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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農民工 陳曉蕾
送交者: 开水送服[★★吃不起茶叶蛋★★] 于 2015-10-26 12:18 已读 7531 次 3 赞  

开水送服的个人频道

假設你是這100人其中之一:
你們有10人會給拖欠7個月工資;
90人沒有醫療保險;
87人沒有工傷保險;
86人沒退休金;
71人甚至沒正式和僱主簽約;
一旦發生工傷事故,只有7人可獲得應得的醫療費,46人什麼也拿不到*。
種種職業病中,你有8成機會患上矽肺病。
珠寶、紡織、皮革、五金、建築、礦場......在無數行業裡,你一邊低頭苦幹,一邊吸入大量粉塵。塵進了肺,排不出,如同蚌把砂粒變珍珠,肺部在5到10年間無藥可救地不斷纖維化,直至整個硬化,這是不治之症,遲早心臟衰竭而死。
你是家裡最年輕力壯、學歷最高的,離鄉別井去幹這些最苦、最髒、最危險的工作,以最低廉的價錢提供勞動力推動經濟發展,然後,像紙杯紙碟一樣,被用完即棄──
你是「農民工」。
中國衛生部數字:截至2004年底,全國患絕症矽肺病的人數達到440,000人,比每年煤礦死亡人數多72倍,甚至多過世界其他地方矽肺病人數的總和,每年有15,000新個案、有5000人死亡,當中大部份都是農民工。
而這篇文章裡患上矽肺病的農民工,對你的確有關:他們都是在香港人開的寶石廠得病。  

紙箱還比人耐用

伍國均有一個放東西的紙箱,已經用了快十一年,上面手寫的字還清楚可見:「生命在開拓奮進中永恒」,當年他南下打工,寫來勉勵自己儲錢回家做小生意,如今這句話卻成了打官司的動力:他才打工八年,便患上矽肺病,再也無法工作。

「農民工」這名字,八十年代才出現。
建國之初大量農民來到城市推動工業化,當年毛澤東的心願,是看見北京全部都是工廠煙囪!1958年開始,政府嚴格控制農村人口向城市遷移,直到80年代初響應改革開放,始有2百萬名農民變工人,由於戶籍依然在農村,被稱為「農民工」。1989年農民工數目迅速增至3千萬人,1992年鄧小平南巡,翌年農民工人數再翻一倍,達到6千2百萬人。
就是在1993年,伍國均來到廣東。他原本種米,農休期間去重慶賣點水果、瓷器,能夠過生活,但存不了錢,年青的他,對開放改革充滿幻想──他和鄧小平同鄉,都是四川廣安人。鄉村普遍對農民工也很有憧憬:「輸出一個,脫貧一戶;輸出百個,脫貧一村!」

掙10萬開店

足足找了兩個月工,伍國均很高興終於能進惠東縣白花鎮一間港資首飾加工廠當「切粒」工人,負責用機械把瑪瑙、水晶、玉石等價值較低的所謂「半寶石」切割成需要的形狀。工廠的生意很好,很快便由40多人增加到400、500人,但廠房卻一直沒有擴大。

那工廠是一間舊糧倉,沒有窗,只有在高處安裝幾個抽氣扇,切寶石的機械一開,粉塵四散彷彿漫起濃霧,這一頭看不見另一頭,一天下來,那天的寶石是什麼顏色,工人身上也就是什麼顏色,不洗臉的話,對面走過都認不出是誰。粉塵這樣大,廠方卻沒丁點安全意識,連口罩也無。

工作時間沒完沒了,每晚加班三小時,連加三晚始有一晚休息,一個月只放得兩天假。伍國均捱過第一個月,得到的是¥150,三年過去,人工慢慢漲到¥1,000。農民工沒有戶藉一直備受剝削,代遇差一大截,根據湖南、四川、河南三省的抽樣調查:農民工每月的勞動時間超過城鎮工人一半,但每小時工資只相當於後者的1/4,平均月入還不到後者工資的6成。
伍國均依然沒氣餒:「我要在十年內回廣安開時裝店!如果存到10萬,就開一家高檔的;掙到2、3萬,就開低檔的。」
這好夢,僅僅發了8年。

