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大象——仪态端庄，步履稳健，长长的鼻子还有点萌萌哒。这种动物在我国古代一直都受到宠爱崇敬，商周以来，诸多的版画、石砖上，大象都是和龙、虎并列的吉祥物。
中原气候不宜养象，只能通过进贡或高价购买取得，更显弥足珍贵。象也冥冥之中成为了皇家庆典、祭祀大典上的礼仪必备。
但是你知道吗，在南宋孝宗年间，曾经掀起过一阵恨象风潮，大象被称为"害兽"，为了大象的去留，朝野群贤间掀起一大波口水战。这到底是为何呢？这背后又牵涉有怎样的政治思想"恩怨"呢？ 6park.com
传说中大象帮舜耕田 6park.com
一、宋太祖和"驯象至"的故事
象被用在礼仪中，可以追溯到汉朝和《周礼》。传说贤能开明的舜帝君，曾经驯服大象用以犁田，他死后的陵墓前曾出现过大象刨土，彩雀衔泥的吉祥之兆。而在此之后，历朝历代都将象看作是"祥瑞"之兆。
这种观念延续到了北宋。历经了唐朝末年藩镇割据、正统不再的动乱后，宋太祖赵匡胤力要重建正统中原，于是重启各项礼仪，特别是把大象引回祭祀中。
宋太祖年间的记载中，多次提到"驯象至"的故事，大象被罩上了祥瑞的色彩，常常预示着战胜、丰收。
例如宋代官方的礼制典籍《太常因革礼》中说：
"开宝初，又有象至京城门外，群臣表贺，以为国家当抚有南海之兆。未几，平广南，故制此（驯象）旗。"
于是北宋年间，象成为了重要的礼仪典范，被扶持起来。 6park.com
 6park.com
皇室的方方面面也都有象的身影。《宋史·仪卫志》中记载："宋卤簿，以象居先。"卤薄就是君主出行专门的仪仗队，在皇帝出行的队伍中，大象担当领队的位置。除此之外，北宋仪卫中还有驯象旗，祭祀的礼乐中加入了象有关的内容，宋朝还成立了新的职官"象养所"，还在帝陵神道里摆放石象。
比较不一样的是，汉代以来对大象的记述，多是"象自至"，这里的象是野象，长途跋涉自己来到皇宫，凸显的是天人感应。宋代记载的象是"驯象"，由"南蛮之国"进贡而来，更强调宋朝的中原正统地位。
二、象的失宠：南宋对大象态度的转变
靖康之变，宋室南渡。风雨飘摇中建立起来的南宋王朝，迫不及待地想恢复昔日荣光，从宋高宗所取的年号"建炎"就可看出，延续大宋"火德"的涵义一目了然。
礼仪当然也要重建，必不可少就是大象。绍兴25年（1155年），宋高宗就曾说过"祖宗时，每遇大礼，须用此（指大象）"，把大象提升到"祖宗之法"的高度。 6park.com
大象在礼仪中所扮演的作用 6park.com
宋代大象的来源，一般是进贡和购买，其中最主要的来源地，就是交趾，也就是今天的越南。据统计两宋时期，交趾曾经26次进贡大象。
但是，可不要以为进贡就是白给这么便宜的好事。中国古代的朝贡，和册封、称臣一道，形成了一种庞大的国际政经体制。
其他地方来朝贡时，中央不仅得一股脑地收下朝贡物，还要"估价酬值"回赐赠礼。除了钱币以外，锦袍、银帛、车马、兵器、茶、药，都在回赠清单里。朝贡国往往是"厚往薄来"，带着廉价产物来，换取巨额暴利后离开。
这种不合算的交易，让宋高宗倍感吃亏。到了绍兴31年（1161年），他就指示：
"如今后贡方物，不必以驯象入献"。
从高宗晚年到孝宗时期，南宋朝廷多次想要减少交趾贡象。但此时的礼仪庆典中，象仍然不见减少，交趾又不愿意宋以购买代替朝贡，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6park.com
 6park.com
三、只因大象去留，就爆发口水战？其实背后是政治与思想的"交火"
乾道九年（1173年），交趾再一次进贡了超级多的大象，比历年来的大象都要多。宋孝宗再也坐不住了，但又与交趾谈不下来，同时各种仪式典礼又亟需用象，最终还是答应了交趾的朝贡请求。
这一下，可引发了朝野文武的大不满。知静江府的李浩上奏："朝廷又令市象于交趾,公（李浩）复力争。"
这个人大家可能没听过，但他的继任者则比较有名，就是写下"昼出耘田夜绩麻"的范成大。范成大也同样反对进贡大象："余以其状闻......欲却其贡，并象勿须可也。"
时任湖南安抚使的刘拱，更是直言大象很难搞："会安南贡驯象，所过发夫一县至两千人，除道路，毁屋庐，数路骚动。"
尽管群臣力谏，最终宋孝宗还是没有采纳大臣们的意见，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围绕大象的论争到底是在争什么呢？其实归根到底，是政治与思想的"交火"。 6park.com
在大象进贡问题上犹豫不决的宋孝宗 6park.com
1、宋孝宗：政治形势所难
宋孝宗的两难，可能是群臣无法理解的。他的确认为大象在宫廷仪式中，可有可无，每年还要耗财费心去弄大象来，实在让人很想弃用驯象。
