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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踞狼牙:晋察冀一分区的那些事(三十七)
送交者: 红朝笑笑生[♂☆★★★先天下忧而忧★★★☆♂] 于 2020-04-28 5:41 已读 19397 次 38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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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区刚刚经历大扫荡,没有多余的棉衣可以支援,把仓库搜干净了,也就这点东西。杨成武如此雪中送衣,可以说是非常仗义,但挺进军司令部还是有人不满意;因为杨司令做生意喜欢有出有进,在支援衣物的时候,也附带了一件小事:由于一分区在刚进行的百团大战中损失惨重,尤其干部和战斗骨干严重缺乏,他顺便带走了平西的几个得力干部。 6park.com

一年前,肖克空着手来到平西,要组建所谓冀热察挺进军、打回冀东根据地。晋察冀军区对他极为同情,大家尽可能地调了一些人手以示支援。杨成武也派了一些人去帮忙,但同时还附带了一个声明,就是将来一分区需要人时,他们得回一分区。 6park.com

这是个听上去有点小气的要求。急于用人的肖克答应了这个条件,反正大家心底清楚,这种声明就是个形式,东西没到的时候一切都好说,等到手了之后,想怎样用、还或不还,那就由不得你了,只要我不发调令,借一万年也只是借。象邓华“借”的三团,就好长时间没还一分区,杨成武只能干瞪眼。 6park.com

可是这次不一样。杨成武是带着大部队赶到平西的,几天后撤回本部,队伍里已经多了几个人,正是他当年支援肖克的干部。杨成武的理由很简单:我在百团大战里损失太大,非常需要人手,现在是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6park.com

你的损失大,我的损失不大?对这种带队抢人的举动,挺进军司令部里,很多人都在嘀咕。肖克也无可奈何,只好找了个台阶下:反正来的时候,都说了将来要回去,就当提前还个债吧! 6park.com

这是杨成武在一分区工作时,最后一次来到平西。 6park.com

很明显,这次平西之行并不光彩,镇压民变毕竟不象打日本、打汉奸那样有面子。事实上,在杨成武等人的回忆录中,根本找不到这趟行动的影子,甚至挺进军几个领导人的回忆录里,连平西暴动都不曾发生过,只是肖克再也不敢呆在野三坡一带,无声无息地把司令部搬到了萧条的李各庄。除了烈士陵园和一些零散的记录,基本上,这些片断就散失在岁月的长河中了。 6park.com

但杨成武的这次平西之行,影响实在深远。事实上,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些历史,之所以能被全面还原出来,都是因为他跑了这一趟差使;确切地说,是因为他带回来的一个人。 6park.com

两年前的三八年底,挺进军的锄奸科抓了一个叫杨浩的学生军人,并对他严刑拷打,逼他承认自己是日本特务。 6park.com

锄奸科的工作格言,是“三句话抵不过两巴掌”;所谓审讯,大都是用农民挑的扁担不停地打,直到交待罪行和同伙为止;主审的王志廉又是红四方面军出身,下手极其狠毒,最痛恨有文化的人。杨浩个子大、身体好,支撑了很久时间,直到扁担都打断了也不认罪。打手们只好把他关起来,准备慢慢折磨。 6park.com

杨浩在北平读书的时候,确实认识赵侗,但并不是赵侗的亲信。锄奸科的打手如此凶恶,原因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挺进军的军政委员会里,有老红军是色鬼,为了霸占大城市来的女孩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杨浩的女朋友很漂亮,有领导见色心喜,想假公济私除掉情敌,就让锄奸科干这种肮脏事。 6park.com

由于平西地区是晋察冀的东大门,平津的知识青年们大都从这里奔赴延安,因此这一带虽然穷,地位却特别重要。当时平西的最高领导机关,是冀热察区委和平西地委,军队领导是邓华支队和宋时轮支队,还有化名“吾必成”的余光文,正在领导晋察冀军区保卫部(三九年三月后改名晋察冀军区锄奸部)。余光文带着一批保卫干部奉命驻扎,对往来人员进行严格审查,直到四二年才回总部;由于人手不足,杨成武手下的一分区保卫科长杨德才,也帮着一块工作。 6park.com

杨浩本来没有问题,但是他的女朋友太漂亮,引起了平西某个军队领导的注意(开国上将,以好色著称,不少红军后代都心知肚明)。八路军纪律严格,不敢随意掠人妻女,那个人就以莫须有的罪名把杨浩关了起来,严刑拷掠,逼他承认罪状。 6park.com

最开始看到这段历史的时候,我是比较奇怪的,因为去根据地的女学生很多,引发纷争的却极少。直到看过深入的调查后才明白,杨浩的那个女朋友,当真不是一般人,她是军统“天津三宝”之一张子奇的女儿,也就是纽约著名作家张北海的二姐,非著名地下党。 6park.com

