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如果要问在哪一个时刻让我突然感觉到生活在中国,真好?
我的回答一定是:
人民军队在人类残忍的战争史上做出的各种救赎吧。
救一人,即救全世界。
3月4日,回忆一下我1984年3月4日牺牲于者阴山战斗的父亲,牺牲前一个小时发生的一件小事。
我父亲唐本新1974年12月参军,当时身体条件很差,跑步很吃力,但他很肯拼。
每天在别人休息后自己加练长跑、投弹、400米障碍,最后练到投弹距离60多米(30米合格)、射击优秀、体操优秀,成为师里的训练尖子。
1978年提干当了排长,开始了他的职业军官生涯。
帅吧!
1979年对越作战时,他被提拔为工化参谋(工兵、化学兵),战役结束后他回到原连队担任指导员。
1981年任连长,1983年3月任92团2营副营长。
作为大战略的一部分,我军1979年后长期对越南保持小规模接触战,经常在边境进行拔点战斗。
1983年下半年,我军决定拔除者阴山这个越军据点,我父亲所在的师决定让他负责率领主攻连——看过《高山下的花环》都知道,副职率领主攻分队,是我军的传统。
1984年春节还没过完,回家探亲和做手术的父亲匆匆赶回了连队,开始了战前对敌侦察的工作。
当时因为提前回部队以及家里要不要买个新收录机的事情,还和我妈吵了一架~
2月25、26两天,他组织两个连队对作战方案进行了讨论,当时主攻连认为攻下主峰据点需要一个小时。
他考虑到越军逐渐习惯了我军拔点战术的打法、增援速度有所提高,要求必须半小时占领主峰表面阵地,并且向上下级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方案,取得了大家的支持。
26日,他交了自己1-5月的党费:2.5元,因为已经通知他战后就要调动到军区去,所以他对收党费的同志说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了。
02
28日开始,我父亲前后6次带队到前沿侦察敌情,对敌方火力配置、炮兵阵地、阵地编组、雷场等一一摸清,并向上级做了汇报。
师里侦察科收到他传来的各种信息,知道他老是出入敌方阵地,作为副营长和攻击负责人,如有意外损失太大,要他先负责战前的行政事务。
为此他专门写信给师侦察科科长,”为了帮助上级下好决心、打好仗,我还是要求去前线侦察敌情、摸清情况……“。
第三排中间就是他,当指导员时的连队合影,连队各指标基本上保持全团第一
1984年3月4日,他再次带领主攻连连长、主攻排排长等6个人,从江冲河边摸到868高地山脚。
这次侦察:
一是确定渗透路线;
二是再摸一下主攻出发位置(担心越军临时在出发位置布雷);
三是确定火箭爆破器的布设位置。
不料,在侦察的途中,突然遇到了一个越南平民打扮的人。
此人自称叫杨昌民,越南人,住在附近高地的一个寨子里。
很显然,遇到了这个人,整个侦察行动有可能暴露了,而这又是战前最后一次侦察,当时越军对我军频繁的前沿活动已经有所警觉,如果再组织侦察就可能暴露战术意图。
怎么办?不管是否继续侦察,这个人总要妥善处理才行,否则撤退都有问题。有人建议把他捆在树上,有人建议抓回去。
我父亲沉吟了一会儿,对这个越南人说了一句话:
”我们要到江利(越南边境县城)去,你知道哪没地雷?怎么走好?“
实际上,是给了他一个假消息。
越南人也很配合,比比划划了一阵,说了一条安全的道路。
我父亲就放他走了。
路上,他对同行的侦察人员说,这个人光着脚,他仔细观察了他的手脚,首先肯定不是越南特工,一路上我们也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其次他对自己住的地方没有犹豫,回答得很利索,不像伪装;
另外他背篓里都是各种野菜、山薯、苞谷,当时越南边境人民生活十分艰难,这个人一定是为全家出来找吃的。
如果把他捆到树上,到了夜间他还没能挣脱,可能会被野兽吃掉。
如果抓回我方,审查下来少说一两个星期,失去了主要劳动力,他家人就可能饿死,于是还是放他走了。
最重要的是,这次侦察几个小时就能结束撤回,对方又被假消息迷惑,即使回去报告越军,对方组织围堵也根本来不及。
事实证明,我父亲是正确的,整个侦察行动结束,越军也没能发现侦察小队,没能组织起任何妨碍行动,放走的这个越南老百姓也没有去报告越军。
侦察行动完成了,但对于我和我父亲来说,这确实最不幸悲伤的一天: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父亲在预定的出发阵地潜伏区碰响了一枚绊发雷,双腿被击穿了两个小洞,右胸被击穿了一个大洞。
在爆炸后,他还对后方大喊了一声:
不要上来!有地雷!
而他自己于1984年3月4日13时05分,在军医院手术室里去世了,享年29岁。
03
时过境迁,战争和牺牲已经结束近40年了。
我也开始慢慢的发掘父亲牺牲时的各种细节,不知道为什么,在各种口述、回忆中,他牺牲时,经过冷静的判断后,放走一个敌方平民的举动,却最能感动我。
因为这可能才最符合我对人民军队的期望,这样子的一支军队才不辜负我和他两代人为之奉献的生命和岁月。
古往今来、古今中外,兵者都是凶器也。
无论哪个时代、哪个国家,军队在外作战,都少不了各种战争罪行、烧杀抢掠。
唯有中国人民解放军,跳出了历史的轮回。
无论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对越、对印作战中,表现出来的人道主义和善良,都给人类血淋林的战争史留下了一抹亮色、一次救赎。
有这样的军队,让我感到无比安全。
作者 唐元剑,知乎名Tomcat团座,退役军官,国内最大民营实弹射击俱乐部创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