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要都按照影视剧里的那套来做地下工作，他可能早完蛋了。”
这句话，是传奇特工熊向晖的女儿熊蕾，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的。熊蕾表示，父亲跟谍战剧里的形象完全不一样，他既不会跳交谊舞，也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八面玲珑”。他私下对人很坦率、说话很直。
事实上，笔者近两年在查看大量红色特工的回忆录及影像资料时，也非常惊讶地发现：当一切解密后，当以真实的身份站在阳光里时，他们是那么率直。以至于，让人不得不认真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既然他们中很多人都是这样的性格，那在潜伏敌营时，“隐忍”二字是怎样艰难。
本期，笔者要跟大家说的，就是一段看似“不太可能”的传奇往事。这段传奇，于21世纪被搬上过电视荧幕，那部剧名叫《特殊使命》。

剧照
一：1945年新华社的一则声明
1945年的一天，延安新华社发表了一则声明，内容如下：
“国民党邮电视察员张怀中到延安后擅自行动，并发表攻击边区政府的言论，很不友好，本社授权声明，张怀中是不受延安欢迎的人。”
当时属于国共合作时期，国民党政府派出一些所谓“视察员”到延安来看看，倒也正常。而且，我们都知道，新华社是我军非常重要的新闻机构，在声明措辞方面一向严谨、务实。
然而，此次新华社居然因一国军官员特意发了这样一则消息，可见这个叫“张怀中”的人在延安确实做了极为恶劣的事。
很显然，“张怀中”不是此人的真名，他的身份也绝非一般邮电行业工作者那么简单。根据这则声明，明眼人一看就能猜到：此人必是国军特务无疑。
这种猜测是有一定依据的。在那些年里，军统和中统都派过不少特务到延安，每每露出马脚被发现。据调查，此次派来的这个“张怀中”，真名叫李茂堂，是当时在中统颇有人缘的特务。39岁的他，曾当过中统特训班总教官，深得“西北王”胡宗南的信任。
他的这一身份被揭开后，延安不少同志对他是颇为鄙夷：这个大特务，以为他化个名、扮成技术人员就不会被发现。
说起来，此次到延安还是李茂堂自己向中统局申请的。他向局里打报告称自己对付共军很有把握，应该能打探到很多有用的消息。陕西中统高层，对李茂堂能有这样的“胆识”赞赏有加。



而胡宗南对李茂堂此举，则多少有点儿担心。胡宗南假装关心地对李茂堂说：“我担心你到延安之后，中共如对你有怀疑，突然把你抓起来，要杀你，你吃不消！”
为了说服胡宗南，李茂堂讲出了自己的计划。他称自己将以“交通部特派员”的身份，以去延安视察邮电工作为由，再用个化名，应该能瞒过共军。为此，他还准备了一整套周密的计划。
胡宗南见李茂堂如此有信心，也不好再泼冷水。不久后，李茂堂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大摇大摆地到达了延安。
接下来的事，不用说大家应该也都能猜到。此后在延安的时间里，李茂堂便带着他的人四处打探。时不时，他还要说一些对我军不利的话，试图动摇我方军心。
当然，这一切自然也瞒不了人，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被新华社点名“批评”，成了声明里“不受延安欢迎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李茂堂等一行人，不久就被延安方面“礼送”了出去。
值得一提的是，回去后的李茂堂居然越发受中统高层信任和待见了。那些高官们认为自己手下能让新华社点名批评一下，也算是“长脸”了。为此，他们还在陕西国军会议上，好好地把李茂堂给夸了一遍，称他此次延安之行是：劳苦功高。
于是，一时间，大大小小的特务们都时不时来巴结一下李茂堂，跟他称兄道弟。当然，面对这一切，李茂堂表现得极为冷静。觥筹交错中，他不敢、也不能大意。因为，在中统红人这个身份背后，李茂堂还有一个真正的身份：中共王牌特工。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二：他究竟是何人？
李茂堂是个西北汉子，1906年出生于陕西渭南。虽然家穷没读几年书，但他从小就很机灵。15岁那年，亲友们把他介绍到西安电报传习所上学。那时候，全家都指望着他能学门手艺，将来好养家糊口。
毕业后，李茂堂在省电报局当上了报务员。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开始接触到进步书籍，并认识了西安“青运”的负责人。在他们的介绍下，李茂堂加入我党。

