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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犯的洗白者"和"叛国者"?诺贝尔文学奖两得主政治争议何来
送交者: dm2000[♂☆★★声望品衔12★★☆♂] 于 2019-10-14 2:08 已读 54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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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月10日,2018年和201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同时公布,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尔卡丘克(Olga Tokarczuk)和奥地利剧作家彼得?汉德克(Peter Handke)获奖。在瑞典学院因性侵丑闻风波导致2018年的评奖取消一年后(详见:导致诺贝尔文学奖停颁的性侵者被判两年 明年是否复颁未定),此次公布的获奖者却引发了新一轮政治争议。

  诺贝尔文学奖评审团主席安德斯·奥尔森(Anders Olsson)曾透露,今年的评选将跳出此前“欧洲中心主义、男性导向”的局限,更考虑全球总体性,并重视性别平衡。奥尔加?托尔卡丘克和彼得·汉德克双双获奖,被认为是在某种程度上,回应了“诺贝尔文学奖应真正回归文学”的呼声。

  然而,此次两名获奖者的政治立场鲜明,不惮于对重大历史事件表态,且都具有一定争议性。这也在全球文坛揭开一轮新的争论:作为全球文坛桂冠的诺贝尔文学奖在评奖时,是否应考虑获奖者的政治立场?文学奖授奖的评判标准,是否仅应以纯文学和美学表现为尺标,还是应把作家和作品的政治诉求和价值导向也纳入考量?

  先锋剧作家彼得·汉德克是当代德语文学最重要的作家之一,也是最具争议的作家之一。

  彼得·汉德克1942年生于奥地利的格里芬,1960年进入格拉茨大学学习法律,24岁时便出版第一部小说《大黄蜂》,同年发表剧本《骂观众》,使他在德语文坛一举成名。

  他创作的《卡斯帕》,在现代戏剧史上的地位堪与塞缪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相提并论。他也被誉为创造“说话剧”与反语言规训的大师。

  汉德克在1973年获毕希纳奖和奥比奖,2009年获卡夫卡文学奖,2014年获得戏剧界的最高荣誉国际易卜生奖,被誉为当代德语文学“活着的经典”。

  在文学成就之外,政治立场和西方主流相比颇为“叛逆”的汉德克,过去对于自己是否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表态一直谨慎。在得知自己获奖后,汉德克说他对获奖感到“震惊”,还戏称瑞典学院的决定“非常有勇气”。

  汉德克在西方文坛和舆论中所承受的政治责难由来已久。他在南斯拉夫内战问题上,将塞尔维亚描述为南斯拉夫内战的“受害者”;他对具强烈大塞尔维亚主义倾向、导致南斯拉夫陷入分裂内战的前领导人米洛舍维奇,表现出深刻的同情。这一态度,与同情南斯拉夫其他少数族裔的西方主流舆论,和将米洛舍维奇定为战犯的国际战争罪法庭的判决大相径庭。

  在汉德克获奖后,曾与塞尔维亚激烈斗争的科索沃当局领导人萨奇(Hashim Thaci)在推特上称:“诺贝尔奖这一决定,为无数的受害者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阿尔巴尼亚总理埃迪·拉玛(Edi Rama)的表态更为直白:“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因为诺贝尔奖而感到想吐。”

  在南斯拉夫前总统铁托于1980年逝世后,铁托生前对南斯拉夫境内各民族主义的压制逐渐失效;各民族间的冲突不断加剧。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南斯拉夫境内的各民族政治实体也开始争取自治或独立。

  1991年6月,文化和宗教上最接近西欧的斯洛文尼亚经由10天的陆战达成独立、接下来马其顿宣布独立,和塞尔维亚长期不睦的克罗地亚也在激战后宣布独立,均得到西方国家的承认。最后1992年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波黑)也宣布独立,但是波黑境内的塞尔维亚族人则坚决反对从南斯拉夫独立,并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引发新一轮战火。此外,塞尔维亚国内的科索沃人也意图独立,最后和塞尔维亚爆发科索沃战争。

  米洛舍维奇上台后推动的“大塞尔维亚主义”,主张“全体塞尔维亚人应生活在一个统一的国家”,并鼓动居住在自南斯拉夫脱离的新国家─如克罗地亚、波黑等国境内的塞族人,也应该争取塞族的自决权。

