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高原上的“女儿国”,又是如何被其国王和大臣玩残了呢?
公元五世纪时期,山南雅隆河谷地区的吐蕃国力渐起,周边小邦工布、波密、达布、娘布都成了吐蕃国家联盟的成员。而在雅江以北的苏毗却爆发了一场政权的信任危机。
当时苏毗的王权,分别由达甲吾和赤邦松两个女王掌控,两个女王形成一种双头制的国家联盟态势。
其中,位置靠西的达甲吾昏庸无能、不辨是非,不知道祸患早已临头。
存于敦煌的古藏文文献中,对达甲吾的昏庸统治有段详细的记载:“就森波达甲吾而言,任何事均偏听轻信,颠倒为之,以罪恶为善,以善为罪恶;此人形同儿戏。明睿忠贞、热忱之士,每受敌视,均远离左右,且被处以不当之刑罚,既惨且烈,所作所为毫无必要,且数见而不鲜。尤有甚者,达甲吾背离风俗,改变国政恣意妄为,一切恶政,有人见而劝谏,乃获惨烈非刑。如此无人再敢劝谏矣!”
以上种种倒行逆施最终的结果是,“王昏昏于上,臣仆则惴惴于下;王狂悖于上,臣仆则逃逸于下矣!”
大臣念?几松多次劝谏达甲吾,结果反被其猜忌,动了要弄死他的念头,念?几松无奈之下,连夜带着家人逃到了另一位女王赤邦松门下。
有了念?几松做卧底,赤邦松即刻发兵向西征伐,在心怀不满的大臣们协助下,达甲吾的军队被打的落花落水,很快就攻破王城,让达甲吾的脑袋换了个地方。
赤邦松干掉了达甲吾,实现了一统苏毗的梦想,念?几松也凭借此大功,位极人臣成了一方豪强。
按说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楼塌了,算是眼前就有个反面教材了。赤邦松统一苏毗后应该谨言慎行、任用贤明,好好治理这个体量庞大的国家。
但她却似乎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在国内恣意妄为,对新归附的念?几松等势力一味偏袒、包庇甚至达到了纵容的地步。
达甲吾被灭后,赤邦松将达甲吾的旧臣娘氏等族划归念?几松管理。但念?几松的老婆是个刻薄寡恩的女人,对娘氏骄慢粗暴,动辄威胁恐吓,并用女人的阴部加以辱骂。
娘氏家族的族长娘?曾古不服,跑到赤邦松面前告御状,含怨负屈的将事实陈述一番,并诉苦道:“请大王做主,念氏之奴隶我实不愿为也。”
没想到赤邦松听后,冷冷的崩出这么一句,“主妇辱骂呵责你是应该的,用女性阴部骂你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别说骂你,就是那女阴塞进你嘴里也是她的权力”。
娘?曾古听后彻底傻了,他从开始也没想过能改变奴隶的身份,不过是希望通过女王的协调,念氏女主能够有所收敛。
结果,事情不但没解决,侮辱反倒扩大了,一腔愤恨瞬间从念?几松家转到了赤邦松身上。
但这俩对头一个是女王,一个是最受宠的大臣,娘氏挑战这两个巨头无异于找死。
从王都宇那城堡离开后,娘?曾古走在雅鲁藏布江边,望着南岸吐蕃的土地,一首愤恨的歌曲不禁冲口而出:
“汤汤大河对岸,
雅鲁藏布江对岸,
有一子,人之子,
实乃天神之嗣,
唯真天子方能调遣,
唯好鞍鞯方能驮。”
这基本就和坐反诗没什么区别了,摆明了不想继续在苏毗混了,要去雅江南岸归顺吐蕃的达日宁塞赞普(松赞干布的爷爷)。
但苏毗是个庞然大物,娘氏一个家族搞不出这么大的动静,娘?曾古前思后想,开始寻找跟他一样心里不痛快的苏毗家族。还别说,他这么有心一找,真有几个也对新贵族不满意的家族加了进来。
很短时间内,娘氏、韦氏、农氏、蔡邦氏等几个家族便结成了一个反苏毗小联盟。
但他们偷偷渡过雅江,来到山南琼结的雍布拉康城堡,可把吐蕃的达日宁塞赞普乐坏了。
这位达日宁塞赞普也是个苦孩子出身,当父亲仲念德如赞普因为得了麻风病,被活埋在墓中时,他还是个目不视物的盲人。
一个国家放在盲人肩头肯定有点不靠谱,达日宁塞也知道大臣们的质疑,他的心中也充满了迷茫和苦涩。
无奈之下,他一度考虑派人去苏毗寻找,自己那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哥哥。
这位素未谋面的哥哥,是他那个风流老爸在苏毗一夜留情的产物,但这个素未谋面又从未在吐蕃生活过的哥哥,能否降服国内的各种势力,这也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当从外地寻找来的名医给他治疗之后,达日宁塞第一次看到了碧蓝的天空、悠然的祥云,以及远处雄伟的达日山(虎山),甚至山坡上奔跑的盘羊都清楚的映入眼帘。
惊喜之下,达日宁塞高声喊道:“我看见啦!我看见了山上的羊!”