（西安情报处部分人员合影，前排右三：李茂堂）
此后的李茂堂以足够优秀的表现，赢得了地下党同志们的信任：21岁，他就当选为陕西省总工会常务委员。发展地下党、秘密领导当地革命运动等，他都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然而，负责的工作越多，离危险也就越近。1935年，因为叛徒告密，他负责的这条线受到了严重的破坏。当时李茂堂正好去郑州参加秘密会议，逃过了大搜捕。敌人在清点被抓地下党后，发现偏偏少了李茂堂，便放出话来：只要他能“自首”，其他人可以一概不追究。
此时的李茂堂才20多岁，一想到战友受难，他自然冲动得很。于是，他真的主动“自首”，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换战友的命。但最后的结果是：敌人不但不肯放其他人，还把他迅速关押起来，由陕西送到了南京，交给了特务头目徐恩曾处理。
在大牢里，敌人对李茂堂是软硬兼施，想尽办法从他嘴里套话。而与此同时，我军其他情报线的同志们听说李茂堂被抓，也是忧心得很。
那些了解他的战友们，自然很清楚敌人的那些伎俩是不可能让李茂堂屈服的。中共上海临时中央局军委代理书记王世英在谈起他时，非常有信心地表示：“他这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叛变的！”
因为对李茂堂足够信任，王世英还让人想方设法给李茂堂捎话，告诉他：
“趁此机会打入敌人内部，以后单线联系，长期潜伏，平时表现得越反动越好！”
对于被破坏严重的陕西地下情报网来说，王世英此举是明智的。陕西当时一片白色恐怖，我军大量地下党同志的生命受到威胁，确实太需要在敌人内部插上一把利剑了。而同时，从客观上来讲，这也是能保住李茂堂生命的一个好办法。
当然，为了配合李茂堂潜伏下去，各方面也做了一些安排。比如，当他带着特务们去搜查时，同志们会刻意留下一些不太重要的文件，让他不至于空手而返。就这样，李茂堂从此打入了敌人内部。
这一年是1935年，这一年李茂堂29岁。此时的他，还想不到在这条特工之路上自己会走14年。
一个地下党干部，要想在中统混下去，如果没有几把刷子，人家肯定是不会真正信任的。而更让李茂堂头疼的是，人家也绝对不可能给他任何接触到机密文件的机会。为了能顺利往上爬，他做了很多事，概括起来表现为：
首先，他坚决执行单线联系。为防敌监视、暗查，他不得不断掉了早前与陕西地下党的大多数联系。在此期间，他承受着多少战友的憎恨，可想而知。
其次，他在敌营各种“挣表现”，想方设法“表忠心”。
比如，有一回，他恰好在一次办案过程中，抓到了刺杀韩国高层的杀手。当时这个案子本是蒋介石交给戴笠去做的，但戴笠一直没有头绪，正在犯愁。李茂堂意识到，自己往上爬的机会来了。于是，他马上致电戴笠。



戴笠一听，自然高兴得很，让李茂堂亲自把人押到武汉。在武汉，李茂堂得到了戴笠的赞许。当然，聪明的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首功应该让给戴笠。果然，戴笠受到蒋介石夸奖后，十分得意，对李茂堂更是相当满意。
就这样，有了戴笠做靠山，李茂堂一下子连升了两级，成了常德警备区少校侦稽队长。而后，又被提升为衡阳特训班的上校总政治教官。
自此，李茂堂在国军内部渐渐站稳了脚根。在这段期间，他向延安方向传送了大量情报。因为本身就懂发报业务，再加上极好的记忆力，往往是敌人的文件刚传下来不久，延安方向就已经得到他传过去的消息了。
看到这里，想必大家也就能理解前文提到的新华社的那则声明是怎么回事了。事实上，1945年，已经在中统混得“风生水起”的李茂堂之所以要化名前往延安，是有要事要跟延安高层汇报。
而他的特工身份，身在延安的毛主席和周总理，都是知道的。当时他一到延安，知情的李克农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不懂的人，还以为这是李克农“好客”的表现，却不知：李克农是在以这种方式欢迎战友。
在延安，李茂堂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而且，听说李茂堂为了潜伏下去曾不得不脱离组织一段时间，毛主席还亲自批准他重新入党。就这样，李茂堂成了毛主席亲自批准的第一个中共“特别党员”。
此次延安之行，对李茂堂来说是收获颇丰的：
首先，他得到了新华社的那则声音，说他是“不受延安欢迎的人”。很显然，这是延安高层刻意让新华社写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敌人更加信任李茂堂。
其次，此次跟毛主席汇报后，主席非常满意他和陕西地下党同志们的努力。因此，毛主席亲自批准成立了中共西安情报处，由李茂堂担任情报处副处长。而李茂堂此次的老搭档，则是陕西地下党的重要负责人王超北，由他担任西安情报处处长。



