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朝的那些事情（八三五）

                七月十三号，经过休整的六纵重新进攻，很快控制了城垣阵地。果然象王近山估计的那样，守在山头的守军只有两个团兵力，打不着山脚又不敢出工事，只能在上面干着急。南面的地方部队也很强悍，虽然他们不是主攻，却想办法摸上山头，控制了凤凰山和铁帽山的阵地。
到处都报有共军主攻部队，康泽也不知道该增援哪一头。正在慌乱的时候，西面的真武山又丢了，接着再传来一个消息：白崇禧派空军侦察得知，东面出现大股共军，提醒他注意共“匪”可能连日不顺，转移攻击方向。
满头是汗的康泽赶紧把预备队调到了南门，严防共军从东南面突进来；结果西面防守空虚，王近山趁机拿下了铁佛寺。
通往西门的三道关口琵琶山、真武山、铁佛寺全部拿下，王近山顺利逼近了西门，准备攻城。急红了眼的康泽请求放弃南山阵地、全军固守襄阳，但白崇禧不同意；康泽于是给蒋介石发了电报，一面请示收缩阵地，一面要求快点派救兵，最好是空降伞兵，直接支援。
同领导关系好果然有帮助，蒋介石马上批准了康泽的请求，而且很有把握地告诉他：共军弹药不够，马上就打不动了，他已经派出了援军，坚持一阵就是胜利！
委员长没有骗康泽，他确实派出了南北两路援军，国防部也确实答应了派伞兵。只是这些承诺，最后都没能靠上谱。
首先是最快能到的伞兵部队不能出动：在徐州的伞兵部队才经历完豫东大战，同华野打得满地找牙，整个部队会跳伞（这个是技术活，不是想跳就能跳）的人只剩下一千多，这时派出去打仗纯粹就是送死，必须休整一段时间；而南京训练基地虽然也有一批新兵名字叫伞兵，这时还在地面练习荡秋千，不要说打仗，飞机都没坐过，如果硬是扔下去的话，一千人里能摔死八百，根本没有用处。
总统的命令是要执行的。为了这批伞兵能派不能派的问题，国防部、空军司令部和徐州剿总不嫌麻烦，开始了没完没了的扯皮工作，一直扯到康泽走进战俘营的时候，也没能研究出个结果来。
天兵天将不靠谱，只好指望地面的两路大军了。北面的援军是张轸的十八军，拥有三个主力师，军容强大，但是不幸的是，他们才执行完驰援豫东战场的任务，离襄阳比较远，离中野的阻援部队却比较近。刘伯承刚刚拦过他们北上，这时不用换地方，直接转个身挡住南下的路就是了，指望他们穿过平汉线都比较困难，赶到襄阳估计得半个月以后。
南面的援军只有两个师，地方倒是比较近，但在号称“小诸葛”的白崇禧高超指挥下，这两个师实力不强大，走的路线却是无比强大。白司令认为共军可能围点打援（事实上刘伯承根本拿不出像样的部队阻援），因此部队不能直线援救，而是先坐火车从驻马店南下到湖北孝感，再步行经过应城、京山、宜城，最后到襄阳。按白司令的解释，这样沿路都是国统区，部队最安全，还能防止刘伯承攻下襄阳后南下。
白崇禧的路线，大概相当于一个V字，左边顶点是襄阳，右边顶点差不多是驻马店。白崇禧的命令，是在驻马店的部队不能走直线，而是先到V字的底谷，再走路到V字的左边襄阳，沿途大概六百里，通常行军十二天，急行军“只”要八天。
在康泽急如星火地求救时，白诸葛用智慧给附近援军选的线路，就是这样一条最快也要八天才能到的超级弯路。每当我打开地图、看到白司令划出来的路线时，都忍不住由衷地感叹：
一个诸葛亮，真能害死三个臭皮匠啊！
蒋总统的电报写得很有信心，康泽也不知道白诸葛的神机妙算，他只注意到蒋总统批了他的要求，准许把外围部队撤回城里。为了防止白崇禧说三道四，他故意等到守军撤光了才通知白司令：根据总统命令，我已经把部队撤回城里了。
撤退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解放军一点都没有阻拦，康泽也为他和领导关系近乎而洋洋自得，白崇禧却顿时感到了末日的来临：康泽放弃的高地火力能压制半个襄阳，象羊牯山离城墙只有四百多米，机枪大炮都可以打到城里，绝对是关键地带，一旦放弃，就等于把半个城防都让给了对手。虽然他拼命跟康泽解释这些阵地很重要，但康泽根本不理会，在他眼里，城外的阵地不要紧，身边有兵才是最重要的。
