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朝的那些事情（八二七）

                十八旅的失利终于促成了邓小平的决心。一月二十六号，刘伯承、邓小平联名向中央军委发电，认为大别山的形势一时无法改变，三个主力纵队困在这里钻山头、打游击，同国民党拚消耗，实在意义不大，请求把部队调出大别山去。
毛泽东很快批准了这个请求。
一九四八年二月二十四号，邓小平带着指挥部转移出大别山，同刘伯承顺利会师。从外线回来欢迎的一纵衣装齐整，出山的部队则衣衫破损、头发蓬散，个个又黑又瘦，形同一大群要饭的叫花子。他们一路向西撤到河南中部的宝丰，同时二纵转到河南南部、三纵第九旅和六纵渡过淮河去阜南，三纵第七、八旅去双碑湖，大军主力全部移出了大别山。四七年八月南渡黄河时，十二万四千多人兵强炮壮，到了四八年三月仅剩下五万八千残兵败将，这还是后方不计成本反复增援的结果。面对这样的惨状，政委邓小平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怨言，甚至主动留在大别山内线坚持，连毛泽东也忍不住赞叹：这个人真听话啊！
刘邓吃了大亏，另一路粟裕也有麻烦，不过这个麻烦和国民党没多大关系，是毛泽东给他找的。
早在四七年七月，毛泽东就命令刘邓大军进军大别山；伴随着这个命令的同时，还有另一句话，就是让当时损失已经相当惨重的叶飞、陶勇带两个纵队，渡过长江到福建、江西、浙江一带，开辟闽浙赣游击根据地。
很明显，这个命令的困难太大，没有办法执行。可毛泽东却不肯罢休，到了十二月又提起话茬来，除了叶飞、陶勇之外，毛泽东还要刘邓也派主力过长江，去湖北、湖南、江西开辟湘鄂赣根据地。等到四八年一月的时候，陈毅奉命去陕北办事，毛泽东再次同他说了未来的规划，要华东野战军派三个主力纵队过江，开辟新天地。
对毛泽东这种动不动就“千里跃进”式的瞎指挥，不少人是很有意见的。
最强的刘邓大军跃进大别山，结果被兜得七荤八素，最后也没站住脚跟；华东野战军也是损失惨重，险些把山东根据地整个丢掉。此时粟裕在新区刚稳下来几个月，野战军还没有恢复元气，毛泽东又要跑过长江搞大跃进，可以说是不折腾到死不罢休。
毛泽东水平有限很好理解。他本来就没受过军事训练，一切都靠哲学理论同实际相结合，弄得好叫融汇贯通，弄不好就成了生搬硬套。明明不懂大兵团作战的后勤、补给、训练等具体战术，却非要天马行空地搞跳跃性思维，以为精神力量压倒一切，实在是害人害已。但是毛泽东胡思乱想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将领，从号称“军神”的刘伯承到陈毅都是毫无反应，乖乖地把部队拉出去胡搞。
出现这种情况，绝不是刘伯承或陈毅不专业或水平不足，实在是党的体制太过奇葩。根据党指挥枪的原则，领导的命令不管对错都必须执行，越是离谱越能体现党性，而想行使提意见的权利，则要看自己的份量。如果大家没有忘记的话，不久之前确实有人反对了毛泽东的跃进计划，并且没有受到任何惩处，那个人就是东北战场的林彪。
林彪敢抵制毛泽东的命令，因为他是嫡系自己人；而刘伯承硬着头皮往大别山里冲，因为他实在没有讲条件的资格。刘军神在苏联读过军校，又被迫跟着张国焘打过四川，底子黑得跟锅灰一样，整风运动时就被逼得死去活来，差一点没能过关；而陈毅更不用说了，华东军区的饶漱石政委一直还在热情地“关心”着他。
毛泽东有命令，陈毅随声附和，轮到级别更低一点的粟裕，当然只有执行的份。四八年一月二十七号，中共中央决定组建所谓“东南野战军”，由陈毅、粟裕领导，其中粟裕负责率领华野一、四、六纵队，在二月到五月份渡过长江，从江南机动到福建、浙江、江西一带，远程建立根据地。
按照这个战略设想，粟裕把三个纵队重新调到黄河北面，从三月份开始全军休整，准备象刘伯承、邓小平一样，再来个千里大跃进。
休整是容易的，但看看休整后要办的事情，粟裕很头痛。
经过几个月时间大力建设，新根据地好不容易有了一点规模，三个纵队加上随军的干部差不多能凑出十万人。十万大军在中原战场上可以开辟大片根据地、可以打中等规模的歼灭战，但要跑到江南敌军的重重包围里闹事，充其量也就是个最低消费。江南地形不象平原，机动极为困难，在大批敌军围追堵截下，部队只能分成一个个小团打游击，不要说歼敌，不被敌人歼灭就是万幸了。
