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空军司令却力主引进美国技术 6park.com
记者|陈祥
编辑|段文
位于北京长安街西延长线上复兴路9号的中国军事博物馆，陈列着一架米格-15战斗机，机身上画有9颗红星，每一颗星意味着这架战机曾经击落或击伤一架敌机。这是中国空军的荣耀，而且是在朝鲜战争中对抗号称当时“世界王牌”的美国空军取得的战绩。

2020年8月2日，这架传奇战机的原飞行员、空军上将王海，因病在北京逝世，终年94岁。王海曾任中国解放军第5任空军司令，他也是第一位战斗机飞行员出身的空军司令。
解放军空军1949年11月11日成立时，王海才23岁，只是一位接受过飞行训练的知识青年，并非在陆地战场上已经立下一堆战功的“老革命”。王海个人的军旅生涯几乎亲历了解放军空军发展的所有历史性时刻，他的一生正是中国空军发展史的一部分。曾任国家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的杨尚昆，曾语重心长地告诉王海，他的经历一旦写成文章，足以让后人知晓解放军空军历史。
起步东北航校：山东学子遇日本飞行教官
1926年1月19日，王海出生在山东烟台市一个底层市民家庭里。这个家庭三代同堂，有爷爷奶奶、王海父母及其一女五子，还有王海的叔叔婶婶和堂兄堂姐。王海在亲兄弟姐妹里排末尾即第六。爷爷曾是制作鞭炮的工匠，靠勤苦工作攒下第一桶金，买了几亩沙土地，能够支撑两个儿子进私塾。孰料，一次生产事故改变了一家人的未来，爷爷的手指被炸残。几亩薄田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爷爷只好忍痛卖掉土地和房子，进城谋生。
这一大家庭搬到当时的烟台市福音村。烟台经济繁荣，1858年《天津条约》后成为通商口岸。福音村名字的由来，就是此地聚集着基督教信众。王海家这一偌大的外来家庭全靠教会慈善机构提供廉价租房。王海父亲先借钱开小食品店，然后当上警察，又辞职去威海跟人办一阵子报纸，最终考上公务员——威海市专员公署的文书工作。当父亲谋求到一份稳定工作时，王海才6岁，举家搬到威海。
身处福音村环境，父亲也信仰了基督教，并带着几个儿子去教堂。但王海及其哥哥们玩心重，对宗教场合无甚感觉。从老大开始，五兄弟名字依次是永春、永福、永生、永乐、永昌。“王永昌”便是王海最初的姓名。家庭经济吃紧，如何供养这么多孩子上学？威海当地名校、法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海星小学帮助了王海，因为王海父亲是基督徒。
入学前，父亲在家教王海读过《百家姓》《三字经》，让他认识了很多字。一入学，王海直接跳到二年级，之后因成绩优异再次跳级。他的学习和自律能力非常强，运动能力也一路领先，有成为一名优秀飞行员的潜质。1937年7月，抗战爆发，威海作为胶东半岛上的重要港口城市、海军基地城市，很快被日军攻占。
王海的四哥，参加了以当时的中国海军第三舰队刘公岛基地第二教导队第六中队为基干的游击队。血气方刚的年轻学子们急着去抗日救国，王海跟一个同学离家出走，也参加了游击部队。营长呵护这个小学生，让王海当了勤务兵，四哥也希望王海尽量待在安全的岗位上。所以王海在部队的工作就是烧水、打饭、打扫卫生、为长官洗衣服等。他干了一年多后受不了，当逃兵回家。
回到日军铁蹄占领下的城市里，王海继续上学，读完小学，考上威海市立初级中学，成为全家第一个中学生。初中阶段，王海体育运动的成绩盖过了文化课，他是全校400米、800米、1500米的冠军，校足球队队员，游泳能手。正是在中学校园里，他接触了共产党组织，人生来到关键性路口。
1944年，他加入了共产党的抗日组织——青年中队。根据地里的青年中队就是游击队，日占区的青年中队则处于地下状态，主要从事搜集和传递情报、发传单。落实在王海头上的具体工作，是监视校园里的日伪人士、国民党组织即三青团的活动，散发宣传资料。