从此,这个登上赞普宝座的孩子,被大臣们上了尊号“达日宁塞”,意为“看见虎山上的盘羊”。
比治好眼睛更幸运的是,他得到了吐蕃历史上第三位“七贤者”赤多日囊策的辅助。
在“七贤”之一的大臣辅佐下,吐蕃国内进行了一系列改革,统一了以前长期混乱不堪的称量器具——升、斗、秤,还第一次核定了藏斤、藏两等数量单位。
这恰恰说明,当时吐蕃国家已经开始了扩张的步伐,有了统一周边度量衡的社会需求。
随着量器的统一,吐蕃联盟内部的物资交流和贸易获得了快速发展,让吐蕃一跃而成雅江南岸最强大的城邦国家。
就在雅江南岸大局已定之时,江北居然有人报名来做卧底,这如何不让雄心勃勃的达日宁塞见猎心喜?
他马上便和娘氏家族的代表举行了盟誓典礼,面对着神山圣湖双方盟誓永不背弃,一定要干倒苏毗共享富贵。
娘氏代表高高兴兴的回到了苏毗,和联盟成员开始积极着手准备卧底大业。
就在此时,一条晴空霹雳般的消息传过雅江,前些日子还神采奕奕的达日宁塞挂了!
娘?曾古这下傻眼了,为了能够扳倒苏毗,这段时间里他们几个到处奔走联络,他们鬼鬼祟祟的举动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苏毗国内开始流传一首歌谣:“杰士坐骑骏马,白昼藏于猪林,夜晚潜行堡寨,敌人乎?友人乎?”
现在扳倒苏毗最大的依仗,吐蕃赞普挂了,一切莫非要推倒重来?
心怀忐忑的娘?曾古亲自渡江赶到吐蕃,这次他见到的吐蕃新赞普是达布宁塞的儿子南日伦赞(松赞干布之父)。
也算娘氏下对了赌注,继任吐蕃赞普也和其父一样是个枭雄,当娘?曾古到来后,他马上表示干倒苏毗的大计不但不能变,而且要马上动手。为了安抚娘氏等人,他即刻和娘?曾古重新登台盟誓。
面对苍天鬼神,娘?曾古跪在地上念道:“自今而后,定将森波杰(苏毗)弃于背后,定将悉补野(吐蕃王室)拥于怀抱中,绝不背叛悉补野赞普,绝不使其丢脸,绝对保守秘密,绝不把外人当自己人,绝不三心二意,决定要英勇献身,决定要拼命忘己,决定要听从论赞赞普命令,绝不受他人甘言诱骗,如此盟誓。”
就在此时,另一个好消息传来,后藏地区的另一个小邦国“藏蕃”的大臣琼波·邦色拎着藏蕃王玛尔门的脑袋来投诚。
这倒给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以吐蕃当时的国力来说,同时对两个方向出兵,明显力有不逮。
但南日伦赞很清楚,虽然后藏的藏蕃也是一块肥肉,但吐蕃的战略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跨越雅江鲸吞苏毗。
为此,他大手一挥,将藏蕃二万户属民全部赏给了琼波·邦色,任命为其为藏蕃大总管,使其自行安定藏蕃局面。
要知道,当时吐蕃国内户口数量也就不过万户而已,这相当于在吐蕃国内出现了一个足以抗衡王权的大豪门世家。