抗战还没爆发以前,张子奇就同二十九军关系非凡,他女儿也常参加慰问演出,很快认识了学兵团里的杨浩。随后宋哲元退出平津,她却一把拉住了要跟着走的杨浩,质问他说:你看他们象要打回来的样子吗,你也要学他们跑路? 6park.com

张小姐无疑是爱着杨浩的,因为他们后来很快在一起了,但是也因为她这一拉,改变了杨浩的一生。二十九军的青年学生们,如果随队撤退,最后都会被推荐到黄埔军校一类地方,为中央军效力;但是在张家二小姐的挽留下,杨浩没有离开北平,而是从西苑兵营抄小路来到燕京大学,决心坚持自发的抗日工作。 6park.com

在后来的日子里,杨浩是个谜一般的存在。他在北平的张子奇帮助下,主持了一个画报社,私下里跟各路关系接触,从事地下工作,包括秘密送二十九军家眷去大后方、散发各种抗日宣传等。如果有人有兴趣,可以看纽约作家张北海写的小说《侠隐》,里面的主人公李天然,隐然就是杨浩的原型--只是张老先生听长辈的叙述写这个人物的时候,自己都未必明白,自己写的其实是谁。 6park.com

尽管杨浩行踪诡秘,但还是被常来常往于北京、天津之间的地下党鲁威发现了,只是鲁威无论如何猜不透他的底细。抗战胜利后的宣化,当时在晋察冀军区抗敌剧社工作的鲁威,再次遇见了这个昔日在京津列车上的神秘年轻人,此时已经是冀察军区司令部里的参谋。满肚子狐疑的鲁威,把这段未解奇遇写进了自己未出版的回忆录中。只有通晓当时历史的人,才能在那些充满隐喻的文字里,一眼就看出鲁威写的是什么,又指的是谁--也许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多少人能从那段隐秘的描述中,发现年轻时的杨浩。 6park.com

地下工作往往是充满变数的。三八年年冀东大暴动失败,九月北平地下党组织遭到破坏,部分共产党员和抗日分子被捕、牺牲,许多人被迫撤出,当年管这段历史叫“大撤退”。不久后,杨浩也受到波及,无法再呆下去了,只能依照安排同其他几个人一起,先是隐蔽转移到北京郊区,然后通过海淀、妙峰山、斋堂这条秘密交通线,进入平西抗日根据地。 6park.com

地下党张小姐以为,同杨浩一道来到根据地,就是回到了家。谁也想不到,有人看上了她又弄不到手,就企图害死杨浩出气。可怜的杨浩被关了很久,谁也不敢为他说话,只有宣传科长蔡铁根仗义直言,当众大声痛骂锄奸科:“这不是和《啼笑因缘》里一个样吗?军阀霸占女人,使出了这种下作的手段,怕是北平的那位军阀刘将军也使不出来吧?太缺德了!” 6park.com

蔡铁根人微言轻,更重要的是他去年得罪了杨司令,已经被开除了党籍,所以救不出人来。但蔡科长实在是条硬汉子,路见不平就要管,自己帮不上忙,也要四处放话替杨浩喊冤:共产党的干部哪能这样抢女人,还有没有天理了?! 6park.com

这场谋色害命的闹剧一直持续到三九年三月。最开始给杨浩定的罪名,是日本特务;由于实在说不过去,锄奸科的害人精又把罪状改成了“赵侗余党”,这下可就要命了。好在杨浩人缘不错,昔日的国民军战友象一分区副司令高鹏、三团团长纪亭榭都纷纷出面,证明杨浩的清白。可谁也想不到的是,大家越是证明杨浩无罪,锄奸科就越卖力拷打,仿佛非要置他于死地一般。 6park.com

锄奸科为什么急于折磨杨浩,是个已经没有答案的问题。因为随着肖克的到来,在北平跟军界有点关系的知识分子都遭了殃,肖司令急于从他们嘴里逼出口供,好名正言顺地枪毙高志远;杨浩从北平来,又跟二十九军有关系,正好符合这些要求。所以事情发展到后来,到底是谁、出于什么原因要逼杨浩的口供,谁也不敢多问,只有监狱里没完没了的拷打,还有气极败坏的众位打手。 6park.com

这幕闹剧性质实在恶劣。好在它没有持续多久,三九年四月,随着高志远案被敲定,平西挺进军又正式开张,一分区锄奸部同平西分家,杨德才带着“犯人”们回到一分区,改名为“一分区军政干部训练大队”。按杨成武的命令,由黄寿发任队长,宣布大家都是“革命同志”,让军医给大家治疗刑伤,杨浩这才得以解脱。 6park.com

