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跃齐
原标题：《边关第一月》 6park.com
本文作者李跃齐 6park.com
1984年8月，我作为桂林陆军学院新分配到陆军第11军的50名大学生排长之一，来到云南省麻栗坡县边境的苗族山寨弯刀寨报到。3个月前收复者阴山的11军第31师93团在这里驻扎。
到前线一个多月后，1984年9月10日，迎来了我在边关也是在连队的第一个节日——中秋节。对于连队特别是对于前线的节日，应该怎么过？我还一脸茫然，但至少是不抱奢望的。
1.“敲竹杠”
中秋节这天，我是连队的值班排长。上午，按照团里要求进行了10公里戴防毒面具全副武装野越训练后，考虑到要过节了，天气也不错，下午便提前结束当天的班防御战术训练，组织全排来到公路边的小瀑布下面准备洗个澡。望着那20多米高的瀑布，望着瀑布下非常纯净的山间溪水和溪边的青草，溪里的清泉，溪底的卵石，跟我小时候在昆明城郊生活过的河流颇为相似，不免让人产生了几分错觉，感觉有几分亲切。
全排在小溪中痛痛快快洗了个纯天然的山泉浴，接着又是穿着军用大马裤的日光浴。由于一个多月来与战士们相处熟悉了，几个“老兵油子”开始从内心深处接纳我这个“新兵排长”，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来自云南会泽农村的二等功臣、一班长吴德凯先拿我开涮，说我来自大城市干部家庭，没有负担拖累，每月拿着89元的“干工资”（行政22级正排月工资74元，参战补贴每月15元），在前线用不掉，又不交伙食费，应该从下月开始，每月给每个班解决一条大重九；来自河南荥阳农村的三等功臣、二班长孙老伍认为可以，提出本月就兑现；可来自贵州思南的三班长代文堂却还不放过我，说必须再来瓶老烧酒，贵州兵就这点爱好。 6park.com
31师参加者阴山作战资料图片 6park.com
我听后认为，这点要求不算高，3条大重九不到12元，3瓶烧酒不超过6元钱，就当参战补贴给了我的战士们，当即便答应了。
几个班长一看我这么爽快，得寸进尺地嬉笑着说，今晚还要量量我的酒量，看看像不像个主攻排长的样子？
这可有点为难我，我那酒量，去者阴山集训的当天就出过丑，被几个老同志半口缸不到就灌得睡了大半夜……我们就这么开心地说笑着，放松着，似乎忘记了这是在前线，肩上还担负有作战任务。当然，无形中也拉近了自己和战士们的心理距离。直到估计快开饭了，我才一身轻松地带着全排回到连队。
2.“吃大餐”
战区的伙食标准，每人每天0.84元，比营区高出50%左右，节日每人还有1元的伙食补助。因此，连队的中秋伙食还算不错，比在军校略好些，鲜鱼肉蛋、军用罐头、菠萝汽酒皆有，连长破例还开了“酒禁”，允许战士们喝点“包谷烧”，增加点节日氛围。
晚饭前，各班用洗脸盆到炊事班打来丰盛的节日大餐后，已经从全军英模报告团归来的二等功臣、老排长王蜀黔端着军用口缸，带上我和三个班长敬过房东一家，然后战士们以班为单位，围在房东家门前的空坝上，开心地大快朵颐起来。都说这是进入战区后最好的一顿伙食，甚至有人说这是人生吃过的最好大餐。 6park.com
者阴山作战结束后步兵第93团1连合影 6park.com
我觉得，这些经过战火洗礼、刚刚走下战场的共和国功臣和战争幸存者们，深知生命的宝贵和自己的幸运，备加珍惜并完全有理由充分享受这战争间隙的丰盛大餐，这是战士们用生命、鲜血和青春换来的和平大餐呀。
三个班长还灌满我的军用口缸，鼓动我跟着王蜀黔排长先到各班敬了一轮，又轮流端着酒，嚷嚷着非要量量我的酒量，看我才喝下不到半缸就有点不行的样子，几个“老兵油子”开怀大笑说，这开始有点像是一个基层带兵人了。直到连长指导员来排里敬酒说晚上有事，干部10点后要到连部集中，才算替我解了围。
3.赏明月
当年的中秋节，昆明军区给参战官兵每人下发了一盒制作精美的月饼，还给每班配发了苹果、梨子、香蕉等水果和大重九香烟。对这盒精美的月饼，部分来自农村的战士舍不得吃，说是要等退伍后带回家给父母或未婚妻尝尝鲜（后来我们排还真有战士这样做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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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边关的明月又圆又大又亮，这是我到前线后见过的最大最圆的月亮，全排战士在房东家的柴火堆上设置了一个简易祭台，供上月饼、水果等中秋食品，面向者阴山方向，沉痛祭奠作战中英勇牺牲在我们排的连部通信员骆伯成烈士，沉痛祭奠英勇牺牲在者阴山上的自己的发小、老乡等。
