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含蓄”，它让人们远离“性”、羞于表达“性”，甚至回避讨论与之相关的一切“露骨”话题。


为此，“胸大”或“胸小”都可能成为女性的困扰。


在纪录片《寻找乳房》中，那些发育过早的女孩则会变成人群中的“异类”，因为胸部饱满备受不怀好意的指点；然而胸部过小又会被嘲笑“不够性感”…青春期的女孩都或多或少经历过一段含胸驼背，不敢大方展示自己身体的岁月。


图/纪录片《寻找乳房》


与此同时，早在100年前的中国，却曾有过一场轰轰烈烈的“天乳运动”，呼吁女性扔掉束胸，让乳房自由生长、自由呼吸。


民国初的上海滩，有着“东方小巴黎”之美称。


1927年，政府倡导“天乳”反对束胸，对于不执行放乳政策的，要进行罚款。此时，追求思想解放的新潮女性纷纷扔掉束奶帕，思想开明的女子开始琢磨提升女性形象，成为知性、感性、风情的新女性。



到了1927 年，“头脑稍新，智识开通”的上海女性都会考虑剪发，走在潮流尖端的是女校学生，剪发者达三分之二，并高喊“剪发是女子自己的事”。图/看客insight


从宽袍大袖，到修身合体，渐渐地衣袖和裙摆也越来越短，女孩们甚至罕见地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小腿。“养在深闺人不知”的上海小姐，纷纷换上新式旗袍，扭着腰肢，袅袅婷婷地走上街头。


100年前的中国女性，她们的胸部曾被厚厚的束胸衣束缚，而当“西风东渐”的思潮吹入东方古老的土地，从缠足到露腿，从束胸到隆胸，这一系列变化生动地呈现了民国女性衣着发型、生活场景的微妙变迁。


这样的号召即使是今天的我们听来，依旧会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身穿短袖的新式旗袍，烫一头卷发，手夹一支香烟，是标准的上海摩登女郎了 图/看客Insight


100年前松开乳房的女性


我们也许很难想象，下图中这位没有装着胸罩、衣着“暴露”的中国女性来自100年前。



三十年代上海的月份牌


中国社会一直是羞于谈“性”的，因此与身体相关的隐秘部位，都被视为禁区，不能轻易提及。



中国古典审美意识从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社会“性压抑”的态度，人们推崇小胸，建立了以平胸为美的审美观念，因此要求女性都以帛束胸，抑制乳房的生长。


这样的观念一直持续到民国初年，女性对于胸部的态度依旧保守，女性被要求束胸缠足，在旗袍、大褂的里面，必须要穿上马甲和胸褡，才算不失体面。



“小马甲”内衣


但女性因平胸美产生的束胸行为，容易引发女性身体的各种健康问题。


1920年，上海《民国日报》发文讲述了束胸的害处，如果胸部受到压迫，会影响肺部的呼吸和血液流通，给女性的胸、背、肺、胃等带来不可逆的损伤，更会影响女性的体态，导致含胸驼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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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近代思想解放思潮的兴起，不少文人志士提出女性身体解放，反对女性束胸。


胡适曾在上海中西女塾的毕业典礼上发表“大奶奶主义”演讲，提出：“没有健康的大奶奶，就哺育不出健康的儿童！” 


口号之直白，轰动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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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极力倡导女性解放胸部，推动“天乳运动”的人是留法归来任北大哲学教授的张竞生。


1926年，张竞生在上海创立了《新文化》杂志，开始了他的“性解放”思想的传播，他指出：“束胸使女子美德性征不能表现出来，胸平扁如男子，不但自己不美，而且使社会失了多少兴趣。”


同年，张竞生公开出版了《性史》一书，大谈“性的美好”，社会舆论一片哗然，无数人群起而攻之，认为书籍的内容伤风败俗，难登大雅之堂。


结果是《性史》被禁，但这样的解放思想却迅速传播到大街小巷，许多大家闺秀开始悄悄放胸，迅速风靡，而这个运动被称之为“天乳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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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几年间，天乳运动如火如荼、发展壮大，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天乳运动”的倡导者直言：“解放的声浪这样高，何以自己压迫乳房的东西，竟不肯解放呢？”