  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波黑)是南斯拉夫境内种族情况最为复杂的地区,民众主要由信仰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人、信仰天主教的克罗地亚族和信仰东正教的塞尔维亚族组成。

  在波黑宣布从南斯拉夫独立后,当地的塞尔维亚族强烈反对独立,并成立“塞族共和国”试图留在南斯拉夫内,导致民族矛盾激化,三方战争爆发。这场惨烈的战争,也是南斯拉夫解体分裂痛苦的缩影。

  在波黑战争中爆发的斯雷布雷尼察大屠杀,更是二战后发生在欧洲的最严重屠杀行为。

  1995年7月,在北约介入战局后,国际社会不断施压,力图结束波黑战争。但波黑的“塞族共和国”总统多万·卡拉季奇,为了报复波斯尼亚族武装团体对塞尔维亚族的攻击,遂向塞族军队发出指示,称要将斯雷布雷尼察变成“当地居民不能生存的地方”。

  根据联合国公布的数据,在11天的时间里,波黑境内的塞族军警及同样由塞尔维亚人主导的南斯拉夫联盟派出的军警,突袭并攻占了斯雷布雷尼察,造成约8000名当地平民死亡,其中绝大多数为波斯尼亚族的成年男性和男孩,波斯尼亚人妇女则被强奸,还有怀有身孕的妇女被颇开腹部。这场屠杀发生后,北约开始对波黑首都萨拉热窝进行轰炸,此后波黑的塞尔维亚族才开始参与和平会谈。

  前南斯拉夫问题国际刑事法庭将这场军事行动定义为“种族屠杀灭绝”,这也是西方舆论指责塞尔维亚族对其他民族进行种族清洗的主要例证之一。

  但汉德克认为,这场冲突的责任主要是在“自相残杀”的波斯尼亚人身上,塞尔维亚人只是事后被指为凶手的替罪者。

  在整场南斯拉夫解体内战中,塞尔维亚族在多数西方舆论中被描述为残暴野蛮的战争始作俑者,侵犯了其他民族的人权,塞尔维亚族的领导人米洛舍维奇更被视为战犯,而轰炸南联盟的北约则被视作拯救者。

  米洛舍维奇在2000年科索沃战争之后下台,随后被送上海牙国际战争罪行法庭审判,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被送上国际战争罪法庭的前国家元首。2006年3月,米洛舍维奇被发现在海牙羁留中心牢房的床上死亡,死因至今众说纷纭。

  而拥有一半斯洛文尼亚血统,出生于奥地利与南斯拉夫边境,少年时代就经常在南斯拉夫旅行的汉德克,则从南斯拉夫内战爆发之初,就站在塞尔维亚族一方。

  他将南斯拉夫统治下的塞尔维亚族比作“在纳粹统治下的犹太人”(后来他撤回了这一说法),这一说法受到包括苏珊?桑塔格在内的众多西方主流文艺评论家的抨击。而斯洛文尼亚之所以能最早从南斯拉夫独立,在他看来,则是西方社会舆论对所谓民族独立和自由积极宣传的结果。

  1996年,汉德克重游塞尔维亚,出版了游记文章《河流之旅:给予塞尔维亚的正义》,使他首次在国际社会引发大规模争议。在书中,他将塞尔维亚描述为一个逸脱于资本主义世界外的田园世界;并将在西方新闻描述中,常被与残酷、暴力联系起来的塞尔维亚族人重新人性化,并认为塞尔维亚人也是南斯拉夫内战的受害者。塞尔维亚这个南斯拉夫解体后剩下的国家,在他看来则是“一个被抛弃的孤儿”。

  汉德克指责全球媒体错误报道了南斯拉夫内战的起因和过程,还妖魔化了塞族人,将他们描述为“人类的敌人“,并美化了波斯尼亚人和克罗地亚人。汉德克还批评德国“过早承认”前南斯拉夫联邦的各成员国的独立,是南斯拉夫内战全面爆发的真正原因。

