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离父母窥探的目光，青少年的网上生活可能包括性别歧视和种族主义的内容，其中有很多比父母可能猜到的还要极端——还有一些是始作俑者为了使年轻人的思想激进化而添加的。来看看本文作者的调查。
未成年人总被网络上的另类右翼内容包围
在日复一日的生活场景中，我们很容易忽略一些问题。比如，这一天，露西（Lucy）、她的丈夫和他们两个十几岁的儿子，在准备吃晚餐的时候，进行着日常交流，不过一些负面情绪的“小火苗”却让人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她应该被关起来，”15岁的卢卡斯（Lucas）低声说，“她做出了选择，现在她应该受到惩罚。”
卢卡斯指的是15岁的英国女孩莎米玛·贝古姆（Shamima Begum）。2015年，她和另外两名青少年一起离开英国，加入了叙利亚的IS（“伊斯兰国”）组织。2019年早些时候，所谓的“哈里发国”覆灭，难民营里聚集着一批“IS 新娘”，贝古姆的故事再次成为头条新闻，她的命运也同时引发了争议：她是否也是一个受害者，因为被网上的言论所蛊惑，才变得激进，这一切是否已经超出她自己的认知？还是她要求回到英国只是一种权宜之计，甚至会给社会带来某些危险性？
这场争论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了在现代社会，网上讨论已经变得多么两极分化。令露西感兴趣的是她儿子的强硬且鲁莽的反应。“你为什么这么想？”她问。他耸耸肩，回答说他是在网上看到的。
在美国，一名洛杉矶作家，同样也是3个孩子的母亲——乔安娜·施罗德（Joanna Schroeder）也听到了自己两个儿子之间奇怪对话，类似“为什么黑人可以吸收白人文化，而反之白人却不能？”

图为一群在上网的孩子们。（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他们经常会使用‘易怒（snowflake）’和‘引爆（triggered）’这样的词，这表明他们看了一些另类右翼的内容。”施罗德说，“从那时起，我开始更多地关注他们使用社交媒体的情况，并有意识地与他们讨论一些网络热点话题。”
她很快发现，他们的同龄朋友经常分享种族主义和性别歧视的表情包，而她的儿子们也经常拿这些话题开玩笑。
这种行为在年轻白人男孩或青少年中更为常见（虽然不完全如此），而且这绝不是个例。施罗德在推特上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的儿子和其他十几岁的男孩成为另类右翼的潜在目标——几天之内，就有超过18万人点赞了这个帖子，许多人也回复了自己的类似经历。
一位抚养过一个11岁孩子的父亲回复说，他的儿子会“唱一些他在YouTube上听过的种族主义歌曲”。这孩子虽然有1/4牙买加血统，却从未想过这些歌曲有什么问题。他唱这些歌是因为它们朗朗上口而且“有趣”。这正是可怕之处。
传统家庭价值观消亡并非事情关键
激进右翼分析中心（Centre for Analysis of the Radical Right）的研究员威廉·巴尔代特（William Baldet）说：“这种随意的种族主义或性别歧视行为在年轻男孩中尤其普遍。我自己也有这样的例子：我曾开车带着我十几岁的继子的几个朋友，其中他的一个朋友开始拿青蛙佩佩开玩笑，这个表情包后来成了另类右翼的标志，也表达了一种恨意。我问他是否知道这是一个新纳粹主义的标志，被另类右翼所使用。他回答说，他不知道新纳粹主义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另类右翼是什么意思。”
“我问他哪里好笑，于是他告诉我笑点在哪，而那是种族歧视。我必须小心——我不想中断谈话或疏远他——但我向他和他的同伴解释了问题所在。”“这张照片在他的Instagram上疯传，所以他分享了这张照片，然后另一个朋友也分享了，接着，一个又一个。”
2018年，研究显示，超过1/3（36%）的11岁至18岁的英国男生承认曾发送或接收过种族主义或憎恶同性恋人的表情包（相比之下，只有17%的女生这么做）。这项由名为Digital Awareness UK的研究机构和英国校长大会（Headmasters' & Headmistresses' Conference）共同开展的调查发现，在2万名接受调查的学生中，近3/4的人在私人群聊中看到过具有侵犯性的表情包，2/5的男生每天都会看到。调查还发现，在看过攻击性内容的人中，88%看过种族主义内容，80%看过性别歧视内容，74%看过憎恶同性恋人的内容。