賠1萬走人

2000年廣東深圳一帶的香港老闆收到風聲:某間半寶石加工廠的工人患矽肺病,廠方要賠錢!突然伍國均的工廠從老闆鄉下海豐請來幾名醫生,替工人檢查身體,醫生什麼都沒說便離開。
過了幾天,與伍國均同期進廠的切割工人馮興中,被廠方告之得了「肺結核」病,要他回鄉休息後再上班。
再過了幾個月,工廠宣佈搬到海豐,連名字也改了。
伍國均跟著工廠搬到海豐,2001年又有「神秘體檢」,這次輪到伍國均被告之患有「肺結核」,廠方連兩個月薪金給了他1萬元,隨即解雇。
事情開始不對路,馮興中吃了一年肺結核藥依仍胸痛、胸悶,常常咳嗽;回到惠東縣想復工,卻發現搬去海豐的工廠自稱是新公司,與舊廠無任何關連。伍國均很快也覺得肺病總治不好,咳嗽很利害,走路都喘氣。兩人先後到四川省成都職業病防治院,給診斷出患上矽肺病,已經是II期+。
這病的統共只得3期,第III期已是末期。
「一定要討個『說法』!」如同電影《秋菊打官司》,伍國均和馮興中都走上了漫長而磨人的打官司之路。
到海豐打官司,新廠辯稱沒請過馮興中,伍國均才工作了兩個月,不需為他的職業病負責;到惠東,舊工廠早不存在;去更高級的廣東省法院,不受理......伍國均積蓄用盡還欠下16萬債、馮興中更試過露宿街頭。
昔日,兩人都曾被廠方評為「優秀員工」。

等待清官

終於今年中,馮興中在惠州市中級法院勝訴了,原因有二:伍國均一份轉到新廠的文件,證實兩間工廠有關連;舊廠「忘記」撤銷在惠東的登記,令馮訴訟「有門」。馮興中獲法院判得¥463,761賠償,縱使廠方最後七除八扣只賠給他43萬,這已是廣東省職業病賠償的最高紀錄。
伍國均在海豐卻沒這等運氣。「老闆是海豐人,法院完全站在他的一邊!」他生氣地時眼睛還有些神采,更多時候,是費勁地呼吸。他的矽肺病,已經到了第III期,4年來瘦了30多公斤,一到下午5、6點便吸呼困難,沒錢買藥,只捨得買10塊錢一包的氧氣袋稍稍舒緩,省點可用3天。
伍國均就靠妻子熊月明撐住。男的農民工40歲還可能有人請,女的過了35歲,幾乎只能在城裡做清潔,收入僅得¥500,為掙多¥100、¥200,縱使月明比誰都知道矽肺病的成因,她亦去同鄉的家庭式工場當切割寶石工人,兩口子寄住在工場裡。
妻子一坐到伍國均身邊,馬上就掉眼淚,說幾句話便咳嗽,他叫她喝點水,她端來一杯水,喝兩口卻全部留給他。
「我最幸運便是有這位太太!」她一聽,眼眶又紅了。丈夫已經打了六次官司,依然堅持繼續:「全靠太太支持我!我相信終於會遇到一個清官,給我一個公道!」去年工廠在法院否認與惠東舊廠有關,今年馮興中案證明兩者關連,工廠又改稱懷疑伍國均是否患病,要求他再到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診斷,顯然是拖時間。
月明輕輕說:「法律不公平,沒錢便沒法律。」
「不管有錢沒錢,我也有自己的尊嚴!」伍國均低聲但堅定地答。

(圖1)熊月明也曾和伍國均在同一間首飾廠打工,負責跟單,丈夫離職後不久亦遭解僱。現在當切割工人不怕有機會得病嗎?她小聲地說:「會盡量注意。」

(圖2)伍國均七十多歲的父親在廣安病了,沒錢回家探望;十九歲兒子在成都學計算機專業,已經兩年沒見。兒子的學費還是香港一些慈善團體捐的,明年畢業後,可能還得來廣東省打工。
改革開放超過二十年,內陸人依舊流向海邊城市討生活。

