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林肯同任期，美国还有一位民选总统，被大多数历史叙事有意遮蔽。因为他属于战败的一方，不被官方序列所承认。他就是南方邦联总统戴维斯，是首任，也是唯一一任。


戴维斯不仅跟林肯同年宣誓就职，同年退出总统职位，他俩还出生于同一个州。肯塔基州历史上一共也就出产过这两位总统。


那时，美国的蓄奴州集中在南部，自由州集中在北部。肯塔基位于美国中部，是蓄奴州，又与北部自由州接壤，史称边界州。边界州往往是拥奴与反奴两种不同声音交锋最激烈的地方。南北战争中，肯塔基与特拉华、马里兰、密苏里等四个边界州没有加入南方邦联，而是迟迟疑疑地留在了美国联邦中。




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前政治形势地图。橙色留在美国联邦内，上面加阴影线的为边界州，包括肯塔基。绿色为宣布脱离美国联邦，加入南方邦联的州。其余颜色为暂不参与地区。


1808年，戴维斯诞生在肯塔基州一个中等富裕家庭，此时，北面一百多公里处，他的主要政治对手正在另一位母亲的腹中孕育。8个月后，林肯出生在肯塔基州北部一个贫穷家庭。


两人都在肯塔基州度过了少年时代，彼时，互不认识，互不知道对方的存在。然后，随生活漂流，林肯去了更北方的伊里诺依州，戴维斯去了更南方的密西西比州。


不管以后接受的学历教育如何，成长时所处的地域往往会决定一个人的政治选择与立场观点。


那些身处北方的居民，有的从来没有看到过黑人，只是从《汤姆叔叔的小屋》中得知南方种植园悲惨生活，就冒死加入了解救黑奴的战争。岂知那部畅销小说的作者也从来没有去过南方，那些骇人听闻故事是二手贩卖加合理想象的。及至他们后来有机会与黑人近处，发现被解救对象并不都像汤姆叔叔那样淳朴无辜，不那么讨他们喜欢。他们心中泛起的厌恶与鄙视甚至于还超过南方人。


那些身处南方的居民，遵循祖传的社会秩序与阶层观念。白人分种植园主、小农场主、穷白人三种，黑人分家庭奴仆与种地农奴两种，梯次明显。那些黑人家庭奴仆不仅看不起种地黑人，而且看不起穷白人。如小说《飘》中的黑妈妈，在种植园主大家庭中，承担了抚育、教导孩子的重任，是有威望的存在。无论黑白，并不那么渴望北方的战争干预。相反，兵荒马乱的入侵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失去温饱的动荡和极度的惶恐。


戴维斯十多岁时，父亲去世。他跟着大哥约瑟夫生活。约瑟夫长他23岁，在密西西比州拥有一座硕大的种植园。这位像父亲一样的大哥，在此后的人生中，无论沉浮，一直支持他帮助他，是他最大的金主，也是他的人生导师，以及失意时的坚定依靠。


约瑟夫大哥出资并寻找途径送17岁的戴维斯去西点军校读书。西点军校并不是有钱就能进的，需要一定资质的推荐。


相比较，此时的林肯却已承担起养家重任，根本没有机会进任何学校。在繁重农活之余他抓紧一切时间看书，有时被父亲和继母埋怨“偷懒”。


西点军校学习经历让戴维斯从军从政都有了很高起点。

不过，就学期间戴维斯有一笔违规行为被记录在案，他参与了西点史上有名的圣诞节酒疯事件。西点军校是明令禁酒的，圣诞节晚会，一些学员偷偷把酒带进校园，制作传统节日酒饮，结果喝醉了，与值勤的教官发生了冲突，还开了枪。超过三分之一的在校学员涉及此事，后来的处理中，有的送上了军事法庭，有的被开除。戴维斯不是最严重的那种，他被关了禁闭。


年轻人聚在一起，热闹的氛围，反叛的冲动，难免会让一些事情出格。但值得一提的是，事件发生时，罗伯特李也在校，比戴维斯低一届。这位后来以“李将军”的名号存在于美国历史的优等生没有参与饮酒事件，毕业时创造了西点军校历史上少有的“无瑕疵生”纪录。


