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越情仇史/周四更新/谦虚公（撰文）|


越南家喻户晓的汉诗话接上回（宋越战争中的太监福神（上）| 中越情仇史24），李常杰率领的越军在富良江一役中被宋军击败。见己方失利，军心不稳，便假托神仙所作（其实是自己写的）下面这首在越南家喻户晓的七言绝句汉诗：
南国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书。如何逆虏来侵犯？汝等行看取败虚。这首诗表达了安南李氏政权之天命所归，并把北宋描绘成了终将失败的入侵者。千万别小看这只有二十八个字的汉诗之力，它极大地振奋了越军士气，使越军很快重整旗鼓继续拿起刀枪与宋军对抗。

这首汉诗不光在越南家喻户晓，就连2016年5月24日，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越南的演讲中都有提及。（英语原文：But like bamboo, the unbroken spirit of the Vietnamese people was captured by Ly Thuong Kiet - "the Southern emperor rules the Southern land. Our destiny is writ in Heaven's Book."）
说到外国将领写汉诗，李常杰并不是独一位。八百多年后率领日本陆军取得日俄战争胜利，被日本方面奉为军神的乃木希典也曾作过不少颇具唐韵的七言绝句，我们一同来"奇文共赏"：肥马大刀尚未酬，皇恩空浴几春秋。斗瓢倾尽醉余梦，踏破支那四百州。皇师百万征强虏，野战功城尸做山。愧我何颜见父老，凯歌今日几人还。山川草木转荒凉，十里腥风新战场。征马不前人不语，金州城外立斜阳。两军对峙今若何？战声恰似迅雷过！奉天城外三更雪，百万精兵渡大河。尔灵山险岂难攀，男子功名期克难。铁血覆山山形改，万人齐仰尔灵山。
以日俄战争为背景的电影《二百三高地》中，由日本著名演员仲代达矢饰演乃木希典
这些异国的武人们尚且深谙汉学，汉文化对周边国家之影响程度可见一斑。偏偏这些处处师法中国的学生们最终向老师挥拳，动起手来可一点也不心软，不禁叫人唏嘘感叹！
宋越战争的结局宋越双方事实上都无法迅速吃掉对手，战事已陷入僵持状态。但得益于"荒蛮瘴疠"，安南的"地利"又一次突显：宋军因"冒暑涉瘴，死亡过半，存者皆病瘁"，战斗力极大受损；"天时"方面，大军集结南疆而面对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北方劲敌契丹，宋神宗不无担忧地指示郭逵"谍者多称北人缘朝廷方事南讨，欲乘时牵制。以此观之安南之举惟万全速了为上。"宋廷也害怕面对两头开战；最后就是"人和"，自杨廷艺始，安南的统治者们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安南和中原王朝的体量根本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和大国死磕绝没有好下场，因此战争不过是为政治服务，军事上的胜利是要把对方拉回谈判桌，达到"以战迫和"的目的。中国的君主向来好面子，只要自己肯服软装孙子，人家一般都"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朝遂决意向宋廷遣使议和：既然人家都把梯子送到跟前了，那咱就顺着往下爬吧！于是宋越双方最终罢兵言和。
[iframe]"[/iframe]尽管宋朝同意撤军，但之前已乘胜占据了安南实际控制的广源州（今越南高平省之广渊州，也是前篇介绍的侬智高作乱之地）、思琅州（今越南高平省上、下琅州）、苏茂州（今越南高平省谅山省交界之处）等处。李朝自知无法再靠武力夺回，因而于公元1078年（北宋神宗元丰元年，宋越双方议和的同年）遣使携大象向宋廷进贡，（厚着脸皮）请求归还上述领土。宋朝对于这些地方，也面临着"深在贼境、馈运阻绝，戍卒死者十常八九。"北来兵士水土不服，皆无心在此驻守，纷纷逃离的尴尬局面。于是"负责任的东方大国"索性大手一挥，在公元1081年（北宋神宗元丰四年）正式将上述领土"赐予"安南李朝。（因广源州产金，坊间还作诗讽刺朝廷的"大度"，其中两句诗云："因贪交趾象，却失广源金。"）如同孙权放弃开发台湾一样，在封建时代人口与土地同样重要。中央帝国在这些人口稀疏、土地贫瘠的边疆之投入与产出往往不成正比，维护这些地区需要中央政府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而收效甚微、得不偿失，因此放弃这些领土是符合当时统治阶级利益的选择。今日的我们不应过分苛责他们当时的决断。公元230年（东吴黄龙二年），吴大帝孙权命卫温、诸葛直率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州（台湾）宋越双方的这次边境战争也让安南当局重新认识到了北方巨兽的实际战力（打不过契丹、党项，打你还不跟玩儿似的？你小样有人家那般的国力来抗衡中国么？），因此在未来的五百年间，安南的统治者们总算吸取教训消停了下来，再不敢在老虎头上抓虱子，在边境上搞小动作激怒中央帝国讨打了。最后，宋朝完成了撤军，也归还了占领的安南领土（官方说是"赏赐"）。按照双方议和内容，安南也应释放此前虏走的邕、钦、廉三州人口。但李朝政府却迟迟不办，直至双方议和翌年（公元1079年，北宋神宗元丰二年）才吞吞吐吐、拖拖拉拉地仅遣回百姓221人。其中还在男子前额皆刺三字，十五岁以上者曰"天子兵"（同李朝禁军额头所刺文字），二十岁以上者曰"投南朝"（对于朝鲜战争中被俘的志愿军官兵，凡去台湾者亦会被文上诸如"抗俄反共"、"杀朱拔毛"的反动口号）；女子则刺左手曰"官客"——这种小国寡民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低级趣味伴随越南直到今天。

2012年，因中海油在南海进行开发招标涉及到了中越"争议领土"，越南举行了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图为将中国国旗贴上海盗标志的越南民众。封神的太监尽管李常杰这位安南的百战名将也未能抵挡住宋朝兵锋，但他在宋越战争中可圈可点的表现还是赢得了李朝上下一致好评（写了首名诗）。
2012年反对中海油在南海进行开发招标的示威活动中，挂着写有李常杰汉诗纸张的越南抗议群众，以示中国“再次侵犯”越南的“阴谋”终将失败。
公元1103年（李仁宗龙符三年）演州（位于今越南乂安省）人李觉谋反，李常杰奉命披挂出征，一战而平。李觉南逃占城带领其国王制麻那入寇安南（安南从不缺这种本国造反混不下去就投靠占城做带路党的越奸。先前已有吴日庆、黎龙锡等模范）。年过七旬的李常杰再次率越军击退来犯之敌，逼得占城割地求和。就在他凯旋班师的翌年（公元1105年，李仁宗龙符五年）六月，这名安南老将终于驾鹤西游、羽化升仙而去。李朝追赠其"入内殿都知、检校太尉、平章军国重事、越国公"，食邑万户，（因为是太监而无后）以其弟李常宪继承侯爵。根据越南史料《皇越神祇总册》及《历朝宪章类志》的记载，李常杰死后，其老家太和坊（今越南河内）的乡人祀其为福神，祈祷多有应验。此后越南各朝代都尊其为上等福神，号称"翊运广威大王"。
位于河内市祭祀李常杰的机舍灵祠
而这位在"抗中"战争中的越南民族英雄，他的名字被用来命名美国政府赠给越南共和国（即南越）的驱逐舰，后成为南越海军的主力舰只。
舷号HQ-16的南越海军李常杰号驱逐舰，后在1974年1月爆发的西沙海战中遭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