(圖3)屋內空蕩蕩的,角落一籠雞蛋是朋友送的,讓伍國均增加營養。

(圖4)快半夜了,海豐依然燈火通明,廣州不許再開的電單車很多都賣到這裡來,徹夜車聲轟隆轟隆。
伍國均很不喜歡這裡,無奈一直滯留:「海豐人沒人情味,看不順眼外地人,穿得好會特意撞你一下,開車又會故意碰過來,乘機敲詐。」


遍地寶石是垃圾                                                                                                

有的女人哭,有的不。
陶克俊的丈夫何春國1990年起在多間港資寶石珠當切割工人,2000年被工廠指患上「肺結核」辭退,服了兩年藥才知道是矽肺病。陶克俊看著家中一個病人,還有兩位老人、兩個小孩,決定借錢自己開半寶石加工場。
那工場位於有「中國寶石之鄉」之稱的海豐縣可塘鎮,這小鎮的產量佔全世界半寶石加工總量的70%。

「這裡就像煮飯一樣,家家戶戶都在做半寶石加工!」陶克俊說。
可塘鎮本來才二千多人口,現在連同各地的農民工有三、四萬人,細細小小1000多家加工場,各式各樣半寶石年產竟超過5萬噸,銷售到香港、台灣、歐美和國內等地,並且是全球最大的水晶珠寶加工基地! 
放眼過去,鎮內大多是2、3層的小平房,一楝屋,裡面便有幾間「山寨廠」,連地上的垃圾,也是五顏六色的首飾碎石。但隔壁的可林鎮,依然是一片農地夾雜幾間舊農舍,為什麼有這差別?因為好幾家大型港資寶石廠的老闆,都是可塘人。
有說自從矽肺病問題曝光後,一些大廠把最污染、最危險的工序外判了。

陶克俊的廠在一楝平房的二樓,就是一個大房間,坐了7個四川同鄉,5個男的在做切割,2個女的再把切割好的半寶石「定型」,即是細細磨好,接著還要「沖丕」、「打磨」、「刨光」,幾個步驟都是用水、用機械替半寶石添上光澤。
那切割機極其簡陋:中間一個刀片鑽,套上一個大膠盒,再吊個電燈泡,燈罩還是汽水罐造的。一部機,全新的不過¥500、¥600,二手的¥200、¥300也有交易,計算全工場成本也不過幾萬元。陶克俊說已經花了好幾千塊去加裝「安全措施」──每部切割機都有一條排氣喉,由抽氣扇抽走廢氣,再有井水把粉塵沖走,所有農民工都戴上紗布口罩。
然而整個工場髒兮兮的,一屋灰塵,機械聲已經非常吵耳,收音機開得更響,《老鼠愛大米》的歌聲中,大家低頭苦幹。牆上寫著「今晚加班」,地下堆著不同顏色的石頭,其中包括一些建築廢置的大理石,這便是所謂「半寶石」的原材料。
「這地方月租¥1,000,工資也得幾千塊,但生意很不好做!你叫價¥10,總有人¥9也肯,買家又再壓到¥8......而且經常還收不到錢。」陶克俊皺起眉頭說。
加班、加班,連夜趕起一個麻包袋的「半寶石」,才賣得幾塊錢。再經過香港廠商包裝運輸,最終這樣一條珠鍊在美國又會賣多少錢?一層層的製造銷售過程中,壓在最底的農民工,分到的利潤最小,剝削最大。