在距离抗战胜利没几天时，国共摩擦加剧，王海差点死于国民党的枪口，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经历生与死的考验。1945年9月1日，王海正式加入了共产党，领受的任务是潜伏在校园里发展组织。但随着抗战胜利，形势大变，王海被送往当时位于临沂的山东大学。这是他第一次深入内陆腹地，他在离开威海时改名王海，以纪念家乡的大海。
山区的生活是艰辛的，但王海很快就适应了，还成为第4班班长和党支部委员。不过，王海很快接到调令，班级里大部分人即将跟着大军去东北。他们步行到龙口，乘木船横渡渤海，在辽宁庄河县登陆，坐汽车到安东（丹东）。组织上告知这批山东学子有三个去处：留地方工作、进航空学校、到坦克学校。英国的水上飞机为王海的童年谱写了飞行梦想，他毫不犹豫选择了航校。
1946年6月，王海穿着蓝色军装进入东北民主联军航空学校（东北老航校），军旅生涯正式从这里开始。这是解放军创建的第一所军事航空学校，以日伪的人才和设备为基础。核心教官群体是日本关东军的一个教练飞行大队，它成建制被八路军收编。教官之一的日本陆军航空兵少佐、飞行大队长林弥一郎，后来还成为中日友好的象征人物，被日本媒体称为“解放军空军之父”。
林弥一郎和他的同僚们，认真细心培养出包括王海在内的解放第一代空军飞行员、地勤人员。1986年，老航校建校40周年，中国官方邀请昔日的日本教官们旧地重游，时任中国空军司令的王海见到许多日本教官时还感动地流泪了。
“在我们谈到历史、谈到传统的时候，不应当忘记曾经为我们做过好事、帮助过我们的朋友。”王海回顾人生时感念日本教官手把手的教育，“以林弥一郎为首的一批日本航空技术人员……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尽心尽力地教我们航空技术，有的人献出了宝贵生命。”
战争岁月传奇：对抗美国王牌空军不落下风
现实与理想难免有落差，王海这批山东学生刚入学时一概被分入一期机械班。校领导安慰他们，空军是复杂的技术军种，需要空勤、地勤、后勤人员密切配合，缺一不可。这段话，也算是开启了王海对空军的最初认识。
于是大家开开心心学习航空理论课，来自城市的学生们文化程度较高，学习起来相对最容易。22个月过去，王海以理论和实践双优秀成绩毕业，成为一名机械师。历史如果就此发展，中国空军可能就将失去一位传奇人物。
但幸运的是，此时飞行班扩张，包括王海在内的几名机械班一期毕业生，经体检合格后可以学飞行。更加幸运的是，王海被安排学战斗机，而不是轰炸机。“由学机械到学飞行，这是我战斗生涯中的关键一环，它对我一生产生了重要影响。”王海多年后回忆说。
16个月后，1949年8月，王海毕业。他的训练平台是四种日本飞机，总共飞了100多个小时。日本教官和中国学子一起，克服万般困难，因陋就简，完成了训练目标。
王海在东北航校毕业后不久，新中国成立，苏联的大批援助随之到来，包括空军装备和人员。解放军在1949年10月成立了7所航校，开始大规模培养人才。王海被送到位于北京的第四战斗机航校，熟悉苏制飞机，从初级教练机到中级教练机、战斗教练机、战斗机。在一次训练飞“拉-9”战斗机时，王海遭遇了仪表盘故障，但他表现出卓越的飞行能力，冷静处理，安全落地。1950年5月，王海正式成为一名战斗机飞行员。
“50年代初期，在创办航校和组建航空兵部队的过程中，苏联同志对我们也有很多的帮助。我们永远不应当忘记这段历史。我本人和苏联同志有过许多接触，在航校改装苏联飞机时，他们是我的教官。作为苏联青年访华代表团成员之一的阔日杜布，就曾给我们做过报告。抗美援朝时，阔日杜布又亲自向我们传授空战经验，还带领我们打过空战。后来，我们在执行国土防空任务，进行夜航训练时，又请苏联同志给我们当顾问。”多年后王海回想起与苏联教官相处的岁月说，“我对苏联同志怀有深厚的战友之情，并不因为中苏两国之间在某些时候发生的一些不愉快的事，而有所改变。”
王海从战斗机航校毕业后被派到了解放军空军第一支航空兵部队——第四混成旅，他最开始飞活塞式飞机“拉-11”。拉-11是拉-9的改进型，外形尺寸和机体结构基本一样，增加了燃油储量以增大航程，王海飞拉-11简直是驾轻就熟。不过，他很快被安排改飞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喷气式战斗机米格-15。米格-15之所以先进，在于当时英国工党政府把劳斯莱斯的喷气式发动机出售给了苏联。