估计笔者仅是这样一笔带过，很多年轻的朋友无法理解：西安情报处的成立，是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关于这一点，我建议大家看一下关于西安顺利解放的点点滴滴。笔者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西安情报处的存在，在胡宗南的败局中，写下了重重的一笔。
三：自延安回来后的李茂堂，有多牛？
自延安回来后，李茂堂再也不是孤军作战了，中共西安情报处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他的行动。在此期间，他到底有多牛？在这里，笔者只举两个他的“大手笔”：
其一，当场装病保护西安地下情报网。
李茂堂在陕西经营多年，深得胡宗南的信任，有什么重要会议胡宗南都会叫上他。有一次，胡宗南亲自主持召开“党政军警宪团特”联席汇报会议。
在会上，国军情报处处长称已经查到了中共西安情报处处长王超北的下落，决定在当天晚上12点就动手，来一个“一网打尽”。坐在会议室里的李茂堂一听，赶紧看了一下手表：距离12点仅剩下两个小时。
此时的李茂堂已经想不出其它办法了，于是他索性上演了一出装病。他突然站起来，一头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早前，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李茂堂早就渲染过自己身体不好的假象。与会国军官员以为他得了急性病，便赶紧派人把他送进了医院。
当然，国民党也不是傻子，也派了人“护送”他去医院。入院后，李茂堂以需要家人送吃穿为由，给爱人张蕴玉打电话说：“听说狄仁权今晚得急病，要马上送医院动手术，你立即去照料一下，要快！”
张蕴玉一听，这“狄仁权”正是我军情报处的代号。于是，她马上前去报信。就这样，只是早了一步，当大量国军赶到时，西情处早已是人去楼空。事后，胡宗南也曾觉得奇怪，却始终没有查出李茂堂的问题。
李茂堂情报生涯的第二个“大手笔”，是和西情处战友们一起，配合前线同志完成了兵不血刃解放西安的壮举。
古城西安，承载了太多属于中国人的历史记忆，一旦被毁掉，将是民族的重大损失。到1949年，李茂堂已整整在西安潜伏了14年之久，此时胡宗南部的各大要害部门，已经潜伏了不少红色特工。前线战士们的英勇奋战，再加上西情处的情报，让胡宗南部打得心灰意冷。无奈之下，胡守南决定：率部往终南山撤退。



李茂堂细细盘算了下，终南山离西安太近了，胡宗南如果去了那，对解放军拿下西安城还是会有威胁。于是，他便劝胡南宗说：“您的名字和终南山有谐音，往那儿撤不合适，到那里去只有死路一条”。胡宗南还挺信这一套，便开始向陕南和四川退。
此后，李茂堂还毛遂自荐，称自己感念于胡宗南的提携，愿意作为军政长官代表留在西安，安排各部撤退事宜。
当然，李茂堂之所以一定要留下来，是因为他听说胡宗南定下了一个“玉石俱焚”的计划。一旦这一计划实施，西安城要完整地交到人民子弟兵手里，就难如登天了。
胡宗南答应了李茂堂的要求，不但狠狠地表扬了他的忠心，还给了他一大笔活动经费，让他好好干。后来的一切，就正如军史上记载的了。1949年5月20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解放西安。
当西安人民兴高采烈地走上街头，欢迎子弟兵入城时，人们不会注意到：这一天，一个潜伏了十几年的王牌老特工笑得有多么灿烂。这一年，李茂堂已是43岁，他等到了胜利。
令人感慨的是，西安解放后，还发生了一件很多人不知道的事。
当时，率兵进驻西安的贺龙因要参加开国大典回到北京。就在开国大典当天，贺龙接见了一位名叫李克前的年轻军官，他正是李茂堂的儿子。贺龙告诉李克前他父亲的真实身份：是特工，不是叛徒！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李克前明白了一切。要知道，在过去数年里，作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李克前有多么痛恨自己的父亲。他甚至曾亲口说过：“我要跟他彻底决裂，我对他只有仇恨！”
子不知父，父不能说、不能解释，因为这是组织纪律。多年后的今天，我们已无法得知：那些年的李茂堂，到底承受了些什么？
尾声：
于无声处建奇功。
如今，李茂堂的生平早已解密。越来越多的军史学者，把他写进了自己的著作里；越来越多的纪念馆，把他的照片挂在了墙上。
然而，细细分析他的经历，我们会发现他真的跟谍战片里那些被塑造成“八面玲珑”的特工不一样。他会在战友被抓时，低估了敌人的阴险狡诈，冲动地跑去“自首”，想把战友换出来。但就是这样一位西北汉子，他最终在敌营潜伏了14年。于他而言，难度可想而知。
没有几个人，是天生适合当特工的。只不过，当民族风雨飘摇之际，他们不愿言退而已。而这不退的力量，源自：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