box:私奔到南方
陶克俊夠膽做生意,因為她之前在港資寶石廠已擔任管理工作,在同鄉中有點「聲望」。
她自言從小便是男孩的個性,在四川小學沒畢業便當起家來:她媽媽患有氣管炎,父親做工木一天才掙¥1.3,連醫藥費也不夠。
陶克俊十二歲便去擔煤炭,比她大三歲的堂姐每次只能擔50斤,她好勝,擔60斤,從山上運到山下來回三小時。「父親看見,哭了:『你現在還這樣小,萬一以後身體有毛病怎辦?』他於是教我做磚頭,賣給別人蓋房子。」
何春國的媽媽看見這女孩恁地勤奮,很是喜歡,撮合她和兒子談戀愛。
1990年18歲的陶克俊希望賺多點錢,毅然到廣東省打工,何春國在鄉下還以為她給家人賣掉,吵鬧一番後兩人分手。可是各自和別人在一起後,居然都掛念對方,於是復合,由於陶爸爸不贊成這婚事,何春國也到廣東,兩人不顧一切結婚,並一同在深圳某港資寶石廠打工。
丈夫患上矽肺病,陶克俊不離不棄。「他文化不高,能力不多,但對我是好的。結婚多少年,我半夜想食水果,他還會立即起床買給我;家裡都沒錢買菜了,他還是會買蘋果、梨子回來。我罵他,他還覺委屈呢。」她說:「再強的女人也有軟弱的時候,他讓我可以偷懶一下。」


寶石背後


陶克俊的工場在可塘鎮不算簡陋,經過一間屋,一個女人像車衣服一樣開著切割機不斷切「寶石」,不戴口罩、不開抽氣扇,任由粉塵飄散。
可塘鎮的本地人大可出租地方圖利,幾萬名在工場埋首粉塵中的,是農民工。矽肺病會潛伏5至10年,假若這些農民工日後發病,就算能夠找回這些山寨廠,小老闆賠不起便宣布破產,病人根本得不到任何工傷賠償。
可塘鎮公路旁,是新簇簇的「可塘珠寶交易市場」,佔地30,000平方米可容納上千間珠寶店,並備有展覽館、酒店、原材料堆放場等,當地政府揚言要打造全球第一大水晶珠寶交易市場。

無權者之戰

這篇報導總共採訪了19名患上矽肺病的農民工,逾半數曾經在港資的力奇國際集團屬下的寶石廠打工。
上星期,力奇在香港紅磡的辦事處又有內地前員工來示威,去年工人在一些國際勞工團體協助下,甚至到飛到力奇有份參加的瑞士珠寶展抗議。示威者指責力奇已有50多名前員工患上矽肺病,不少惡化至末期,5、6人已死,現職工人亦有約百人驗出矽肺病徵兆:「雙肺紋理粗亂」。
內地維權律師高智晟怒斥力奇:「這是犯罪,是針對人的犯罪,是在任何制度文明的國家裏都必將遭致刑責的行為......只是腐敗司法者的無恥使這種刑法既有的價值蕩然無存,令人痛心疾首!」

劉大丙1995年進深圳力奇,97年隨廠搬到惠州,2002年廠方身體檢查後被要求放假。2004年診斷為矽肺病I期,工廠已搬到海豐;次年加重到II+,惠州和海豐的法院均以他與現存力奇無關,拒絕受理。他上周來香港力奇示威。

鄧永紅1991年進深圳力奇,2001年診斷為矽肺病I期,廠方賠償¥25,000,今年加重到II+,廠方拒絕再賠償。他向惠州法院、勞動仲裁委員會上訴,官員反要求他到海豐去告。如今在惠州帶著三個孩子,靠太太做清潔養家。

冉啟美,四川人,1990年進深圳力奇寶石廠,97年隨廠搬到惠州,2002年懷孕離廠,2006年被診斷為矽肺病II期。丈夫還在海豐力奇工作,她就住在工廠對面,與鄧永紅、劉大丙等人一起爭取廠方賠償。

蔣學英的丈夫胡芝國2年前矽肺病去世,兩人1990年進深圳力奇,2002年離廠。「他死前,臉腫腫的,雙腳卻像小孩般皮包骨。」她拿出丈夫遺照。她今年也診斷出矽肺病I+,如今在惠州靠同鄉接濟。致電問近況,她很激動:「我得了這個病,還能怎樣?」