还有战士或轻声念着牺牲老乡发小的名字，或轻声哭泣着：“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哥像月亮天上走天上走，弟在深山想阿哥……”大家都真诚地衷心祝愿自己的好战友、好兄弟骆伯成等80多名英勇牺牲的烈士在天国一路走好，永远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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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伯成是重庆长寿人，1984年4月30日在者阴山作战中牺牲，安葬于西畴县南疆烈士陵园 6park.com
·在排里过完节后，王蜀黔排长提出，可以让战士们到就近的其他班排去会一会自己的老乡，平时在营区都是这样过节的，这不算违犯战场纪律。
经这一提醒，我也觉得是应该与营里的几个昆明战友聚聚了，特别是与在者阴山集训时新结识的街坊邻居张军排长聚一聚。
我和张军排长相识于参加者阴山集训期间，我俩同属昆明翠湖边的街坊邻居，从小在一条街上长大，虽然原来不认识，但在前线相遇，使我们感到非常亲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张军排长是1978年底入伍的老兵，曾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反击作战，虽说也是刚从昆明陆院毕业的大专生排长，但“战商”明显比我们高，对战争与战场的感知程度明显比我们强，年龄比我大，待人也厚道，像个老大哥。
张军到前线后接任的是2连3排——者阴山主攻连主攻排排长，由于担任全团的主攻任务，他们排在战斗中伤亡较大。为此，在前线集训期间，张军看着比我方师指挥所还低的者阴山，认真反思着者阴山作战的经验教训，与我交流过自己的不同见解，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敢于审视和反思者阴山作战得失的基层干部。 6park.com
者阴山远眺 6park.com
一轮明月映照下的边关山寨，在寨子边一个突出山腿上，我和张军、本连司务长何佩华、四班长何富、老兵温华及营炮连驭手班副班长于荣军、团通信连电台车驾驶员张檄等几个昆明籍战士带着中秋食品，大家围坐在一起，一边欣赏着到边关后的第一轮中秋明月，一边议论着现在的战事和临战训练情况，一边思念着家乡的亲友，也都关心着部队下一步的行动，就是没敢想何时能够回撤的问题。
张檄由于来自团部，消息比我们灵通，说是我们这批刚上前线的大学生排长已经出现受伤者，有在阵地上踩响地雷的，有在实弹训练中被炸伤的……
张军还提醒我们，现在32师正在老山阵地上，如果下一步上级要攻打苗皇帝山，我们团真有可能会再战边关的。说着，他还拿出自己携带的《云南地图》，指着地图上的国境线告诉我们现在的位置，我一看比例尺，稍加计算就明白连队现在到边境的直线距离不超过10公里，距离老山、者阴山主峰也就是山区公路两小时以内的车程，即使是到苗皇帝山，也不过50公里。这时，我真懊悔离开昆明时，应该也像张军一样带上一份《云南地图》，能够随时了能自己的所在位置呀。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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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备战中
会完几个老乡，我回到连部时，其他干部都到齐了。这时的连队，排长全是两套配置，每个排两名排长，连队共配有6名步兵排长（一排长王蜀黔、李跃齐，二排长卢志勇、滕云，三排长雷贵生、王玉林），加上炮排长（康奎、刘勇）和司务长（李勇、何珮华），共10名排职干部（其中一名代理排长）。除负重伤的副连长李志成、二排长卢志勇仍在后方医院治疗外，其他干部全到齐了。