飞喷气式战斗机，王海最初并不高兴。因为米格-15航程很短，很难在进攻台湾的战斗中派上用处，当时远程空战扛大梁还得靠拉-11。当然，对一个酷爱飞行的人来说，飞性能更好的飞机总归是好事。
也就在王海接受专门训练期间，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当年10月，以美国军队为主的“联合国军”占领平壤，中国东北形势危急。10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赴朝参战。
王海期待的空战机会也由此到来，他被任命为空军第三师第9团第一大队大队长。他们先接受苏联人的战斗训练。1951年4月25日，空军第三师全师编入志愿军空军序列，他们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担负起战斗值班任务。
传奇人生由此开始，在朝鲜战争中，王海驾驶自己的米格-15击落美机4架，击伤5架。他所率领的第一大队，与号称当时“世界第一空中力量”的美国空军激战80多次，总计击落击伤敌机29架。因功勋卓著，该大队后来被命名为“王海大队”。
王海这段人生最精彩篇章，成为后世粗制滥造的军事题材报告文学的最爱，吹得天花乱坠，连王海本人都看不下去。他在回忆录里吐槽：“这些书中都有我的故事，但每一本书中都有不够准确之处。这些书的作者并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许多材料辗转传抄，有的以讹传讹，有的捕风捉影，如此流传开来，使读者真伪难辨，势必有损纪实作品的形象，造成不好的影响。”
确实，战争是残酷的，尤其是面对的是美国军队。志愿军空军在取得辉煌战绩的同时，也付出沉重代价。王海的战机也曾被击落一次。就连低调参战的苏联空军，也遭受了惨重损失。志愿军地面部队，更是一直饱受美军的空中绞杀之苦。
朝鲜战争后期，1953年4月，王海被安排走上领导岗位，担任空三师副师长，但他仍然亲自执飞。
朝鲜战争结束后，志愿军返回中国，志愿军空军重新编入解放军空军，编制不变。1955年，王海参加了“一江山岛战役”，空军负责掩护登陆部队。一江山岛战役是解放军对国民党残踞在浙江省东部一江山岛势力的进攻作战，是解放军历史上首次陆、海、空三军协同作战。
1956年6月，王海升任空三师师长。此后转战中国东南沿海，带领部队跟台湾的国民党空军不断发生小规模交战。
1965年11月，王海升任空军第五军副军长。政治运动狂飙初起，他也遭受过批判，幸好有上级领导保护，1969年调他到空军司令部当军事训练部第二部长，离开地方去了中央机关，而且是非要害部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被“冲击”。1975年，王海转任广州军区空军司令。“在这种大环境下，我虽然尽了自己的努力，但要完全扭转部队军事训练一片混乱的局面是不太可能的。”王海后来痛苦地回忆起那几年时说。
空军司令远见：曾经历中美军事蜜月期
1987年，北京南苑机场迎来一场美军F-16战斗机飞行表演。时任美国空军部长的爱德华·奥尔德里奇访问北京，带来了“雷鸟”飞行表演队。F-16的优异性能、表演队的精湛飞行技术给现场观众尤其是中国空军人员留下了深刻印象。
中国空军有意购买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战斗机F-16，但军备发展要为国家经济建设让路，为节省外汇，最终放弃了购买F-16。“雷鸟”飞行队离开北京时，特意绕飞八达岭上空，这一幕成为当时中美军事友好合作的象征，不过这段历史已被遗忘殆尽。而当年接待美国空军的，正是曾经同美国空军交过手，时任解放军空军司令员的王海。1985年7月5日，中央军委任命王海为空军司令。他是第一个从空军内部成长起来的空军司令，他的4位前任全都是陆军出身的老将军。