李維忠剛給深圳中級法院駁回上訴,審判長說他已獲得力奇賠償¥200,000,但李維忠仍堅持要在法律上討回公道。他1991年進深圳力奇,95年涉嫌盜竊入獄4年,打了4年官司去證明清白並獲得國家賠償,如今矽肺病III期,打算去廣東上訪繼續抗爭。

楊人平91年進深圳力奇96年離職,2003年被診斷矽肺病II+,向海豐力奇追討不果。他覺得患病很「寒酸」,看起來健康實際上樓梯也喘氣,他拿著大疊文件聲言還會堅持打官司:「一個人鬥一個制度,只要有一口氣,就要鬥下去。」

何春國1991年加入深圳力奇,1996年轉往多間港資寶石廠,2000年廠方指他患肺結核,後才知已矽肺病II期,他並沒打官司,太太借錢開半寶石工場。

陳肯(右)周淑惠現回到農村,1989進深圳力奇分別從事切割和串珠,已升上管理層,2001年體檢後被降職跟單,兩人先後辭職,次年陳肯被診斷患矽肺病,廠方賠償¥25,000,2002年起不斷到法院甚至上訪北京,廠方再賠¥140,000。打工得著是建了一間磚屋,兩人正愁要否賣屋供女兒唸書。

楊人斌說去年海豐力奇驗出約百名員工「雙肺紋理粗亂」,包括他在內已炒掉當中1/3人,工廠解僱理由是他遲倒早退,他拿出打咭時間表,反指遭廠方塗改。

王福全1995年進廠,去年驗出矽肺病II期,廠方給錢到廣州治療三個月,今年五月開始沒出糧,勞動仲裁處判廠方賠¥120,000,他嫌少,住在工廠對面繼續爭取。

box:如果在香港──
鄧泉與太太譚玉如,香港人,1958至1998年在家中從事玉石加工,4年前鄧泉染上肺病,治療期間醫院發現他和太太亦有矽肺病,經「筲箕灣肺塵埃沉著病診所」醫生認定,兩人合資格向「肺塵埃沉著病補償基金會」申請賠償:每人每月可獲$3,180「痛楚、受苦及失去樂趣補償」,再根據喪失工作能力的程度額外補償。鄧泉喪失0.5%工作能力,每月多領$950;太太達到20%加$3,780,兩人每月共得$11,090。病情日後加重,金額隨之增加,並且有醫療津貼、醫療用具費、照料及護理補償,他朝去世,還有實報實銷的殮葬費,死亡補償和喪痛補償給家屬。
鄧泉未覺身體不適,太太說走得快會喘氣,兩人都神情輕鬆:「開心又咁過,唔開心又咁過!」
針對矽肺病會潛伏一段時間,病情持續惡化,香港「肺塵埃沉著病補償基金會」在1981年成立,由建築業界一同供款,徵款率時有調整,如今根據工程合約的0.25%。矽肺病人不必證明在那一間公司得病,只要專責診所三名醫生一同認定,便可申請補償。


不否認 不認錯
力奇國際集團總裁王盛華很自豪現於海豐的「工業園」,那裡佔地160,000 平方米,工人逾3千,號稱世界最大的半寶石加工企業之一。他強調已注資1千萬加強工業安全和處理污水廢氣,連香港珠寶商會也推薦會員去參觀。
所有寶石切割機都接駁排風機,所有切割工都戴上過濾口罩──但如果有員工沒戴口罩,廠方會要求員工簽署文件:日後若有矽肺病,責任自付。