借着昏暗的烛光，贵州遵义籍的连长刘文凯小结了一下近期连队的临战训练情况：
“按照师里要求，为继续做好攻打苗皇帝山的准备，现在所有连队的体能训练，都必须戴上防毒面具、负重20公斤进行10公里全副武装越野，1小时内完成才算合格。我们连练了近一个月，大部分战士问题不大，都能完成，但也有个别战士体能差的，需要加班加点训练。一排长，全连体能训练的事，继续由你负责，特别是炊事班和连部的兵，必须负重20公斤以上，你要重点盯着练，老师长近期将亲自来检查验收，我们要为参加以后的收复苗皇帝山作战打好体能基础。另外，由于我们团现在还担负有支援两山防御作战的任务，所以，还要加强班排攻防战术训练。”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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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连长交待的组织体能训练之事，我并不心虚，因为在桂林陆院时，每天“十个一百”（单杠引体向上、双杠曲臂撑、俯卧撑、仰卧起坐、深蹲起立、蛙跳、直体弯曲手触地、徒手倒立、双手平握拳、投弹练习各一百次），“一个万米”的体能训练对我们是家常便饭了，特别是万米轻装越野，40分钟内绝对轻松搞定。所以，我有这个自信心组织好全连的体能训练。
连长布置完训练任务，冯维海指导员又强调了纪律问题：“我团自从转到弯刀寨后，近期作风纪律有些松懈，违反战场纪律和群众纪律的事情都开始冒头了，师里要求要进行作风纪律整顿，本周就开始，特别要注意严守群众纪律，在这一方面，我们1连1979年参战时是有过惨痛教训的。”
说到作风纪律，指导员列举了我连一名排长上次参战时严重违犯群众纪律受到严惩的教训，我也觉得参战部队要比军校管理得松懈一些。
安排完工作，指导员叫炊事班长倪礼明端上会餐后留下的花生和几个军用罐头，抬起口缸说：“今天是中秋，本来是个团圆的日子，可大家都回不了家，团圆不了，在为祖国守边关，但一家不圆万家圆，作为军人，这是我们的义务，值得。来，都端起杯来，先敬我们连的烈士骆伯成兄弟一口。”敬完骆伯成烈士，连长指导员又带头敬了所有干部，结婚的还说到自己的父母妻儿老小，气氛开始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连长笑嘻嘻地端着盛满包谷酒的军用口缸对我说：“一排长，这个月的体能训练干得不错，辛苦了，来，再喝一口。”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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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员给我敬过酒后说：“老幺（即一排长），我和连长商量过了，也报告过营里，今天先给你透个底，现在全连就你们1排人员最齐整，战斗力最强，如果下次执行战斗任务，你们排还要准备打主攻，从现在开始，你就要有这个心理准备哦。”
我怔了一下，这对我来说有点突然，毕竟自己是刚到连队一个月的新兵排长呀，但也充分说明，自己到连队一个月来的表现，已得到连队支部的认可了。
深夜临离开连部时，想着三个班长的“竹杠”，我专门委托司务长帮购买三条大重九，司务长答应帮问问看，但不一定能买到。
难忘的边关第一个中秋月，就这样在团聚中、在祭奠中、在思念中、在备战中度过了，而我的酒量，似乎从这时起，开始打开并逐步见长了。
回到排里时，我抬头再次看向幽深苍穹的夜空，那中秋的明月依然是那么大，那么圆，那么亮……这是令我一生永远难忘的1984年的边关中秋明月。
几天后，司务长回复我，虽然是在前线，但大重九也不是说买就能买到，每个团都有定量的。看来，我要在战士们面前食言了。
至于打主攻一事，我回排里向几个骨干交底后，骨干们的态度让我感到非常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