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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083” (中)
送交者: wangguotong[★★★声望勋衔13★★★] 于 2023-06-01 0:27 已读 1243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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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083” ()

三、暗娼和嫖客

专案一组四处奔波的时候,专案二组也查摸到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这条线索是侦查员朱福家到派出所布置协查任务时无意中获得的。老朱原系国民党首都警察厅的刑事警察,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南京解放前夕接到组织上的通知,说他可能已经暴露,命其火速撤离到江北。南京解放后,他参加了接管工作,仍然干老本行,但不再当刑警,而是调到南京市公安局政保处。这次华东公安部组建“083”专案组,他被领导点名抽调过来。专案二组一干人马返回南京后,随即布置工作,朱福家负责鼓楼分局辖区的协查。他最初当刑警时就在鼓楼区,对这一带很熟悉,接受任务后,他也没去分局,而是直接往下面跑,把协查的事儿交代给派出所。

714日,朱福家来到中央路派出所,所长老郁正在和一干民警开会,听取户籍警对管段治安情况的汇报。朱福家没有打断,坐在一旁听着。汇报结束,老郁问他有何贵干时,他指着民警老毕说:我要查摸的情况好像跟这位同志刚才的汇报有关系。

老毕刚才汇报说,其管段内的印家巷有一个单身女子,名叫蒋琦蓉,今年三十岁。这个女子的经历很不寻常。她本出身富家,其祖上三代均是南京城里有名的商人,其祖父在世时拥有的房产就达二十处之多,蒋琦蓉现在居住的印家巷12号即是其中之一。她自幼生活优越,一天到晚都有娘姨、保镖、司机围着打转。不过,到她十岁那年,她的生活发生了剧变。先是祖父去世,父辈分家;然后是父亲外出时遭土匪绑架,勒索大洋两万。家里如数交纳,可是,那伙土匪根本没有职业道德,钱到手后依然撕票。

蒋父生前娶了三个老婆,蒋琦蓉是第二个老婆所生。老爸一死,三个老婆闹分家,其母分得房产三处、钱财若干。靠着这些财产,本可以过上相当滋润的日子,可是,原本就有赌瘾的蒋母没了丈夫的约束,不但变本加厉,不久还抽上了鸦片。有这两项开销,别说三处房产,就是三十处只怕也会折腾个精光。不到三年,其母输掉了总价值三四万大洋的浮财,两处房产也抵押了,最后贫病交加,于一个风雪之夜跳江而亡。从此,十三岁的蒋琦蓉成了孤儿。幸亏之前由于族人的强烈干涉,其母没有卖掉位于印家巷的最后一套房产,她才有个落脚之地。在族人的帮助下,她把这套房子的四分之三出租,靠租金维持生活和学业。

蒋琦蓉初中毕业那年,抗战爆发,南京沦陷。当时她已考入教会办的护士学校,日军制造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时,适逢她参加学校组织的教学交流活动去了外地,总算逃过一劫。可是,当她半年后返回南京时,赖以栖身的印家巷房产已被汉奸霸占,接着,护士学校又停办了。其时,蒋氏家族的成员死的死,逃的逃,破产的破产,谁也帮不上她的忙。蒋琦蓉为求生存,只好委身于一个青帮流氓裘三宝。姓裘的许诺三个月内帮她索回印家巷的房产,转眼三个月过去,她不但没要回房产,反被裘三宝灌醉了卖给妓院。直到抗战胜利,妓院老板因汉奸罪入狱,妓院被查封,蒋琦蓉才恢复自由身。不久,国民政府将日伪霸占的财产发还原主,蒋琦蓉才得以回到印家巷的老宅。

遭此大劫,蒋琦蓉身心俱疲,啥也不想,只图过一份安稳日子。而其时的经济状况跟抗战前的黄金十年根本没法儿比,仅仅靠出租房屋,蒋琦蓉难以维持生活。她想找一份工作,可多年的妓院生涯让她养成了好吃懒做的习惯,再也受不了朝九晚五的辛苦;想嫁人,那段窑子生涯成了拦路虎。无奈之下,蒋琦蓉在出租房屋的同时,又做起了暗娼。不过,她对主顾是有选择的,只跟几个固定的男性保持来往,不图发财,过上小康日子她就满足了。

本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上海解放初期,类似蒋琦蓉这样的暗娼行为并无哪条法律予以禁止,所以也不会引起派出所的关注。但是最近,蒋琦蓉的情况发生了变化。三天前,她的三户房客同时接到房东蒋琦蓉的通知,要求他们在七天内搬离。当初订立租房合约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房东如需收回房子,须在三十日内告知房客,因此,三户房客认为这样的要求不能接受。

若在旧时,遇上这种情况,可以向法院告状,也可以找甲长、保长调解。如今,上海刚刚解放,人民法院虽已成立,但要处理的大要案件颇多,这类小事根本顾不上,而甲长、保长已进了历史博物馆,取而代之的是居民委员会。于是,三户房客便向居委会反映情况,希望协调解决,其诉求是最好不搬,如若一定要搬离,那房东也得给足一个月的时间让他们寻找新的房源。

户籍警老毕在例行巡查时,从居委会得知了上述情况。其时派出所还没有接到“083”专案组的协查通知,老毕只是将其作为日常工作内容在派出所的例会上向所长作了汇报。旁听的朱福家认为这个情况值得注意,就留下老毕专门了解,不问别的,单问两点——蒋琦蓉要求房客退租时,说了什么理由;蒋氏的那处房产面积多大,结构如何?