王盛華不否認導致員工患上矽肺病,但指是過去的事:「我1986年在深圳開廠,對這方面知識不足,知識不豐富,是有疏忽的地方,但有時這不是老闆的責任,社會、政府,都有不足。我1982年在紅磡做了2、3年寶石切割學徒,也沒有口罩,香港算是一個巴閉城市啦!我也曾經發過口罩給工人,他們當抹布去抹機械!」
他表示是2000年才聽行家說某些廠有「個案」,於是加強排風系統、叫員工戴口罩,並且已負責任地補償患上矽肺病的員工:
「總共差不多有40多人,情況分三部份:第一部份在職的,好快解決,廠方、工人、政府有人在場,當面談好賠償條件,我也有留他們,轉一些不會吸塵的工作,但他們寧願拿錢走;第二部份已離職的就由法庭判,判幾多就幾多。這兩部份人傾了幾年,有的賠幾萬、有賠十幾萬,視乎病情輕重啦。
「第三部份是那些只曾在深圳工作的工人,離開十幾年還來問賠償,怎知道有沒有在別處做、做過什麼?怎可入我數?搵上門就給錢,對投資者好不公平!有些個案最滑稽,上來香港公司吵,我好心賠了20萬,居然還繼續向法院告!」
王盛華愈說愈氣,反駁外間指責不公平:力奇1997年搬去惠州、2004年搬到其家鄉海豐,名字也從「力奇寶石廠」重新注冊為「廣東力奇珠寶工藝禮品廠」,這是因為發展需要,並非逃避賠償責任。而有現職員工「雙肺紋理粗亂」,不是矽肺病,「食煙、感冒都會啦!」他說。
但有矽肺病人得到40萬賠償──
「個別個案我不知道、不評論!」
可是矽肺病會持續惡化──
「 身體也會有其他病,難道僱主養成世?」
身為汕尾政協的王盛華再三強調相信大陸法例,所有職業病賠償都應由法院判決。


(圖1)王盛華是海豐縣可塘人,好幾間涉嫌導致工人患上矽肺病的港資寶石廠東主亦姓王,王盛華說彼此不是親戚,只是同村。

(圖2)力奇工業園所在的海豐縣,政府每年GDP增長目標15%,各部門積極招商引資。2年前廣東省長黃華華參觀完力奇表示,要利用「龍頭企業」,多發展幾個類似可塘鎮的「專業鎮」。


呯,又一道門關上!

王盛華口口聲聲相信大陸法律,一眾患上矽肺病的農民工亦不斷訴訟討公道,但曾經在哈爾濱擔任法官的中文大學資深中國法制研究員王友金卻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職業病防治法不健全,充滿漏洞!」

律師不願接

再假設你是一名農民工,患病但僱主不認數,於是你去找律師。
呯!第一道門關上,內地大多數律師都不願接職業病的案件。
去深圳中級法院聽李維忠的案件,他的代表律師是兩位法律系學生,一面稚氣,幾乎整場審判都是李維忠在自辯,大部份法律文件亦是李自己準備的。
替馮興中打贏官司的廣東法制盛邦律師事務所的律師苗成茂說:「當初聽說很多職業病人的事,又知道他們沒有律師,很可憐,頭腦一熱,就接下來了,沒想到這麼難!每次光是『立案』就要跑那麼多趟。很清楚、很自然的事,白底黑字,卻處處碰壁,寸步難行。這些對我的自信心打擊很大,做完一個案子,經常三四天吃飯都不香。」

法制設計不利

你再上法院,法官說職業病要先找「勞動仲裁委」仲裁,然後才能提民事訴訟。
呯!第二道門關上,現行的勞動仲裁制度非常不利農民工,所有工傷鑑定、職業史等都要「用人單位」發出,官員才會受理。這早不是國營的年代了,好些外資企業連「勞動合同」也不和農民工簽,擺明不負責,這時怎會交出證明文件?
你不放棄,再向勞動仲裁委上訴,努力找出工作證等證明真的有在這工廠打過工......雖然這廠搬了,名字又改過,老闆還是同一人......我真的有病,家鄉四川的職業病防治院都診斷是有矽肺病,廣東省防治院說沒有是錯的,你聽你聽我說......
好不容易勞動仲裁委仲裁有理,卻過了向法院提出工傷訴訟的60天期限,砰!第三道門關上!