从黄河北面一路“挺进”到指定的闽浙赣根据地，有上千公里路程，将耗去好几个月时间、损失一半多人马，能吸引多少兵力很难说，损失惨重却是肯定的。更重要的是，华野已经不是小米加步枪的轻装步兵了，部队成规模地装备了不少火炮，特种兵纵队的坦克也在日夜加紧训练，如果听凭毛泽东搞大跃进，好不容易攒的家底又要全部损失光，官兵的吃饭、弹药、伤员都是大问题。
很明显，毛泽东的这个命令，是刘邓大军挺进大别山的2.0版本，所不同的是刘邓还有友军部队接应，而粟裕的南下兵团只能自己解决。如果不出意外，粟裕和南下兵团要面对的命运，只有八个字：损失惨重、消耗殆尽。
出现这样的情况，绝非偶然现象。刘邓大军已经在大别山碰得头破血流后，毛泽东仍然坚持这种千里跃进、跳跃打仗的想法，只能说明他对运动战的深度理解，还没有从红军时代打游击的框架里跳出来。
从前的红军能跑到某个地方打游击，从小到大、从无到有，慢慢地就开出一块根据地，并不完全是革命军队英勇擅战，更主要是因为当年军阀混战、派系林立，很容易找到一块空隙地带溜进去。可是时过境迁，现在已经到了一九四八年，蒋介石的中央政府强力掌控了全国，野战军必须集中兵力进行主力决战，动不动就需要后方准备几百万斤粮、上百万发子弹支援，只要有段时间供不上军需，前线部队马上就失去战斗力，一溃千里，不是他们不敢打，是饿着肚子、没有子弹的时候，根本没得打。
林彪坚决反对南下华北，是因为不能脱离北满的后勤供应线；同样粟裕不愿意南下江南，也是不能脱离山东和中原的根据地。毛泽东天天在地图上指导革命，强调要“下定决心，不要后勤”地搞跃进，这种想法可能是好的，但结果肯定是悲惨的，因为没有后勤的部队注定开张不起来。例如抗战时刘伯承搞了个骑兵团，总共才四个连四百多匹马，一天至少吃掉三千斤草料，几天就能吃光一个村子，让军需部门操碎了心；几百匹马就能吃成这样，几万、十几万人要是没饭吃、没枪弹，只会变成一堆任人宰割的鱼肉。
当然，如果说毛泽东完全不明白从游击战到运动战的转变，那是不正确的。抗战一结束，他就下令各大军区组建机动兵团，要求把六成到七成的兵力组成大的野战军，由中央军委、中央局直接调动；军区接收剩下的地方部队，并负责野战军兵员补充及补给等后勤任务，从而塑造了军区、野战军两大品牌，并划分出严格的标准。即使是刘邓在大别山被撵得鸡飞狗跳，都要分出部队成立军区，野战军仍然只管机动打仗，而可怜的聂荣臻在华北搞了两次“晋察冀野战军”，却因为不符合标准，先后被中央强令取消，最后是朱德亲自坐镇，才编出野战兵团来。可见从游击战到运动战，大家在概念上是有觉悟的。
前线将领在压力下能很快完成转变，后方指挥的毛泽东却不一定有这么灵敏，从跃进大别山到跃进江南，毛泽东的工作升级到大兵团运动战，根子里想的还是农民游击队那一套：不用后勤、不用依托，大部队钻隙整出一片自留地来，中原地区暂时胶着打不出大局面，就再跳到江南去，继续把战线往前引。
一九四八年三月，粟裕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最高领导要他的野战军转战几千里，去一个不靠谱的地方，打几个月不靠谱的仗，开一片不靠谱的根据地，所有这些牺牲都是为了一个不靠谱的目的，叫减轻中原战场压力。
执行这个命令，后果会很严重，但不执行这个命令，后果同样很严重。毛泽东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比他级别高的刘伯承、邓小平、陈毅都不是傻子，现在提意见，可能只是一个军事问题，但到将来随时会变成政治问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彭德怀的百团大战。
事情关系实在重大，粟裕不敢擅自决定。于是他试着同刘伯承、陈毅谈了谈自己的想法，结果对方都是含混其辞。
很明显，这种事情同事是指望不上的，一切只能靠自己。
四月十八号，粟裕以个人名义给中央军委发了电报，希望三个纵队暂时不要过长江，留在中原打大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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