老毕说,蒋琦蓉要求房客退租时没说理由,只说她的房子另有用项,而且比较急,所以要求房客立刻退租;作为补偿,她愿意免除本月的租金。蒋的房子是一座小型石库门宅院,独门独户,两层楼房,进门有一个天井,分前后两进,有前后客堂、东西厢房以及阁楼,总居住面积应该不少于一百八十平方米。朱福家听着,心里一动:如此建筑结构,颇适合给那位心战专家作培训场所,只要大门一关,里面别说开心战课了,就是练擒拿格斗外面只怕也听不见,而且还有那么大的面积,一次聚集十几人应该不成问题。

朱福家返回专案组驻地向专案二组组长路惕升一汇报,立刻引起了重视。侦查员们兵分两路,一路跟房客接触,了解相关情况;另一路则密切注视蒋琦蓉的一举一动。

侦查员钱春白、荣冲福、老王、小姜四人奉命向房客了解相关情况。三户房客分别姓郭、宋、杨,都是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三人提供的有关房东蒋琦蓉的情况,归纳起来如下——

蒋琦蓉这几年里的相好比较固定,总共不过五六人,上海解放后至今,常来往的有三个,一般一星期来印家巷这边一次,有时过夜,有时待上半天。邻居都知道蒋琦蓉曾做过妓女,再说人民政府当时也没明令禁止这种暗娼式的卖淫,因此对蒋倒也比较宽容,有时背地里偶尔说起,有人还认为这种固定嫖客至少比没有节制的胡乱接客显得文明些。郭、宋、杨三户房客对那三个固定嫖客也没有另眼看待,时间长了,偶尔遇见还打打招呼,聊上两句。由此得知,这三个嫖客一个姓李,系长江客运码头的机修工;一个姓陆,系秦淮区不知哪所学校的体操老师(旧时人们把体育课称为体操课);还有一个姓闵,也在秦淮区,是个中医。

房客们对那个姓闵的中医印象最为深刻,此人性格温和,比较健谈,而且热心,三个房客都受过他的惠——家里老人孩子有个头痛脑热什么的,适逢他登门,顺便请其诊治,当场开个土方,往往药到病除,而且不收费用。此外,这位郎中先生还精通电气,三个房客家里的电灯、收音机、留声机之类的出了故障,让他摆弄两下,立时解决问题。

蒋琦蓉其人生性小气,比较贪财,对房租卡得很紧,只要听说别家涨价,她必定会在第一时间跟涨;交纳房租的时间也严格按照合约规定执行,只能提前,不能延缓,有时交租日房客正好不在家,她即便等到半夜也绝不拖到第二天。所以,这次她主动提出愿意免收本月租金,房客们都颇觉意外。三个房客不约而同判断,她之所以急着把他们赶走,肯定是因为有了愿意出高价的新房客。

那么,平时蒋琦蓉是否有嫖客之外的其他客人来访呢?在房客们印象中,蒋琦蓉平时一向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登门,即使逢年过节也是如此,这可能跟她做过妓女有关。可是,五天之前,忽然有一个肤色黝黑、举止粗鲁的大汉登门,蒋琦蓉热情款待,比对那三个老嫖客还殷勤。那黑大汉是下午三点多来的,蒋琦蓉随即拜托房客老郭的妻子去菜场买来生熟菜肴和老酒。吃过饭,那大汉由蒋琦蓉陪同着出去了。房客都以为他是告辞离开了,而蒋是去送客的。哪知晚上八点多,两人又回来了,房客们从其言谈间得知,原来两人去看电影了。当晚,黑大汉留宿蒋琦蓉家,次日日上三竿方才离开。当天傍晚,蒋琦蓉就向三户房客提出,要立刻收回房子,另有急用。

三位房客提供的情况中,有两个人让侦查员们产生了兴趣。一是那位中医。身怀岐黄之术不算啥,那个年代中医有的是,问题是一个中医怎么会精通电气,甚至会修理收音机?这在当时是比较罕见的。另外,就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黑大汉,这主儿是什么来头?跟蒋琦蓉是什么关系?此人出现之后,蒋琦蓉就要求房客们搬家,这是偶然的吗?

次日,专案组派员分头查摸。尽管三个房客提供的嫖客信息比较模糊,但对于侦查员来说已经足够了。他们分头跑了半天,就顺利地找到了目标。这三人分别是长江客运码头职工李圣培、私立勤俭小学体操老师陆中民和私营中医闵玮钧。进一步调查,李圣培、陆中民历史清白,没有参加过任何党派或帮会,除了跟蒋琦蓉等暗娼有来往之外,并无其他劣迹。闵玮钧则不同。这人是中医不假,而且还是祖传郎中,医术不错,但他在抗战时曾参加中统,系中统派驻上海特务机构的地下报务员,在法租界霞飞路以中医诊所为掩护,秘密从事报务工作,后因组织遭到破坏,奉命撤离。离开上海后,他没有返回重庆听候总部重新安排,而是私自回到了南京老家,脱离中统,开业行医至今,不过,尚不清楚他现在跟中统方面是否还有联系。至于那个黑大汉,专案二组虽然费了不少劲儿,却未能查到其底细。