賠償有漏洞

由地方基層法院跑上中級法院,再上省級法院,你一個個地跑,程序複雜環節眾多,一次訴訟起碼拖1、2年,拖5、6年也是閒事。
每位法官態度都不同,同類案件交到不同人手上,就有不同的判法、不同金額。農民工上完法院往往還會拉關係,希望可再見法官親自求情,假如你真的遇上公義、有同情心的法官,假如你的工仍沒搬走、老闆仍未逃之夭夭,你有機會得到賠償──呯!
內地職業病賠償根據「工傷賠償法」,並沒顧及往後漫長的治療和醫療費,你站在門後,再也走不下去。

政府不重視

深圳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翟玉娟形容目前的職業病防治體系,某程度上處於『失控』狀態:引進外資時,沒事先評估職業危害,企業節省成本不採取任何保護措施、不如實告訴工人可能面對的危險;政府部門為了招商引資,往往只眼開、只眼閉,而專門的職業病監察機構是衛生部門下屬的一個很小的部門,人數很少,根本忙不過來,即便查出了問題,處罰也很輕微。
根據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調研組的調查,全國各地勞動保障監察專職人員總數1萬7千人,但全國用人單位2千7百萬、工人3億,平均每名監員負責1千6百戶用人單位及1萬7千名工人!
「礦難一次死很多人,大家都很關注,國家於是成立專門機構來管這一塊。而職業病殺人沒聲響,不傳染、不威脅他人生命、也不會導致旅游蕭條,所以大家普遍不重視。事實上從長遠結果看,職業病對社會的危害更大!」翟玉娟說。


回到家鄉

國務院專家估計每100個外出農民工,就有4人走上「回鄉創業」的路,帶回資金、技術、現代管理概念等回農村──可是其餘96人呢?
陸勇是其中一位,他十月因為矽肺病去世了。
這篇農民工報導,因陸勇而起。去年WTO會議期間,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中,包括曾經在港資寶石廠打工的馮興中和楊人平,他們抗議貿易全球化,發達國家把危險行業外判到發展中國家,令當地工人深受職業病威脅。馮興中和楊人平有矽肺病,走得很慢,不時要停下休息,但他們還是堅持:「我們四川鄉下還有一個兄弟,他已經病重來不了,我們要替他走完。」一直想去四川看看,只是終於開始採訪,當中間人的勞力團體說:「他?昨天剛過身。」
那兄弟就是陸勇,才34歲。

風景不飽肚

陸勇的家在四川宵溪古鎮,風景美,可是生活不美。
曾經在力奇打工的陳肯和周淑惠,也在這鎮出生,他們說家鄉現在種稻米、玉米、小米,一年下來,稻米慬僅夠吃,賣玉米小米全年收入頂多1千塊,一遇上旱季,連生活都成問題。
陸勇1991年也加入陳肯工作的力奇寶石廠,一同當切割工人,陳肯支月薪,陸勇為掙更多錢,計件數,結果吸進更多粉塵。2003年陸勇被診斷得了矽肺病II期,再三訴訟下,惠州市惠城區人民法院判力奇補償他¥127,847,但要支付大部份的訴訟費:陸勇付10,969,力奇僅付4,069。
陸勇回到家鄉,錢全留給妻子、11歲的兒子、4歲的女兒,並給父親治病。