这确实是个致命的决定。十四号康泽放弃西南的外围阵地后，王近山的部队马上攻进了东南、东北角，加上西门的突破，三路大军全部冲进了城。他们先抢了化学连的八门大口径迫击炮，然后在十六号围住了康泽的司令部，甚至连中央军委也表示出了极度的关心：鉴于康泽从前一直搞特务情报工作，毛泽东专门发来电报，要求收集相关情报文件。王近山不怕费事，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油印的康泽画像，严令凡碰到长成这个模样的人一定要活捉，在他的司令部找到的资料，不管看得懂看不懂全部上缴，一张纸片也不能漏！
七月十六号，襄阳只剩下一个司令部还在坚持，康泽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蒋总统和白司令仍然一如既往地关心他，分别发来了充满黑色幽默的电报。蒋总统在电报里满怀大哥的爱心，告诉他小弟你跟我这么久，从前一直没打过大仗（吾弟未经大仗），这次也算开了眼，就当磨练胆识好了；而白崇禧的电报就长一些，白司令很有耐性地给康泽做了思想工作，先是安慰他坚决忠贞的精神令大家佩服，然后很有把握地说援军正在“驰援”，过两天就到，请他一定要坚持下去；最后还十分体贴地给他提了战术上的基本建议：为了坚守，不妨在房顶、墙脚多开些枪眼、加厚掩体，务必坚守到最后一刻，胜利一定属于党国。
其实援军确实不远，先头部队离襄阳只有一百八十里地，只是在白司令的安排下，这些部队绕着弯路急行军几天，全都累得趴下了，不要说打仗，连站都站不起来，要他们再跑一百多里路去打仗，实在比较困难；而康泽已经被围在司令部里，白司令还在教人怎么开枪眼，似乎也显得不那么厚道。
就是不看白崇禧的电报，康泽也知道自己快要完蛋了：通常蒋总统跟人是讲身价的，你拜他干爹都不一定理你，一旦跟人称兄道弟拉关系，就是没法子的时候了。等不到康泽回应两位领导的关爱，王近山已经集中了炮火开始总攻，在炮兵和工兵轮番轰击下，康泽的工事被炸得一塌糊涂，解放军冲进指挥部时，乱糟糟的守军早就没有斗志，副司令郭勋祺和情报处处长董益三都成了俘虏。
攻下了襄阳城，王近山却很恼火，因为康泽不知怎么失踪了。大家在司令部四处搜了几遍，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有人支了个招：先找认识康泽的俘虏，再让俘虏带队找，一具一具尸体地翻，终于在坑道的暗洞里翻出了康泽。
这时康泽已经完全没有司令官的风采。他上身穿绿衬衫，下面是一条短裤衩，光着一只脚，满身血污地躺在尸体下面装死，三分象人七分象鬼地被抬出了暗洞。解放军看不过去，给他打了一盆水洗脸，可怜的康司令已经渴了很久，再也顾不上排场，端起脸盆就喝。
康泽于是开始了十五年的牢狱生涯。比起被虐杀的那些平民，这个惩罚连他自己也不觉得过分；而他的副手郭勋祺，日子就更要好过得多了。因为当年在川军同刘伯承有缘份、后来在皖南又同新四军陈毅交好，部队一路护送他到刘伯承那里，大家热火朝天地叙交情，陈毅也赶来看这个救命恩人，一见面就埋怨他不该跑到危险的地方去。郭副司令在中野司令部做了很久的客，然后好吃好住安排高级公务员的工作，压根就没人拿他当俘虏。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七月十六号，襄樊战役顺利结束，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尾声：王近山三大任务全部完成，得意忘形之下竟然犯了错误。由于野战军和军区部队分属不同部门，打完襄阳城后居然抢起了战利品，两股人马大打出手，还有人被打死了。
消息传到中野司令部，刘伯承和邓小平都是勃然大怒，一面命令部队迅速打扫战场、准备撤退，一面命令王近山向陕南军区、桐柏军区检讨认罪，通报全军；同时又表扬桐柏军区的副司令孔庆德风格高尚，进城后不抢战利品，而是带部队四处捡散落弹药，居然拣出子弹二十四万发、黄色炸药几十箱。