“083”专案组组长王范听到上述情况汇报后,认为专案二组有可能查摸到了有价值的线索,于当晚赴南京坐镇,指挥进一步的侦查。

专案二组继续对蒋琦蓉进行秘密监视,发现她除了去过一趟一街之隔的达诚牙医诊所治疗蛀牙外,并未跟其他人有过接触。与此同时,专案二组侦查员跟已经排除嫌疑的两个嫖客李圣培、陆中民进行了接触,辗转了解蒋琦蓉跟闵玮钧的关系,那二位都说没听说过此人。再细问下来,李、陆二人也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也就是说,蒋琦蓉对三个嫖客均隐瞒了自己另有相好。

716日一早,李圣培、陆中民向专案二组报称,他们分别收到了蒋琦蓉寄出的挂号信函,说现在已经解放了,人民政府颁布了《婚姻法》,提倡新风尚新风气,作为守法群众,应该响应政府号召,所以她决定从此中断跟他们的关系,准备在适当的时候物色对象,组建家庭,生儿育女。

这两封内容相同的信函交到专案二组,侦查员们传阅之后,马上产生了疑问——蒋琦蓉正被秘密监视着,可监视人员并未发现她曾经去过邮电局寄挂号信呀?再看邮戳,这才恍然。原来这信是714日寄出的,那时候监视人员还没到位。当时邮局的投递效率不高,再加上初解放时各行各业都百废待兴,邮局这边人手不足,即便是同城的信件,隔上一两天才送达也是常事。

这时,管段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有个叫闵玮钧的中医跑到蒋琦蓉家里去吵架,双方争执不休,闵对蒋动了手,打得蒋口鼻淌血。邻居报告居委会后,居委会干部把两人送到了派出所。因为涉及蒋琦蓉,派出所马上致电专案组,询问应如何处理。

二组组长路惕升立即指派侦查员荣冲福、老钟、小夏前往派出所,以派出所民警的名义分别跟蒋琦蓉、闵玮钧谈了话。原来,闵玮钧也收到了蒋琦蓉寄出的断交信。闵有妻子,跟蒋琦蓉的交往无非是寻求刺激。现在,蒋琦蓉不愿跟他保持关系了,本也无可无不可。可是,前不久他刚送给蒋琦蓉一块女式英纳格手表,此刻忽然接到断交通知,心情可想而知。于是,就拿着挂号信赶到印家巷,向蒋琦蓉讨还手表。蒋琦蓉生性贪财,哪肯把已经到手的手表还给人家?争执中,闵玮钧一怒之下抽了蒋琦蓉一个耳光。

事情就这么简单,双方都没有说出更多的内容,侦查员就把此事交由派出所处理。当时的法律对于个人赠予尚没有统一的观念,承办民警都是凭着感觉办案,向闵玮钧问明价格后,让蒋琦蓉付了一半的钱钞,英纳格就归她了。

离开派出所,蒋琦蓉捂着半边脸去了达诚牙医诊所,不到半小时,跟踪的侦查员就看见牙医把她送出诊所,一边还叮嘱些注意事项。侦查员根据他们断断续续的谈话判断,蒋琦蓉的那颗蛀牙被闵玮钧一巴掌打得摇摇欲坠,牙医已经将其拔下来了。告别牙医,蒋琦蓉在附近的一家豆腐店里买了两块豆腐,径直回到印家巷。

次日上午,专案二组的侦查员们正讨论蒋、闵的这次争吵是否有什么其他背景,又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蒋家的三个房客来反映,他们昨晚接到蒋琦蓉的通知,告知不必搬离,欢迎他们继续租住。一干侦查员吃惊不小,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打消驱赶房客的主意了?

专案二组之所以把蒋琦蓉列为“083”专案的嫌疑人,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她的私房特别适宜于提供给“083”执行培训心战特工的使命。现在,她不再让房客搬离,那岂不说明敌特方面已经决定放弃这个地点了?为什么放弃?难道跟昨天闵玮钧上门一闹有关?

专案二组当即举行案情分析会,由坐镇南京的“083”专案组组长王范主持。王范综合了众人的意见,认为还是得盯着蒋琦蓉,这个女人身上有明显的可疑之处。撇开那个不明身份的黑大汉,仅是她这两天的言行举止就颇值得商榷。在整个“083”案件中,蒋琦蓉不过是个棋子而已,这一点没有疑问。印家巷住宅是否作为授课点,当然不是她本人能够决定的。但是,她既然明确通知房客可以继续租居,说明她得到了上家的指示。问题是,这个女人已经处于我方侦查员的密切监视之下,她是通过什么途径跟她的上家或者上家的代理人取得联系的呢?