  1999年,汉德克拒绝接受德国所颁发的毕希纳奖,以抗议德国参加北约轰炸南联盟。

  2006年3月,米洛舍维奇去世后,汉德克还亲自前往米洛舍维奇的家乡参加葬礼,并发表了让他在西方舆论中形象跌至谷底的演讲。

  汉德克在这场悼念米洛舍维奇的演讲中说道:“这个世界,这个所谓的世界,知道南斯拉夫和塞尔维亚的一切。这个所谓的世界知道米洛舍维奇的一切,这个所谓的世界知道真相。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所谓的世界此刻不在场的原因。而我不知道‘真相’。但我看、我听、我感觉、我记忆。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里的原因,这里靠近南斯拉夫,靠近塞尔维亚,靠近米洛舍维奇。”

  在2006年的采访中,汉德克将米洛舍维奇形容为“一个相当悲剧性的男人。他不是一个英雄,但是是一个悲剧性的人。我是一个作家,而不是法官。” 而在同一场采访中,汉德克称,自己从来没有期待过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关心这件事,但现在,我认为在我对南斯拉夫的表态后,这(获得诺奖)对我已经不再可能了。”

  2006年汉德克在获得德国的海涅曼奖后,为了回应争议,他坚称自己“从来没有否认,或者淡化任何南斯拉夫发生的屠杀。“

  而汉德克对南斯拉夫统一的迷恋,和对西方干涉南斯拉夫内战的反感究竟源于何处?汉德克曾写道,在奥地利和德国人沉迷于消费主义之时,生活水平凋敝的南斯拉夫人民“在用自己的双手勤劳生活。”

  汉德克被批评者形容为替米洛舍维奇战争罪责洗白的“宣传旗手”。多名曾与汉德克维持友谊的作家和评论家,也因汉德克的政治立场与他断绝往来。诺贝尔文学奖此次选择他,则让汉德克再次回到舆论与争议的中心。

  美国最大的文化组织之一“美国笔会中心”在汉德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立刻发表声明:“对于选择这样一名作家感到非常震惊。他利用自己的公共能见度削弱真相。在如今民族主义、独裁统治崛起,虚假信息在全球广泛传播的情况下,文学界应该值得一个比汉德克更好的选择。“

  出身斯洛文尼亚的著名左翼哲学家,长期以来抨击汉德克不遗余力的齐泽克则在接受《卫报》采访时说:“汉德克曾在2014年就说过,诺奖应该废除,还称这一奖项是对文学的‘虚假神圣化’。如今他获奖,恰巧证明他说的是正确的。这就是如今的瑞典:让一个对战争罪进行辩护的人获得了诺贝尔奖。而这个国家,则完全参与到了对我们时代的英雄─阿桑奇的谋杀中。我们的回应应该是:诺贝尔文学奖不应该给汉德克,而诺贝尔和平奖则应该给阿桑奇。”

  而瑞典学院成员Mats Malm则对这些争议回应称,选择汉德克完全是基于文学和美学基础:“平衡文学品质和政治考量,不是瑞典学院的任务。”

  多年来,诺贝尔文学奖已经被批评为太过偏袒男性作家和欧洲作家,而此次选择的两名作家均来自欧洲,其中一名还是颇具争议的白人男性,让围绕这一奖项的既有争议继续延续。

  而与汉德克同时获奖的波兰女作家托尔卡丘克,则对其他人对汉德克的抨击不以为然。她在获奖后称:“我很高兴汉德克和我一起获奖,我非常看重他的作品。瑞典学院能够欣赏中欧文学是一件好事。”

  托尔卡丘克在政治立场上也颇为大胆。她的作品强调种族之间的和解、联系以及消除边境的重要性,同时凸出波兰历史上的族群多样性遗产。

  在政治生活中,她毫不留情地批评当前在波兰主政、推广保守价值观的右翼执政党法律与公正党,并支持同性恋和全球化。她在外表上不拘一格的装扮方式,也让她成为如今波兰自由派的标志性形象。

  在近年来逐渐滑向威权主义的波兰,托尔卡丘克积极支持强调波兰的文化及族群多样性,且毫不掩饰地挖波兰人曾一度在二战期间参与屠杀犹太人的历史。这与当前波兰政府的立场大相径庭。