两人的性格特点在此事中已有显现。一个更外向冲动，一个更内省谨慎。命运安排他们后来成为南方阵营的战友。



戴维斯与南方邦联旗。



毕业后，戴维斯去密歇根州边防哨所服役了六年。中断他军旅生涯的是他的第一次婚姻。


他爱上了指挥官泰勒的女儿莎拉。但泰勒反对两人结婚，理由是：不希望女儿过军人妻子的艰苦生活。也许还有一个理由泰勒没说出口：这小子是不是想通过婚姻往上爬？


戴维斯的回应很有气概：辞职，结婚。


但是这桩婚姻只存续了三个月。小夫妻俩在路易斯安娜州姐姐家避暑时双双染上疟疾，新娘子莎拉不治，于1835年9月去世，时年21岁。戴维斯在病床上又躺了一个月，终于活过来。


不过，戴维斯与泰勒家的缘分并没有就此结束。十多年后，戴维斯在美墨战争中又成为老泰勒的手下。他作战英勇，获得前岳父嘉许：“先生，我女儿的眼光比我好。”


老泰勒后来当选为美国总统，虽然他家也拥有奴隶，但他反对在美国扩大奴隶制。1850年，老泰勒总统因急病死在白宫。


泰勒家唯一的儿子小泰勒在南北战争初起时，并不赞成分裂。但是，与当时身在南方的许多政治人物一样，被时代潮流裹胁着，加入了南方阵营。他在南军中晋升快速，超过了同期很多人，成为中将。一大半是因为其家学渊源，军事知识丰富，连获胜仗。也有说因为他是南方邦联总统的小舅子。不管怎样，小泰勒是戴维斯政治上军事上不多的长期盟友之一。


失去爱妻的戴维斯把自己关在密西西比州乡下闭门疗伤近十年。大哥约瑟夫再次出手，让出一大块毗邻的土地给戴维斯居住。这块土地在密西西比河沿岸，1800英亩，相当于1000个足球场大小，被灌木和荆棘覆盖。戴维斯埋头耕作，将它开发成布里费尔德种植园。



戴维斯在密西西比州布里费尔德种植园的故居。


戴维斯没有想到，位于他家种植园北面三十多公里处的小城维克斯堡，三十年后，在南北战争中成为奠定南方败局的惨痛之地。维克斯堡被炮火围攻了七个月后失守，南方守区的西大门被攻破，此后一败涂地。


戴维斯的种植园经营不错，奴隶从第一批16人扩大到战争前的113名。农耕之余，他研究政府和历史，与大哥聊聊政治。


1840年戴维斯首次涉足政治，去维克斯堡参加民主党会议。此后他通过竞选，轻松赢得美国联邦的众议员、参议员等职，但是没有一次做满任期。


1844年当选众议员，1846年辞职。原因：美墨战争爆发，他组织了一支民兵志愿军参战，还配备了当时最好的武器装备。


1850年当选参议员，1851年辞职。原因：他打算去竞选州长，结果没成功，两头落空。


1856年再次当选参议员，1861年辞职。原因：他所在的密西西比州宣布脱离美国联邦，当时代表南方州的众议员参议员，绝大多数辞去美国联邦的职务。


这其中，还有两段小插曲。


一是在美墨战争中他表现突出，时任总统波尔克授予他准将军衔，指挥一个民兵旅。在“士-尉-校-将”军衔阶梯中，准将已登上了“将军”的层楼，于军人是莫大的荣誉和肯定。而戴维斯竟然拒绝了。原因是他认为这个授予权限在于州长而不是美国总统。认死理到这种地步，也是让人瞪目结舌。戴氏风格，九头牛都拉不回啊！


二是他辞了参议员又没选上州长时，新一任总统皮尔斯当选组阁，任命他为美国联邦战争部长。说明戴维斯的才华与品性还是备受各方赏识的。


1860年，南方诸州酝酿脱离美国联邦。正在美国联邦参议员任上的戴维斯明确反对，他多次发表演讲，敦促保障联邦之存续。他在华盛顿工作了多年，当过战争部长，知道北方会使用战争干预，而南方还不具备防御所需的军事和海军资源。


但是，他坚持认为“每个州都是主权国家，都有脱离联邦的无可置疑的权利”。这个观点他坚持了终生没有改变。


1861年1月9日，密西西比州议会投票结果出炉：脱离联邦。戴维斯遵从了所在州的选择，于1月21日发表告别演说，辞去代表密西西比州的联邦参议员职务。他说：“这是我一生中最悲伤的一天。”


回家后的戴维斯向他的州长报到：“根据密西西比州的需要安排我。”


他期待的最高职务是南军总司令，没想到，收获的却是南方邦联总统。


1861年2月9日，在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召开的南方邦联制宪会议上，戴维斯在七个州的投票中获得六个州的支持，以绝对优势当选为美利坚联盟国总统，任期六年。


只是这次，他仍然没有做满任期。1865年南方战败，南方邦联政府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