根据监视人员的值班记录,自蒋琦蓉被监视以来,除闵玮钧外并无其他人登门。蒋琦蓉离开过住所两次,前一次是去牙医诊所,后一次是去派出所解决纠纷,在返回途中又去了一趟诊所,然后去菜场买了两块豆腐。除此之外,她所接触的人就只有同一屋檐下的三户房客了。三户房客应该没有问题,因为之前跟他们进行的谈话已经算是打草惊蛇了,而蒋琦蓉并无反应。

那么,闵玮钧是否有问题呢?侦查员认为似乎可以排除其嫌疑。如果仅仅是为了向蒋琦蓉传达上家的指示,不需要采用讨要手表这类借口,更没必要大动干戈,闹得邻人尽知,他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做到这一点。而且,也许正是因为闵的上门,动静闹得太大,蒋琦蓉将此事上报之后,其上级认为此地已不适宜作为培训地点。照这样分析下去,蒋琦蓉接到取消原计划的通知,应该是在闵玮钧上门之后。

这样,剩下的疑点就是那个牙医诊所了。蒋琦蓉这两天一共去过两次,昨天是第二次,去过之后的当晚,就挽留房客继续租住。对于她来说,这应该是第一时间,因为那时三个房客刚刚下班回家。当然,昨天她还去买过豆腐,不过,跟豆腐店老板娘的接触不过分把钟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把闵玮钧登门闹事的信息告知对方,还要等待对方作出放弃原计划的决定(前提是豆腐店里的人即是蒋的顶头上司,有决定权),实在是太过仓促。所以,侦查员认为问题应该出在牙医诊所,那个牙医是有决定权的,听到蒋的汇报之后,随即决定放弃原计划。于是,蒋当晚就挽留房客了(这可能是她自己的主意)。

“083”专案组组长王范当即下令,秘密调查达诚牙医诊所

四、牙医诊所

不到半小时,跟踪的侦查员就看见牙医把她送出诊所,一边还叮嘱些注意事项

达诚牙医诊所是一家只有一名牙医唱独角戏的小诊所,牙医名叫钱达诚,四十岁,是个自学成才的牙科郎中。旧时做牙医不必凭文凭,也没有执业医师证书之说,第一只要敢想,第二只要敢做,第三须得有患者光顾,那就足够了。钱达诚就是这样,先是在马路边上设小摊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再撑一顶遮阳伞,弄一张马粪纸写上专治蛀牙什么的,就算是开张了。他在遮阳伞下从十八岁熬到三十六岁,方才买了套门面房开了诊所。凭着长期马路设摊练就的那套水磨功夫,他跟一干邻居搞好了关系,主顾渐渐增多。

不过,跟邻居关系好,也意味着人家会了解自己的情况。不止一个邻居告诉侦查员,他们最近曾见到过一个肤色黝黑、面容狰狞的中年汉子去过诊所。

信息反馈到专案组,王范果断下令:拘捕钱达诚,搜查诊所!

719日晚,一干侦查员悄然包围了诊所,请一位女邻居以丈夫急病,请求相帮为名叫开了门。众人一拥而入,竟有意外发现——那个相貌特征明显的黑大汉也在诊所内。因为天热,黑大汉在后面天井里用门板搭了一张凉床,光着膀子躺在上面。这厮颇为机警,听见动静,一个翻身滚下凉床,从墙边花坛里取出预先藏好的手枪,正推弹上膛时,被率先冲上来的侦查员一拳砸飞。黑大汉身手不错,随即一脚踢倒侦查员,但往下却不敢有所作为了,因为此时至少已有三支手枪对准他了。

众侦查员押着钱达诚和黑大汉前往专案二组驻地,当即讯问,不料却是一场空欢喜……

黑大汉名叫齐大梁,江苏盐城人氏,四十二岁,系苏北一带小有名气的海盗,道上字号唤作黑煞神,二十多年来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抗战期间,曾被日伪收编,给了他一个伪军营长的官衔。后来因为跟上司关系恶化,制造了一起灭门血案,把上司一家八口杀光后逃到南京,改名换姓,混进一家国术馆当教习。立稳脚跟后,齐大梁拿着多年打劫得来的钱财挥霍,隔三差五逛妓院,结识了当时尚未从良的蒋琦蓉。蒋贪财,认钱不认人,跟齐大梁厮混了一段时间。抗战胜利后,蒋琦蓉之所以能收回印家巷的房子,也是借了齐大梁的光。

尽管国民政府下令发还原产,但曾经霸占房产的那个汉奸已经将房子租给了好几个房客,那些房客就是赖着不走,蒋琦蓉无可奈何,只得求齐大梁帮忙。齐大梁动用他的江湖朋友登门威胁,才迫使房客们就范。为此,蒋琦蓉对齐大梁特别感激,甚至有了嫁给他的打算。齐大梁还没盘算定当,突然得到消息说他已被列为江苏省七大双料巨匪之一(双料指的是抗战前是匪盗,抗战时投敌),立马拔腿开溜。在东北、西北混了一阵,三次被捕,都被他逃脱。最近齐大梁又回到南京,想先待上一段时间,歇歇脚,喘口气,有机会就干几票,然后再想办法逃往境外。

抵达南京后,齐大梁先去找了牙医钱达诚。用钱达诚的说法,齐大梁应该算得上是他的恩公。他在认识齐大梁之前,一直在马路旁摆小摊头。那时候没有城管,不过警察时常要来训斥或者驱赶,隔三差五他就得装孙子;另外,地痞流氓小瘪三也常来敲诈勒索,时不时得破点儿小财,甚至还有人来拔霸王牙”——拔了牙不给钱。自从结识齐大梁后,因为警察中有齐大梁的国术弟子,只打了声招呼,从此就一切太平,警察和地痞流氓不但不再骚扰,还时不时给他拉几个客户。他的生意从此越来越好,有时病人来拔牙还要排队。

钱达诚渐渐有了点儿积蓄,想买房子开诊所时,齐大梁再次相助,还垫了一些钱钞。钱达诚尚未把齐大梁垫付的钞票还清,齐已经被列为双料巨匪,滑脚开溜了。此刻,齐大梁登门,钱达诚自然热情接待。在他看来,老齐是国民党警察局通缉的,如今国民党政府垮台了,老齐自然也就没事了,只要别再惹麻烦就行。