  2018年初,波兰国会参议院通过一项法案,规定任何人如果言语中提到“波兰在纳粹德国所犯的罪行中(包括犹太人大屠杀)负有责任”等语,将会被认定为违法行为;违反者最高将面临三年的牢狱之灾。

  二战期间,纳粹德国占领了包括波兰在内的多个欧洲国家,并在其势力范围内,对欧洲的犹太人群体进行系统性的大屠杀。位于波兰南部的奥斯威辛集中营,是纳粹德国在占领波兰后,建立的最主要的集中营和灭绝营。

  在德国占领波兰期间,至少有300万名波兰籍的犹太人和190万名非犹太裔的波兰人,在纳粹制造的大屠杀中身亡。不过,与其他遭受纳粹德国侵略的欧洲国家不同,当时的波兰并不存在一个与纳粹德国茍且合作的傀儡政府,而是在遭占领后由德国直接统治。

  这一事实,也是战后的历届波兰政府均强调:波兰绝非和纳粹德国结盟的“共犯”国家,而是纳粹占领下的“受害者”的基本理据。

  但历史学界公认的另一面事实是,在纳粹德国统治波兰期间,的确有波兰人与纳粹政权合作,参与屠杀行动。但是,作为一个国家或民族整体的波兰,是否是纳粹德国的“共犯”、是否需为二战期间罪行承担连带责任,则是如今的波兰政府亟欲厘清和辩护的关键。

  呼吁挖掘波兰人参与犹太人屠杀事证的立场,让托尔卡丘克一直未能摆脱波兰民族主义者的骚扰和死亡威胁。

  2014年,在托尔卡丘克被贴上“叛国者”标签后,出版社甚至一度雇佣保镖保护她的安全。而执政的法律与公正党则一直将托尔卡丘克定义为“扭曲波兰历史,诽谤波兰人民”的作家。

  波兰版《新闻周刊》编辑Tomasz Lis将托尔卡丘克称为“法律与公正党主席卡钦斯基最为厌恶的文化精英中的特别代表。”

  在她获奖的消息传出后,波兰国内的反应一度分裂。对于一部分波兰人而言,她是能够准确描写波兰20世纪民族悲痛历史的作家。但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她却是不折不扣的“叛国者”。

  波兰第一副总理兼文化部长格林斯基(Piotr Glinski)曾讽刺称,他一直尝试阅读托尔卡丘克的作品,但从未读完过。而在托尔卡丘克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 格林斯基则在推特上一改往日的态度称:“这是波兰文化在全世界得到肯定的证明。“他还说,自己要重新尝试阅读她的作品。

  波兰总统杜达也强调了托尔卡丘克对波兰的”国家意义”,并承认“这是波兰文学重要的一天。”

  波兰著名的右派记者Rafal Ziemkiewicz则在推特上称,瑞典学院之所以颁奖给托尔卡丘克,是因为西方左派的沙龙精英在对抗国家主义政权时,要支持其在波兰的“代理人”。

  波兰当前执政党的政敌、同样出身波兰的欧洲理事会主席图斯克的心情,则与波兰主政者们扭怩、分裂的回应截然不同。图斯克在推特上强调,自己从头到尾读完了托尔卡丘克的书,并且激动写道:“这是怎样的骄傲和欣喜!作为波兰人和忠诚的读者,我要在布鲁塞尔好好夸耀一番。”

  托尔卡丘克获悉自己获奖后的表态也不离政治。她表示,她要将奖项献给波兰人,还提到即将在10月13日举行的波兰议会大选。她说,“我们还有几天就要选举了,这可以改变我们国家的未来。我想要告诉我们的波兰朋友:让我做出正确的选择:为民主投票。”

  有分析认为,同样来自中东欧国家、政治立场又颇为不同的托尔卡丘克与汉德克同时获奖,在如今全球各地民族主义上扬、极右翼声浪不时泛起的大环境中,反映了瑞典学院试图在政治上维持平衡,将文学独立于政治的意图。

  《经济学人》杂志如此写道:“诺贝尔委员会向这两名欧洲作家同时颁奖,可能是一个清醒的决定。尽管他们在文学方向和写作手法上如此不同,但他们都与充满争议的土地有关,与自我的回忆,以及人类对于讲故事的核心需求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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