1972年，广东省民政厅代厅长朱家骅向政府递交了《禁止妇女束胸的提案》，要求省政府在3个月的时间内严行放胸，全省女子一律禁止束胸。


由此，天乳运动从民间运动发展壮大为政府推广的官方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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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胸部让思想开明的女性更多地认识到女性身体的美丽，她们对于女性形象有了更多有别于传统审美的期待。


自信、感性、充满风情的新女性不再是“伤风败俗”的代表，自然、充分发育的乳房开始为大众所接受，社会的进步从接受美的多样性而不断推进。


身着旗袍、抛弃束胸衣的女性


20年代末，文胸从西方舶来中国，当时人称之为“义乳”。


抛弃了裹胸后，电影明星阮玲玉率先戴上“义乳”，走上镜头。


和传统的束胸衣不同，“义乳”的作用不在于隐藏女性的胸部，而在于突出女性的胸部。镜头前的阮玲玉身姿绰约，胸部丰满圆润，充满女性的自然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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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务总长朱桂莘之女名媛洪筠，穿着西式泳装在北戴河游泳，女电影明星们更是不惧在镜头前身着泳装，展露自己的曼妙身姿。


因为这些先锋女性的勇敢尝试，让更多的平民女性摒弃了偏见，方便的文胸开始替代传统的肚兜、裹胸布，中国女性走上了解放胸部、保护胸部的道路。


民国时期好莱坞式泳装照


从解放天足到解放天乳，这是历史上女性革命的一次巨大胜利。


只是这场运动的开始，依然是由男性来主导并推行的，身为运动主体的女性却并没有太多的主动权，而只能跟随时代的浪潮被迫接受。


“天乳运动”的推广让一部分女性获得了解放身体的权利，而另一方面也因为矫正过度，导致一些女性盲目跟风，崇尚“丰胸美乳”，不惜以束腰以衬托胸部线条，无疑在解开传统束缚的同时又加上另外一层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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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烈烈的“天乳运动”为中国女性的身体解放带来了新的契机，但并没能为中国女性带来永久的“胸部自由”。


女人为什么要穿胸衣？


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论东西方的女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作为男性的附属品而存在。女性没有独立工作的机会，只能取悦男人，以获得更多的生存空间。


而现代女性穿着的内衣，来源自束腰胸衣的一部分。


早期的欧洲女性为了迎合男性审美，发明并穿戴束腰胸衣，以此打造高耸丰满的乳房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带来“美”的视觉感官效果。


电影《泰坦尼克号》里，
女主Rose被母亲要求拼命吸气帮束腰


当西方男人们沉迷丰胸细腰时，女人们就束腰袒胸；当东方男人们提倡柔弱纤细时，女人们就层层包裹，不显身姿。大多数时候，女性的身体并非由自己所选择和支配，她们的自我要求充满了社会道德的束缚与挤压。


到了1970年，欧美国家掀起了对内衣的改造潮流，倡导内衣应该以女性的舒适和健康为主，忽略美化胸型的概念，由此出现了宽松的运动内衣，一直到现在都受到女性的广泛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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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即使是现代女性，“如何穿衣”依然是件“值得”被讨论和关注的事情。



雪莉和热依扎都曾因为不穿内衣或是穿着低胸服饰而遭到网友的攻击和谩骂。


雪莉回答当天直播里的尖锐质问：
“不用担心我，我还好，我更讨厌那些视线强奸的人。”


不少人将衣着与人品简单粗暴地联系在一起，指责她们伤风败俗、放荡不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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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电影《嘉年华》，面对女儿小文被强奸的事实，小文的母亲把愤怒统统倾斜到女儿身上。


她拖拽着小文，用力地打开衣柜，一边把小文那些漂亮的裙子扔到地上，一边几乎丧失理智地喊着：“我叫你再穿这些不三不四的衣服！”


女性在面对社会时，更多的压力来源自那些无端生出的“荡妇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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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性的胸部，为什么要成为羞于被提及的事物呢？被遮盖的胸部，能够抑制四溢的欲念吗？