在牙医诊所住下后,齐大梁又去找蒋琦蓉。他对蒋说了自己准备偷渡赴港的计划,蒋琦蓉马上提出要同行。齐大梁说一起走没问题,但你得把房子卖掉,设法换成黄金,否则这房子就等于是丢了。蒋琦蓉深以为然,却不知应该如何操作。齐大梁让她先把房客回掉,有房客的房子不容易出手。临走时,齐又告诉蒋,他近日住在牙医诊所,有事可去那里见面,但没事不要过来。

其实,齐大梁对蒋琦蓉隐瞒了一件事。他准备把以前的几个海盗弟兄召集过来,一起在南京干上几票,然后再伺机偷渡。由于那几个弟兄都在外地,赶到南京的日子肯定有早有晚,这就存在一个安全问题。旅馆查得紧,不能住;临时租房也有一个提供临时户口的障碍;悄悄猫在钱达诚的诊所吧,诊所太小,进出人员太杂容易引起怀疑。于是,齐大梁就想到了蒋琦蓉的房子。把房客撵走后,就可以悄然住人了,只要不往外乱跑,那幢独门独户的石库门院落绝对安全。

这边蒋琦蓉向房客提出退租后,又想到她得结束跟那三个长期嫖客的关系,免得哪天正好撞到,惹恼了齐大梁,发作起来那就误事儿了,就悄没声地去邮局寄了断交信。哪知,李圣培、陆中民倒还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那个姓闵的中医却十分难缠,竟然打上门来。说来也怨她太贪财,西瓜芝麻都想抓,结果就挨了人家一顿揍,还进了趟派出所,被迫出了一半钱款。她不服气,离开派出所就直奔牙医诊所,希望老齐能帮她出一口恶气。

齐大梁听她如此这般一说,马上意识到派出所肯定会因此事留下印象,印家巷那边显然已经不适宜作为集结点了,得另外设法解决。这个蒋琦蓉太贪财,而且喜欢擅自行动,容易坏事,还是甩开她比较安全。他就糊弄蒋琦蓉说,卖房子的事儿他跟人谈得差不多了,人家买来也是打算出租的,带着房客也无妨,只要能继续收房租就行,所以也就不必要求房客退租了。

齐大梁的反侦查意识极强,生怕蒋琦蓉跟闵玮钧的矛盾会牵连到自己,已经打定主意,尽快物色新的藏身地,哪知这么快就落网了。

尽管抓获了一名榜上有名的刑事要犯,但跟自己肩负的使命没有关系,专案二组的侦查员们空欢喜一场。齐大梁已被移交南京市公安局刑侦处,侦查员们还得另行寻觅“083”案件的线索。

五、甥舅之间

回过头来,再说专案一组的侦查进展。

718日,专案一组开会分析案情。这个会开得有点儿长,从上午八点一直开到下午三点多。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大伙儿花费这么些时间还是值得的,因为专案一组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改变侦查方向,并获得了专案组长王范的首肯。

原来进行的调查是围绕“083”潜入内地后用以藏身和活动(即培训心战人员)的地点开展的,现在,大伙儿经过反复讨论,最后决定撇开这个方向,另外寻找突破口——针对敌特方面潜在的受训人员进行调查。

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上海这个城市反特工作的特殊性。当时的上海是全国所有城市中潜伏敌特分子最多也最杂的一个,这当然与上海的地理位置、历史状况以及经济和政治重要性有关。正是这些因素,导致上海拥有大量的边缘人员。所谓边缘人员,指的是以下四类对象——

其一是双料分子,即两面间谍多面间谍。由于历史原因,早在抗战之前就已有多方的情报特工在沪活动,除了国共双方的以外,还有苏联、共产国际和其他西方国家派遣的。上海解放后,这些特工有的离开中国,有的因历史问题被捕或被审查,有的归口到革命队伍,还有一些虽然不属于我方人员,但曾与我方有过合作,通常都是功大于过,不属于惩处对象。这部分人员不愿接受政府的安排,而是选择自谋出路,流落在社会上,做生意或供职于公私企业等。

其二是脱离分子。这类人员曾是国民党或者其他方面的特工,没有严重罪行,有的在历史上还为中共方面提供过帮助,而且早在解放战争甚至抗日战争之前就已经脱离特工组织,不再跟政治沾边。上海解放后,政府方面一时腾不出手跟他们坐下来回忆往事,清点功过,暂时任他们该干啥还干啥。

其三是自首分子。此类对象通常犯事不大,属于敌特组织中的小角色。上海解放后,他们主动前往公安机关登记,因罪行较轻,又属于自首性质,暂不予追究。

其四是嫌疑分子。这类人员曾经为敌方出过力,甚至直到上海解放前夕还有特务活动,已经是我方暗中监控的对象。

众侦查员认为,“083”潜入内地进行心战培训,其受训对象中的绝大多数肯定是公安机关不掌握的潜伏敌特分子,但不排除敌特组织临时物色一些他们认为适合拉拢的对象参加培训。根据以往破获的敌特案件来看,其潜伏使命中通常都有一项发展成员,壮大队伍,所以借培训之机拉边缘人员下水的可能性从理论上来说应该是存在的。毕竟,他们相互之间可能相识,甚至以前曾共过事,抑或是上下级关系的也有。从另一方面分析,上述四类边缘人员中的第四类,即那些已被我方留意的嫌疑分子,有可能恰恰被敌特组织选中接受心战培训。因此,查摸这些边缘人员,就是目前寻找“083”踪迹的一条有效途径。