杨浩是活着出来了,可是女友已经不在了。三九年初,看到八路军的干部如此行事,张家二小姐知道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可能还会火上浇油,只好大哭一场,同一批人离开了晋察冀,前往延安。名动晋察冀的那位“漂亮女演员”从此再没有消息,根据地所有人,包括杨浩本人,都以为这段姻缘已经结束,从此只要还活着,两个人就天各一方,不会相见。 6park.com

来到一分区的杨浩没呆多久。从职务上讲,杨成武是一分区锄奸委员会主任,有权力放人;但指使立案的是晋察冀军区锄奸部,一分区锄奸部只是奉命配合,因此杨司令还得把结果上报到军区。一分区锄奸科的干事王志廉心里很是忐忑,于是对科长杨德才嘀咕说:“科长,这个人不能放,他记性极好又会玩枪,将来找上门来报复,咱们怎么办?” 6park.com

锄奸科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抗战胜利后,王志廉还真的跟杨浩、李青川跑到了一起,在冀察军区军政干部学校工作。此时的军校政委王志廉一眼就认出,杨浩是先前的旧仇,很是给了一点小鞋穿;后来因为做事太过分,王政委遭到一致排挤,这才领悟到做人的道理,最后反而跟杨浩结成了莫逆之交。 6park.com

然而在三九年的时候,杨浩显然不受大家欢迎。在锄奸科干事们大力鼓动下,他终于没能在一分区呆住,三九年底被外放平西,支援挺进军办报纸,理由是平西的宣传需要人手;好在此时气氛已经宽松,他很快在平西结交了一大帮朋友。一年后,杨成武来到平西,说自己缺人手,直接把杨浩又带回了一分区,留在司令部工作。 6park.com

杨浩是个人才,杨成武心里很明白。 6park.com

重新回到一分区,杨浩的工作也繁重了许多。本来他的任务,是接替涞灵战役时泄密的魏巍,搞文字工作;但东团堡的鬼子教导队给杨成武印象实在太深,他决定在一分区也要搞一支教导大队,关键时刻顶大用场,于是下令杨浩弃文就武,同李青川一道工作。 6park.com

此时杨成武已经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他决定,把学生都集中到司令部,成立训练科保护起来,不要留在危险的战斗部队里。政治部主任罗元发调查时,问这些人的念书时间,学生们告诉他,我们当中,最长时间的念过四年(应该是十年之误,尊重手稿的原文记录)。罗元发就说了一段让学生们感动不已的话: 6park.com

“你们知道在我们八路军里,念过十年书以上的有多少吗?一百个人里面才有一个。十年洋学堂,远超过以前的十年寒窗,容易吗?八路军的未来,还要指望这些人呢,你们的命,比我们金贵!” 6park.com

再后来,平西的参谋长徐德操调到一分区,杨浩又被派到他的身边。杨浩很明白这个人事调动的意思,自己始终有平西的色彩,不能算杨司令的嫡系。但是作为分管编制训练的参谋,一分区的人事编制,包括什么人什么时候在哪里、做过什么事,他都记得非常清楚,相当于一部军分区的活档案。  6park.com

再过了几十年,大家都老了,政治风暴中几进几出,当年意气风发的青年将校,已经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昔日的一分区干部们劫后余生,如果没有结下怨仇的话,还会带着孩子来相聚,笑谈昔日的意气与恩怨。 6park.com

二零零四年二月,杨成武老将军去世。一年后,他的夫人赵志珍对从前的军分区宣传科科长彭澎说:写点什么吧,过去的事都忘记了。 6park.com

于是几十年前的彭科长点了点头,重新提起笔来,留下了不少珍贵而不为人知的回忆。再到后来,一分区杨浩的儿子、也是彭澎的女婿,把老八路们未经修改的原始手稿整理到一起,一一核对后,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它们公布于众。 6park.com

 在后来的日子里,杨浩的儿子一面整理手稿,一面走访父亲的那些老战友、老同事,然后翻阅档案、摊开地图,逐字逐句地分辨那些片断中的时间地点等细节,修正里面的人名、地名。就象还原超级拼图那样,一点点还原出了书本上廖廖数句背后,那些波澜壮阔却即将被时光湮没的真实历史。 6park.com

这是一桩浩大、枯燥而没有回报的工程。他的工作得不到资助,也没有什么文明办公室支持,甚至整理出来的资料因为牵涉太多,几乎无处发表--八路军战士们流血牺牲打出了这样一个政权,可是战士们的真实回忆,却始终是一个禁忌。但他仍然无怨无悔地坚持了下去,并把所见所想整理成一篇又一篇稿件,总计数百万字。 6park.com

正是有杨成武那一次的毅然放人,以及从平西归来后的用人不疑,我们今天才能看到这些有血有肉的抗战将士,以及那些珍贵的历史故事。再后来,有人仔细读过这些长短篇资料,然后写出每一篇的内容纪要,同其他资料包括日方记录相对证,再按时间串起来,编成了晋察冀一分区记事。 6park.com

谨在此向杨浩父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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