之前日本的一档综艺节目中，电视台记者采访路人：“如何看待夏天内衣若隐若现的问题呢？”


一位“透内衣”穿搭的小姐姐回答说：“我这个就是给人看的 Bra，我胸很平没啥好看的，不过你要看也 OK，我觉得露得再多一点，世界会更加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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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了身体，遮不住欲念

在许多人眼里，赤身裸体容易令人浮想联翩。


裸露的性别器官会令观看者产生性幻想，进而出现性冲动。即使是绘画、雕塑这样的艺术作品，也丝毫不能避免人们在观看时沉入臆想中的情色世界。


裸体雕塑作为希腊艺术中一种常见的艺术表现形式，对西方艺术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显然，在希腊人眼中象征着纯粹之美的“袒露酥胸”与皮肤肌理，带给后世人的视觉感受并不局限于此。


古希腊雕刻家阿历山德罗斯作品
《断臂的维纳斯》


16世纪到19世纪，欧洲宗教界新教徒们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艺术改革。


1564年，发起了在所有雕像上都添加无花果叶石膏的第一次群众运动，就连米开朗基罗的《最后的审判》也没有幸免，由他的徒弟（da Volterra）加工覆盖了生殖器。

大约在1680年，一个匿名画家曾经把马萨乔描绘的裸体亚当与夏娃添加了无花果叶。


直到今天，仍然有大量的无花果叶子存留在意大利其他地方的博物馆里，很难被修复还原。


Titian：Adam andEve. c.1550.


如果说“裸体”是诱人犯罪的恶魔果实，那么维持不性感的外貌会让女性得以幸免于难吗？


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一场以“这是我的错吗”为名的特殊展览，给人以深深的震撼。


在那个展览上，受害者被性侵时所穿的衣服被陈列展出，一件又一件，都像是无声的控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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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裙子
事件几个月过去后
我妈妈站在我的衣橱前抱怨
为什么我再也不肯穿裙子
那时我只有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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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事件发生后几天都没去上班
当我鼓起勇气告诉我老板时
她问我当时穿了些什么
我回答说'我只穿了T恤和牛仔裤

你去看一场篮球赛时能穿什么'
我离开了办公室而且绝不会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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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其裤和休闲衬衫
我那天要去班上演讲
在我的强奸案发生后
他们拿走了我那天穿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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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了牛仔衬衫和牛仔裤
每当我告诉别人
那时我穿得如此普通时
他们总是表现得很困惑
甚至不懂我在说什么
这每次都让我觉得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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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了我的警服而且带有武装
但这并没有让事情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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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那些人眼里，女性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原罪。在Youtube上有着百万点击率的印度街访视频“Why did rape cases happen in India？”中，印度男性的回答也说明了一切。



因为身材性感火辣，所以自然而然会被强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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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女孩穿着暴露，所以被强奸是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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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受过教育的律师都说出了一句“名言”：既然你把钻石摆到街上，就别怪狗会把它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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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念存在的根本原因在于内心的恶，而不在于雕塑上雕刻了怎样美妙的肉体，画布上描绘了多么性感的身躯，更不在于恶之花盛开的时候，那位碰巧经过的女性穿没穿胸衣，是否衣着暴露。


我们或许能够让电视荧幕上铺满马赛克，让社会杜绝对一切“性”与“爱”的讨论，但我们永远无法杜绝罪恶的欲念。


央视播出新闻时将画面上
“大卫·阿波罗”的隐私部位做了马赛克处理




如果说一切会被联想到“性”与“欲望”的事物都需要被隐藏、被遮盖、被覆盖和忽略，那么人类需要羞耻的地方，将不仅仅是女性的身体部位。


一千多年前，抛头露面的女性被看作是轻浮的；一百多年前，不束胸的女性被看作是放荡的，在思想解放的浪潮下，如今的女性不会再因为穿着短袖短裤而接收异样的目光，但伴随而来的“隐性规范”、“荡妇羞辱”依旧绑架着女性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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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说人类解放就是人的全面解放，这也包括了身体的解放，它是人全面解放的一个前提。


当历史车轮滚滚，总有新思想、新力量愿意冲破桎梏，带领时代走向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