定下新的调查方向后,专案一组随即作了具体分工,一干侦查员忙碌了四天,722日汇总情况,一共查摸到十六名被认为符合条件的边缘人员。随即对这十六人的情况逐个进行分析,经过再次筛选,定下了七个重点调查对象。这一重点调查,焦点就集中到了其中一个名叫丁大有的调查对象身上。

说起丁大有,就不能不提他的舅舅屠兰盛。没有屠兰盛提供情况,侦查员也不会那么快发现嫌疑对象。

屠兰盛是浙江宁波人氏,时年三十三岁。他原是江南造船所(新中国成立后改称江南造船厂)的一名钳工,抗战爆发那年正是二十挂零血气方刚的当儿,积极参加抗日救亡运动,被中共地下党组织发展为地下党员。1940年初冬,皖南事变前夕,屠兰盛忽然接到组织上的通知,说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命其火速离开上海,前往皖南茂县新四军军部待命。组织上本来是准备将其安排到枪械修理所工作的,因为他既是钳工又是党员,容易跟那些技工师傅(属于军方雇佣人员,并非新四军军人)打成一片。可是,屠兰盛在辗转前往皖南的途中,穿越日寇封锁线时被敌人发现,交通员牺牲。这样,屠兰盛就跟组织上失去了联系。当然,他的目的地是明确的——安徽茂县新四军总部。

屠兰盛还是认定方向直奔皖南,可他的运气实在太差,半路又遇上了国民党第二十三集团军上官云湘部,当即被强征当了挑夫。排着队挨个儿从卡车上卸子弹箱时,旁边另一辆卡车抛锚,几个士兵修了半天也修不好,汽车团一名军官骂骂咧咧抄起扁担就要揍人。屠兰盛看不下去,便出言指点。人家按他的指点一试,引擎竟然立马就能发动了。那时候,别说像屠兰盛这种大上海著名大厂出来的钳工了,就是穿街走巷磨刀补锅的匠人都被看作技术人才,因此屠兰盛马上就引起了军官的重视,随即强令光荣入伍,而且立刻就是上士军衔,专门负责修车。

初时屠兰盛还惦记着找机会逃跑奔茂县,但不久就发生了皖南事变,新四军不知去向,他也就死了心,寻思先留下再说吧。一年后,军统首脑戴笠在进行一年一度的战地视察时,途经二十三集团军驻地,座驾出了问题,向部队求助,汽车团指派屠兰盛去排除了故障。戴笠向他表示感谢时跟他聊了几句,得知他来自上海,且是浙江人,心里就留下了印象。不久,屠兰盛接到通知,让他去重庆军统局报到。这时的屠兰盛,早就打消了寻找组织的念头,接到命令立刻动身。他估计,到了重庆八成还是让他去修车。哪知,戴笠不仅是看中了他的技术。他是上海人,熟悉上海的情况,又有技术作掩护,是从事地下工作的绝佳人选,而且,军统上海区行动特工的武器一旦发生故障,也好让其修理。就这样,屠兰盛在重庆加入了军统,经过简单培训,就被派到了上海。

抗战胜利,军统裁员,屠兰盛拿了一笔退伍费离开,还干他的老本行。不过不做钳工了,而是在北京路开了一家五金店铺,生意还过得去。上海解放后,屠兰盛遵照市军管会的通令,前往公安局登记。接待人员让他回家写一份自传材料,屠兰盛只有小学文化,花了一个星期方才完成。材料交上去后,没有下文,没人来找他,他也就定下心来继续做他的五金店老板。

不久,北京举行开国大典,新中国宣告成立。此后,时不时有人找上门来了,都是找屠兰盛外调的,有调查敌特情况的,也有中共组织部门审查干部时向他了解当时地下党某人的情况的,总之,都是别人的事儿。忽一日,又有两个政保侦查员来找他,问的内容却是跟他有关的。

有一个叫丁大有的人你认识吗?

屠兰盛说:他是我外甥,哪有不认识的道理?怎么,他有什么事儿了?

丁大有只比屠兰盛小一岁,但确实是屠兰盛的亲外甥,这种情况在那个年代司空见惯。侦查员问屠兰盛是否曾介绍丁大有参加保密局特务组织。屠兰盛说没有。对方追问:没有?你再想一想!

真的没有!