但是，又是什么原因使得宋孝宗坚持要交趾进贡大象，从而使南宋在礼仪中有象可用呢？
这可能要回到南宋建立时说起。
自从靖康之变以来，金朝入主中原。一改"蛮夷"姿态，学习起汉人的文化、典制，以接续宋朝的正统自居。这一切，宋高宗、宋孝宗可谓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金朝对宋朝礼仪的模仿更是学得有模有样，连大象的礼仪也不放过。根据《金史》的记载，金熙宗时曾经在卤薄中设置了驯象，到金世宗时弃用。但是呢，金世宗在仪卫中保留了驯象旗。
没有驯象却有驯象旗，这在宋孝宗看来就是只学了表面，没学到里子。更何况金人怎么知道驯象和宋太祖平定岭南的典故呢？
1165年，宋孝宗在北伐战败后，被迫和金世宗签订了隆兴和议。金宋之间以叔侄相称，金为叔，宋为侄，宋每年给金进贡岁币。这份和议对宋朝来说充满屈辱。 6park.com
金与南宋的相对位置 6park.com
到1189年，金世宗去世，继位的金章宗比宋孝宗小40岁，宋孝宗要对着一个比自己小40岁的人叫叔叔，怄气得不得了，直接禅位当太上皇了。
乾道九年，当朝野在论争要不要弃用大象时，宋孝宗想的却是，金朝蛮夷都把中原的礼仪学得四不像，作为正统的宋朝，怎么能弃置祖宗的仪卫呢？
要知道，南宋初年，文武百官都相信，北宋之所以会败退，就是因为王安石变法，胡乱变更了"祖宗之法"，带来了灾祸。现在宋孝宗怎么敢轻易变动这"驯象"的传统呢？
2、朝野群臣：理学思潮的要求
那朝野群臣又为何坚持要反对交趾进贡大象呢？
仔细看会发现，乾道九年反对交趾进贡大象的大臣们，无论是李浩、范成大，都是理学出身。理学和大象有什么关系呢？
北宋以来，反对驯象的人不少，我们不妨先看看过去都是什么说辞。司马光在《资治通鉴》记述了唐德宗放逐圈养驯象的故事，引用唐德宗的话："象费豢养而违物性，将安用之！"
在这里他特别强调"违物性"，大象也好，珍奇异兽也好，它们都是天性自然的动物。将它们捕捉圈养起来，是违背它们的天性，不人道的做法。 6park.com
 6park.com
司马光还特地上书宋仁宗《交趾献奇兽赋》，劝说宋仁宗不要接受交趾进贡的奇兽。但是，他对于献兽这个行为本身，没有什么批判，反而赞扬说这是天子圣威扬四方，君主感召交趾的表现。
一直到宋高宗时期，在回绝进贡来的大象上，都是这套论述。但到了孝宗就不同了，理学人士不再执着于动物保护的立场。理学派代表胡寅曾经著书《读史管见》，其中谈到了驯养大象：
"君以养人为职，凡为人害者必去之......夫象一食兼牛马，大而无用，且又伤人。"
胡寅的重点在于，君主的职责是"养人爱民"，并且批评唐代君主养大象的行为，是"轻人而贵畜"。 6park.com
 6park.com
另一位理学家张栻，在乾道年间给学生的信中也指出："论交趾进象事......此等事皆是诚心爱民之实也。"把大象和诚心爱民联系在一起解读，认为之所以在礼仪祭典中用大象，是"诚心"的体现，隐约指出"重点在诚心，不在大象"。
不久之后的乾道九年，范成大进谏的时候，就讲得更清楚了，他指出，祭祀中的环节和用具，都是为了端正君主的内心，以诚信达到天人感应的效果。范成大还在谏文中有意忽略了大象的部分，可见他的用意。
理学家留正也在《皇宋中兴两朝圣政》中说："寿皇因宰执奏催买象，则以为大礼初不系其有无，事天之道在诚不在物。"
可以看出来，理学人士们反对进贡大象的理由，已经从北宋年间"违背动物天性"的人道论，变成了对君主道德要求的心灵论了。
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们，建构了一套天理人伦的道德体系，他们不再把"天"这个概念视作自然、神的代表，而是取而代之以道德、修养，天是极尽良善品质的化身。在这种学术思潮下，大象也不再是正统性、祥瑞的体征，而是考验君主诚心、道德的杆尺。 6park.com
 6park.com
结语
南宋过后，大象仍然在中国古代礼仪中，亘古留存地流传了下来。关于大象的用与不用，在乾道九年短暂地成为了士大夫的热门话题。历史总是见微知著，南宋君臣争论的表面是大象，背后却是更深远的政治变迁与思想变革。
宋孝宗想要保留大象，不敢胡乱变更了"祖宗之法"。另一方面更是对金朝的“放肆”气愤不过，极力要彰显自己华夏正统的地位，自然不会放弃礼仪用象。而南宋群臣则基于理学思想，劝君王不要在意祭祀的环节和用具，而要关注自己的内心道德，要“正心诚意”，故而对君王执意用象持反对态度。
因为这种政治与思想的“交火”，南宋君臣最终爆发了一场口水大战。
参考文献：《周礼》、《宋史》、《金史》、《资治通鉴》、《读史管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