但南日伦赞以及顾不上这些了,为了苏毗这一局,他倾尽所有拿出了全部筹码,赌上了吐蕃国运。
南日伦赞画像
之后不久,南日伦赞让母后和弟弟伦果留守后方,自己亲率精兵万人挥戈北上。
娘氏等族如约紧密配合吐蕃军队,娘·曾古、农·准保在达巴夏如山设哨望,刺探消息,传递情报;韦·旁多热义策、蔡邦·纳森二人在前引路,做蕃军的向导。
南日伦赞的大军单刀直入,不顾及周边苏毗驻守的军队,不顾一切的直插苏毗王都宇那城堡。
建在山顶的宇那城堡易守难攻,所幸娘氏等族早就在城中留有心腹,吐蕃军队刚刚到达,卧底便打开城门,吐蕃军队趁机一拥而入啃下了这块硬骨头。
赤邦松见势不妙,只能带着心腹仓皇逃向北方突厥。在占据宇那城堡后,南日伦赞马上开始和苏毗旧贵族和谈,保证他们的既得利益,只处罚了那些最不得人心的贵族。(“使之安居乐业,允许苏毗贵族保留自己领地,按规定缴纳贡赋”)
在政治军事软硬两手的共同作用下,苏毗的抵抗迅速土崩瓦解,南日伦赞顺利的控制了苏毗全境,并改其地名为“澎域”。
随后,南日伦赞保留了苏毗王室,并没有斩草除根,而是任用王室人员为首领,令其代管属地,还将吐蕃王室的女儿相嫁,形成了姻亲上的联系。
通过这些手段,虽然之后苏毗旧贵族势力,也曾多次勾结象雄等国实施过反叛行动,但都被吐蕃军队顺利镇压。直到公元755年,苏毗王室后裔投奔大唐,整个苏毗才彻底纳入了吐蕃行政体系。
凭借征服苏毗的功业,大臣韦·旁多热义策等人给他上了尊号“南日伦赞”,意为“政比天高,盔比山坚,可号南日伦赞”。
对于帮助吐蕃吞并苏毗的功臣,南日伦赞毫不吝啬奖赏,这也让其他苏毗旧臣看看,只要真心实意的跟着自己混,都有光明的前途。
《吐蕃赞普传记》记载,“南日伦赞亲自分赐勋臣,赏赐娘·曾古为念几松之城堡布瓦及其一千五百奴户;赏赐韦·旁多热义策为撒网格线之土地及墨竹地方一千五百奴户。赏赐农·准保为其长兄农氏奴户一千五百。赏赐蔡邦·纳森为温地方孟氏城堡及三百奴户。”
征服苏毗是吐蕃向外发展中迈出的至关重要的一步,今天拉萨河流域的尼木、堆龙、拉萨等地第一次纳入吐蕃范畴,使吐蕃从偏居山南一隅,一跃而入拉萨河流域,处于西藏高原的中心地带。
同时,苏毗境内大片的牧场、盐湖和手工业城镇,都成了未来吐蕃走下高原的基础性条件。
对此,《册府元龟》苏毗条目这样写道:“(苏毗)盖是吐蕃举国强授,军粮兵马,半出其中。”
也就是说,在之后吐蕃与唐朝争霸河陇的过程中,苏毗成了吐蕃的战争策源地,粮草兵马,有一半都是出自苏毗故地。
自此,绵延了数百年的高原女儿国就此终结,作为最后倒下的几个小邦国之一,苏毗在文化上多少还有些遗存。
不像之后倒下的象雄,几乎所有的文化特征都被有意无意的抹去了,这也算是女儿国的幸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