侦查员二话不说就掏手铐,屠兰盛慌了,要求让他再想想。想来想去没有结果,就要求对方稍微提示一下。对方说了三个字——姜青甫。这一说,屠兰盛终于想起来了。

姜青甫是他在军统时的同事,是个收集情报的小特务。抗战胜利后,屠兰盛离开军统,姜青甫则继续干特务。军统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后,姜青甫晋升为少校。大约两年前的一天,屠兰盛在外滩偶遇姜青甫。许久不见,自是要打个招呼叙叙旧。姜青甫邀请屠兰盛去外白渡桥畔的礼查饭店喝咖啡,闲谈中,得知屠兰盛的外甥丁大有在交通大学做技工,就说想见见丁大有,交个朋友。屠兰盛干过几年特务,知道对方可能是想收集交通大学的什么情报,便把丁大有的地址给了姜青甫。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姜青甫,跟丁大有当然一年会见几次面,不过早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也不知后来姜青甫是否去找过丁大有。

现在,政保侦查员为这事找上门来,那说明丁大有十有八九已经被姜青甫发展为保密局特务,而且可能还在活动。想明白这一点,屠兰盛更不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上述情况和盘托出。那二位问:丁大有前年离开交大,去戏院干电工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屠兰盛说:这个我是知道的,他还没去的时候我就听我姐姐说了。

我们可以直言不讳地告诉你,丁大有是有问题的。据我们掌握的材料,丁大有为姜青甫收集过交大学生运动的情报。至于他是否加入了特务组织,我们还在调查。

屠兰盛暗忖,对方告诉自己这些情况是什么意思?肯定有什么目的吧,而且多半跟自己有关。于是,看着对方不吭声,静候下文。果然,对方接下来就摊牌了,先说题外话:你历史上有问题,不仅是参加军统的问题。当初过封锁线时,那个交通员一共护送了四个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这里面有没有问题,还要继续调查。所以,我们随时可以把你拘捕,而且可以一直关着,你信不信?

那时候对于人犯羁押没有法定期限,一直关着的现象确实存在,屠兰盛也听说过,所以点头表示没有异议。然后,对方又说:不过,我们并没有把你一棍子打死的打算,还是想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就看你是不是愿意争取了。

屠兰盛自是点头如鸡啄米。对方这才道明来意,让屠兰盛利用亲戚的便利条件对丁大有进行秘密监视,具体注意哪些方面,屠兰盛当过特务,都不必侦查员交代。此后,屠兰盛每隔十来天,就给侦查员写一份监视报告,详细记录丁大有的动向。

就这样,屠兰盛成了政保处的耳目,他也比较乐意做这件事。第一并不吃力,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意;第二可以保全自己。最近他不断听说上海解放伊始去公安局登记的那些有历史问题的主儿陆续被捕的消息,其中有的还不是像他这样正式参加了特务组织,只不过是因为朋友关系偶尔为特务组织提供了帮助。他担心,如果不照政保民警说的做,只怕也逃脱不了吃牢饭的命运。

如今,专案一组的线索就来自屠兰盛的监视报告。

五天前,屠兰盛从姐姐屠兰菊(即丁大有之母)那里得知,在戏院干得好好的丁大有忽然跟老板闹翻了,要辞职。当时,许多厂家商铺的经营者对中共政策缺乏了解,担心被没收财产,其中也颇有一些人曾跟国民党、日伪方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都在上海解放前夕变卖资产,跑到海外去了,由此导致上海解放后社会上的失业情况比较严重。像丁大有这样捧着戏院电工的饭碗,有一份稳定的收入,许多人羡慕都来不及,可他却吵着要辞职,不要说丁大有的母亲,就连屠兰盛也不免大吃一惊。不过,当过军统特务的屠兰盛随即就怀疑其中可能有什么特殊原因。正好姐姐托他劝劝这个外甥,他就借着这个机会跟丁大有聊了聊,得知了丁大有跟老板闹翻的原因。

不久前,丁大有向老板请两个月的假。老板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连问两遍确认自己没听错,丁大有说的是两个月而不是两天,立马拒绝。为什么呢?戏院的照明通风、放映设备、舞台灯光最为要紧,马上要进伏天了,几乎天天都要跳闸,电线也时不时烧焦,这都得靠电工来撑着。若是请两天假,那还可以商量,临时从其他戏院请个电工客串一下,请两个月的假,那不是让老板坐蜡?老板坚决不准假,丁大有就动了辞职的心思。

屠兰盛当然要问问外甥请两个月假想做啥。丁大有支支吾吾,说朋友请他临时去帮忙,报酬开得蛮高的。再问下去,外甥就不肯透露了。

第二天,屠兰盛又去了姐姐家,听说丁大有主意已定,先做临时工,顺带着另外物色饭碗。使他不解的是,姐姐和外甥媳妇竟然默认了,不再唠叨,也不再请他出面劝劝大有了。如果屠兰盛到此为止的话,可能也就无法为专案一组提供线索了。可是,这个情况对于曾当过特工的屠兰盛来说,几乎不假思索就觉得反常。他不再向一脸神秘兮兮的外甥媳妇和姐姐打听,出门直奔董家渡。

去董家渡干什么?找姐夫丁中耕。丁中耕已年过六旬,干了四十多年账房犹觉不够,还在一家南货批发行发挥余热。老头儿嗜酒,每餐都要喝二两。屠兰盛赶到董家渡,佯称办事路过,正好请姐夫去饭馆吃午饭。丁中耕有机会喝一杯,自是乐意。两人边喝边聊,屠兰盛终于从丁中耕的嘴里套出了外甥辞职的原因——丁大有在外面接了一个活儿(具体是什么活儿老头子也说不清楚),为时两个月,对方一次性支付了三百万元的报酬。

旧版人民币三百万元,相当于新版人民币三百元。不过,按上海解放初的物价,三百万元可以买一套位于上海市区、面积在六十平方米上下的二手房(平房),相当于丁大有在戏院打工近一年的薪水。屠兰盛闻听之下,顿时一个激灵。丁大有有几把刷子他最清楚了,充其量不过是接接电灯线修修放映机,这种活儿对江南造船所出来的钳工屠兰盛来说太过小儿科了,什么人会出如此高薪临时聘用这主儿?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外甥的敌特嫌疑,于是把上述情况原原本本写进报告,送交市公安局政保处。