資源負累差一線

香港獨立媒體「錄影獨立」拍攝了陸勇今年夏天的生活。他已經很瘦了,原本80公斤,僅僅剩下50公斤,似是昔日非洲的饑民,不同是沒有大肚子,而是一條條筋骨隨著呼吸抽動。
每一口氣,都像用盡了氣力,他不大吃得下,很多痰,一直吐。
小鎮不時停電,一停就是4、5天,每天只有2小時有電讓自來水可以泵進水
缸。村民都熱得在街露天睡覺,陸勇在床上,靠妻子不斷撥扇,晚上9點,10點,淩晨5點,妻子還在撥扇。兒子尚未懂事,去奶奶家玩就不愛回家;小女兒喜歡自編歌兒,邊唱邊學明星跳舞,全家就靠妻子一人撐住。以後怎麼呢?「他說夫妻一場,我們倆以前感情很好,叫我買一付棺材,買好一點的......」沒說完,她眼睛紅了,說不下去。
陸勇的家,冷箱、電視、冷氣機都有,可他只能靠吸氧氣維持,妻子說最難過是氧氣用完要再灌氣,一大罐人一樣高,很多司機都不肯載,給錢包車也不肯,得一直拜托、一直請求。她怨:「沒有人理解你、沒人可以去說,就一個人承受在肚子裡,孩子那麼小,沒人幫。想不通,死掉更好。」
宵溪鎮中心新房子蓋得密密麻麻的,農民工從城裏寄回不少資源,一旦給搾乾搾盡,拖著傷殘身軀回到家來,卻成為農村的貧窮戶,被社會視為負累。除了陸勇,附近還有兩個垂危的矽肺病人。
企業賺錢,農民工受難,政府埋單。

box:數字比死更冷
去年應溫家寶總理批示,國務院成立專責小組今年四月出版「中國農民工調研報告」:2004年農民工達到1.2億人,每年增加6至8百萬人,全國加工製造業近7成是農民工,建築和採掘業達8成。
他們生活刻苦──國家統計局2004年所做的調查:珠三角工時比別的地方都要長,約一半農民工每天工作12至14小時,沒加班費,沒休息日,工人工資在¥500和¥800之間。
他們分享不到經濟成果──勞動和社會保障部調研組指出:城鎮工人每年平均工資收入由1980年人均¥762,增加到2004年的¥16,024,增長21倍,珠三角每年以平均20%GDP增速,可是由1992至2004年,珠三角外來農民工每月平均工資僅增長了68元。
他們面對死亡──國家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統計:全國每年因工傷致殘的工人近70萬,煤炭每年因事故死亡6千多人,國家直接經濟損失1千億元,間接經
濟損失2千億元。

box:唯有改變
力奇國際集團總裁王盛華從海豐可塘鎮來到香港,白手興家,問成功秘訣,「勤力囉!」他想也不想便答。
中國人很容易把個人的成敗禍福歸因於命運和個人努力。但如果一個社會制度不公平,只得20人能贏,80人永遠是輸,那無論多勤力,總有80人是墊底的「失敗者」。
除非改變制度。
改革農民工戶藉制度,讓他們不再受城市人歧視;改革工會制度,杜絕拖久工資、提高職業安全;改革醫療制度,確保農民工有工傷保險和退休金;改革教育制度,讓農民工子女有平等機會接受城市教育......
陸勇也許並不比王盛華懶惰。

後記

周日(10/12)《明報》中國版頭條「內地GDP破20萬億」,國家發改委主任馬凱預計今年國內生產總值將突破20萬億元,中國經濟已連續4年保持10%增長。同版還有兩篇小新聞:「民工持斧挾人討薪」和「保母新興陪男主人睡」:西安一名四川農民工因為長期被拖欠¥3,000工資,舉起斧頭挾持判頭的妻子,與警方對峙逾1小時;內地多個城市出現「陪?保母」,工作不止做家務,還得和男僱主睡覺,她們多來自農村,30至40歲,月薪最低只有¥600。
農民工何時才能公平地分享他們推動的經濟成果?
我曾經不知怎去寫這篇報導,把一個個悽涼個案寫出來,最怕讀者變麻木,下次又得寫更慘的故事!奢望可以帶出一些新角度,除了嘆息還可以做點事,但,農民工的問題牽扯到全國甚至全球的經濟制度,連國務院報告也僅僅呼籲「善待農民工」。
惆悵地問被訪者:我能為你做什麼?
他們說:報導出來就好了,我們只想說出來,只想有人知道。
謝謝你,讀完這篇文章。

http://leilafeature.mysinablog.com/index.php?op=ViewArticle&articleId=20476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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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是90年代后的事,80年代呢?只会更狠。我会继续转发改开以来,底层人民付出的血泪,历史不容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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