1980年1月，美国卡特总统时代后期，美国国防部长哈罗德·布朗访华，标志着两国军事合作正式开始。布朗被安排破格参观了大量军事设备和场地。具体到空军，他观看了“歼-6”战斗机的飞行和对地攻击，还进入了当时解放军最先进战机“歼-7I”的座舱。不过他对歼-7I的评价是，只相当于美苏十多年前的最好装备。布朗回国后，美国对中国内地放宽军售限制，中国内地的定位从原先的Y类（即对待华约国家的标准）成为P类（对新国家集团的待遇）。
作为回应，当时的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刘华清和国防部长耿飚，于同年5月率领军事代表团访问美国。尽管中美两国关系早在1970年代的美国尼克松总统时期就已解冻，但高层军事领导人互动以及展开包括军售在内的军事合作，直到此时才启动。
里根时代的第一任国防部长温伯格，于1983年9月来到北京。温伯格宣布了两国军事关系的三大支柱——高层互访、功能性交流与合作、防御性武器军售。温伯格在回首往事时说：“我们相信并让中国人相信，我们真诚地想帮助他们，他们有必要接受我们可能给予的这种帮助。同时我们也相信，我们已使他们确信我们不会做得过火。”
王海第一次去美国是1984年7月，他身为空军副司令，是国防部长张爱萍率领的军事代表团一员。实力盘踞世界第一多年的美国空军给他留下深刻印象，他还认识了时任美国空军参谋长的查尔斯·加布里埃尔。加布里埃尔办公室里放着其当年在朝鲜战争中飞过的F-86战机模型，王海根据飞机涂装一眼认出，双方大吃一惊。
一经交谈，两人关系迅速拉近，彼此都是朝鲜战争时期的战斗机飞行员，或许某天还在空中较量过。加布里埃尔笑着说，自己当年在朝鲜就是被包括王海在内的飞行员们击落过一次。王海回答：“如果你们再进攻我们，我们还要把你们打下来。”张爱萍赶紧圆场：“不打不相识！”1985年10月，加布里埃尔受王海邀请来到中国，参观中国空军装备。
1980年代是中美军事交流的蜜月期，高级军事领导人互访频繁，军售项目甚至引起世界关注。解放军第二次放眼看世界、追赶现代化的契机到来，各军种领导人纷纷接受美军邀请访问。1987年4月，王海应时任美空军参谋长的拉里·韦尔奇邀请访美，这是他第二次去美国。
王海对美方向解放军开放超过预想范围的营地和设备感到欣慰，他承认参观活动使自己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如指挥系统的自动化建设，基地建设，老旧飞机的存放与维修等，对我们都很有启发。”这是空军对空军的交流，王海带了一群手下，他在回忆录里解释，曾千方百计要创造条件，让空军干部们“争取到国外看看，开阔视野，带领机关、部队、院校搞好现代化建设”。
然而，两国军事关系在1980年代末一度断绝。解放军空军最重要的合作项目，“歼-8II”战斗机改装计划被迫中断。中国空军不得不转变现代化技术的输入来源，他们重新瞄准了苏联。
1988年9月，解放军恢复军衔制后第一次授衔，王海被第一批授予空军上将军衔。1992年11月，王海卸任空军司令，并退役。就在他退役前一年，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在海湾战争中压倒性完成“沙漠风暴行动”，美军空中力量首次决定战争胜负，并留下诸多神话般故事。以王海为首的解放军空军高层人士，全程关注海湾战争中空中力量的革命性演出，并万般震惊。
王海退休的那一年的6月27日，首批12架苏-27战斗机飞抵芜湖空军基地，第二批12架飞机在11月25日飞抵芜湖。空九旅“王海大队”第一批换装苏-27，骄傲地成为全军第一批成建制换装第三代战斗机的部队。2000年12月，空九旅首先换装苏-30MKK 战斗轰炸机。2019年，空九旅又是率先换装“歼-20”战斗机。王海在2020年1月通过视频寄语老部队：“飞歼-20了，希望年轻人好好飞，我也非常满意，感谢。”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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