专案一组排查到这个情况,立即对丁大有产生了兴趣。一干侦查员讨论下来,最后的结论是,当初姜青甫通过屠兰盛认识丁大有后,利用丁在交通大学的便利收集有关学生运动的情报,当然是支付了报酬的。但是,丁大有并未参加特务组织。

为什么这样说呢?如果丁大有当初参加了特务组织,上海解放后,保密局完全可以派人来与其续上组织关系。这是由不得丁大有愿意不愿意的。根据保密局的前身军统创始人戴笠定下的规矩:一旦加入团体,只要未获准离开,终身不得脱离;否则,将执行纪律制裁保密局只需派人找到丁,命令其归队,他就得乖乖跟着走。不然的话,客气点儿的,一纸检举信附上当年领取报酬的字条寄到上海市公安局,不客气的那就直接纪律制裁了。

一般情况下,特务津贴是按月领取的,底层小特务的津贴通常不会很高。如果丁是在册的特务,无论是否支付报酬,上级特务组织安排他干什么活儿,他都必须执行。可是如今,丁大有一次性获得了三百万元的报酬,这说明丁大有充其量不过是保密局的外围人员。

再往下分析,对方给了丁大有这么多钱,要让他干什么?从为时两个月这一点来看,跟“083”潜入大陆执行的使命是沾得上边的。那么,对方拉拢丁大有,具体安排他做什么活儿呢?根据丁大有的经历及其掌握的技能,侦查员们认为可能跟心战培训有关。估计“083”的授课方式不单单是空口白话,还会采用幻灯、小型电影放映机、播放录音等方式加强效果,而这些设备无法直接携带入境,也不适宜在内地搬来运去,所以,会通过就地取材的方式来解决。物色丁大有,就是出于这种需要。

综上,专案一组认为,这个丁大有是一条相当有价值的线索。

一组组长徐三友向王范汇报了上述情况,请示对丁大有的调查采取何种规格,即整个儿一组人马全部扑上去呢,还是只动用部分侦查员,剩下的人继续从其他方面寻觅线索。王范与徐三友商量下来,最后决定,为稳妥起见,先指派三名侦查员调查丁大有;如果查下来发现确实跟“083”案件有关,那就把一组的力量全部压上去。为便于即将开展的调查,王范通知上海市公安局政保处,让那两个原负责联系屠兰盛的侦查员,即刻起将该耳目移交专案一组。

侦查员蔡鸣、老谢、小祝受命对丁大有进行秘密调查。722日晚,三人悄然约见屠兰盛,要求他从次日起,找个借口尽可能抽出较多的时间协助专案组工作。屠兰盛说这好办,我有高血压的毛病,就说不舒服需要休息几天就行了,以前也常有这样的事儿。

次日上午,屠兰盛把五金店的生意安排了一下,接着,去南京路的老字号沈大成买了些卤菜、皮蛋,拎着去了姐姐家。这天是星期日,姐夫丁中耕不上班,正好一起喝酒。饭后,姐姐屠兰芳说昨晚太热,大家都没睡好,打个中觉,睡一会儿吧。那天,丁大有不在家,其妻带着两个子女去娘家了,屠兰芳便把弟弟安排在丁大有的房间里午睡。

对于屠兰盛来说,这正好是一个机会,可以看看外甥的房里藏了些什么。四处察看了一阵,没有什么发现。正要上床,脚跟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床底下的一口木箱。屠兰盛是姐姐家的常客,因为是能工巧匠,时常被爱好无线电的外甥缠着,帮外甥设计制作各种外壳、线路板一类的玩意儿,这口木箱就是用来盛放此类物件的。不过,平时这个木箱都是摆放到位,上床时脚后跟不会碰上,今天位置有些靠外,看来外甥是动过这口箱子了。屠兰盛干过特务,心眼活,马上打开来查看,发现少了一样东西——一个便携式工具箱。

屠兰盛对这个工具箱的印象很深,那是他刚经营五金店时从两个美国水兵那里收购的。当时二战刚刚结束,黄浦江上停泊着美国军舰,水兵们常常把舰上的物资偷运上岸卖给市民。这口便携式工具箱只有寻常红十字医药箱那样大小,内盛多种精巧、轻便的五金工具,是为舰上的救生舢舨专门配备的,市面上根本见不到。屠兰盛买下后,正好丁大有去五金店,见之赞不绝口,屠兰盛就送给外甥了。现在,这个工具箱不在了,显然是丁大有拿出去了。

午睡过后,屠兰盛和姐夫坐在后院葡萄架下喝茶聊天,问及丁大有的去向。丁中耕说是今天早上出去的,没说去哪里,手里提着个包袱,看上去沉甸甸的。屠兰盛寻思,那就是那个工具箱了,于是又产生了疑问。这个军用工具箱极为坚固,即使从十米高处跌落也不会摔坏,密封也好,沉到海底也是滴水不进,而且携带方便,可拎可背。丁大有如果是正大光明地去给人干活儿,完全可以直接拎着工具箱出门,何必多此一举在外面包块布呢?看来,他是不想让人发现他拿着工具箱出现在公众场合。什么活儿需要这样藏着掖着?其中必有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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