方式来实现的多层次级专家系统的解码方式所形成的共识更具有前沿性。而且，民主的决策方式，显然有助于有效地打破垄断性的官僚系统以及资产阶级霸权的垄断效应所带来的对真理的压制和垄断现象。

贴主:学园于2022_07_11 12:47:58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