在这一次争议里，王近山骄横跋扈地想抢功劳，而刘伯承则压下了他的火气，为旁边的友军主持公道。但正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事实证明，王司令并没有接受教训，几年后他将在战场上贪功犯混，先是闹出一个被歼灭战，接着又毁掉一个王牌军，给人民解放军抹上了浓重的黑墨。
那个让他灰头土脸的地方，叫朝鲜。
白崇禧当然不知道这些八卦花絮，他的援兵赶到时，只剩下打扫完毕的战场。在随后的国防部“检讨会”上，从襄阳逃出来的“总统特派战地视察组” 中将组长周建陶，按蒋总统的暗示，狠狠地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说蒋总统指示放弃外围阵地无比英明正确，都是白司令救援不力，才搞得襄阳完蛋。倒霉的桂系代表刚要反驳，就被蒋介石拦了下来，而周建陶则在一年后，当了十五绥靖区战地视察组长。很快襄阳又被攻破，这次他再也没有好运气了，乖乖地做了俘虏。
中原战场硝烟弥漫，刘邓陈粟四大天王联手挺进，把局面搅得不亦乐乎；彭德怀却蹲在西北，处境十分尴尬。
说起来胡宗南实在是杯具得很。他手上有二十多万大军，地形在几个战场是最有利的，兵力对比硬是从十比一打成了五比一。说是“匪谍”熊向晖捣鬼吧，人家早去美国了，还是胡长官赞助的学费；说是后勤不够吧，彭德怀连黑豆也吃不上，他至少天天有白面；说是兵力不够吧，二十多万打两万，居然还要抱怨兵力不够，这就不是条件问题，而是智商问题了。
到了四七年底，因为战事实在太吃紧，在中共秘密党员、国防部作战次长刘斐帮助下，委员长决定，让胡宗南抽出三个师组建裴昌会兵团，去中原策应徐州的顾祝同和武汉的白崇禧。
接到这个命令，胡宗南有种想哭的感觉。
手头的兵马划给别人，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他手上能打的部队越来越少，又要防守又要保护后勤，这三个师一走，就没多少机动兵力了。鉴于此举后果严重，他在四八年一月份派出参谋长盛文，去南京找委员长商量，希望不要调这三个师。
委员长当然没有时间和盛文这种级别的人废话，他直接叫盛参谋跟刘斐研究。可怜盛文业务虽然精湛，口舌却笨得很，面对纵横官场多年的刘斐，怎么也说不赢他，最后急得骂起人来，说刘斐出这么馊的主意，肯定是匪谍。
刘斐确实是地下党，因为所有作战计划都会偷偷送一份去延安，但这时毕竟没有公开，而在当时的南京，匪谍又是很严重的罪名。受到侮辱的刘斐没有争辩，默默地走开了，回头找委员长告状，蒋委员长顿时觉得自己同样受了侮辱，狠狠训斥了盛文一顿，当然那三个师也就非调不可、没条件可讲了。
调走三个主力师，胡司令又要守延安、又要守西安，两头都要安，手头的机动兵力只剩下刘戡的二十九军两个师。好在这时彭德怀也要休整，搞冬季整军，王震的二纵又跑到山西蹭饭吃，还顺手帮徐向前打运城，大家难得安生了几天。
兵荒马乱，日子还是要过的。临近四八年春节的时候，胡宗南去了西安，手下的几个军长师长也趁机跟到西安，同家人团聚了一下，喝酒的喝酒、打牌的打牌。对这几位仁兄来说，战场凶险，枪炮无情，能松口气就要抓紧时间享受，谁知道下个月自己在哪里，是躺床板还是棺材板里呢？！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的想法是很对的，因为在这些人当中，确实有人看不到下个月的太阳。一九四八年二月十二号，正是过年的时候，彭德怀因为没有饭吃，几大主力纵队一齐南下找粮，在山西蹭饭的二纵也渡过黄河回了陕北。从地图上看，所有人的目标都指着一个方向：黄河边上的宜川。
大过年的还要搅人好事，胡宗南十分扫兴，于是把手下的军长、师长派回前线，让他们有事多请示、多听话，多替长官分忧；至于胡长官本人，由于暂时舍不得离开西安，所以先用电话电报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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