当然，众所周知，互联网经常是一个有毒的地方，Z世代（1995年至2010年出生的人）在互联网上花费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大约一周前有项调查分析我们对科技的依赖程度，以及这种依赖的后果——焦虑、抑郁、社交孤立、糟糕的语言和社交技能、欺凌等等。传统家庭价值观的消亡是否在使问题加剧？那种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讨论一天的事情，交流思想和信仰的传统家庭时光越来越少。据报道，现在1/3的孩子都是边吃晚饭边看电视。
同样，2017年的一份YouGov调查还显示，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们在晚餐时与家人的交流少得可怜。这对正在形成世界观的青少年们来说影响几何？
专门研究反欺凌策略的心理学家艾米丽·洛夫格罗夫博士（Dr Emily Lovegrove）认为，问题远比这复杂。她说，青少年总是从朋友那里获得信息和身份认证。“当孩子们成长为青少年时，他们会很自然地从家庭中脱离出来，与同龄人产生共鸣。”因此，尽管父母们可能总是怀念过去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与孩子有更多交流的时光——但严格来说，这并非事情的关键所在。“事实上，虽然网络并没有改变青少年的行为，但它放大并促进了他们寻找自己认同的同龄人群体的本能。这让他们能够非常迅速地获取更多的信息。”
在网络骗子眼中我们都是猎物
当然，事情并非只有消极的一面。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并不总是像人们说的那么糟糕：它们可以成为新的创意来源；他们可以促进与同伴有意义的互动。一些年轻人在网上发起的运动不仅激励人心，而且能呼吁采取全球行动——比如国际气候变化运动就是很明显的例子。
然而，许多人忘记的是，青少年的心智，就其发展的自然阶段而言，是非常脆弱的。洛夫格罗夫解释说：“对青少年来说，困难在于他们大脑中处理情感的部分已经完全发育成熟，而处理风险的部分还没有发育成熟，直到25岁左右，有时甚至更晚才会发育成熟。因此，他们经常会产生非常强烈的情绪，但他们无法控制这些情绪。简而言之，他们会变成一个很容易瞄准的对象。”
有人说，这就是问题所在。青少年缺乏随着年龄增长而获得的怀疑精神，他们被教导要信任和模仿成年人，因此，他们容易轻信也就不足为奇了。
斯坦福大学的一项研究发现，82%参与研究的学生分不清“赞助内容”和网站上的真实新闻故事。
在一个“假新闻”、“深度造假”和扭曲事实几乎和真相一样普遍的时代——在一个总统助手不带任何讽刺意味地使用“另类事实（alternative facts）”这样的词汇的世界里——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在脸书（Facebook）和剑桥分析（Cambridge Analytica）的泄密丑闻中——他们在没有挣得到民众同意的情况下，收集了数以百万计的个人数据，然后涉嫌用于政治宣传目的——这件事告诉我们互联网是如何塑造我们的，并展示出了它的权力，特别是在被某些政治化机构利用之后。
如果你总是看到这些东西，那么你就很容易开始相信它——当涉及到网络欺骗和操纵时，我们都是猎物。虽然青少年在某些方面可能更内行，因为他们的整个生活都是在网上度过的，但在很多方面，他们仍然更容易受到攻击。
这意味着像露西和乔安娜·施罗德这样的家长会问自己的孩子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从哪儿学来的？”
极右翼创造了一套网络生态体系
对施罗德来说，其发现又更进了一步。在更深入地研究了儿子们的社交媒体信息后，她认为另类右翼正在积极地为白人青少年灌输一种信息，说服他们接受另类右翼和白人至上的观点。根据一些专家的说法，这并不是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图为几名在用手机上网的青少年。（图片来源：中新社）
奈杰尔·布罗法（Nigel Bromage）曾经是一名新纳粹分子，如今，他是Small Steps组织的创始人，该组织旨在对抗极右极端主义。他解释：“某些社交媒体页面和在线论坛是极右招聘者的滋生地，他们在那里与毫无戒心的青少年，以及那些困惑的人聊天。”
“极端分子会和年轻人们套近乎，假装和他们有共同的兴趣，但这都是骗人的。（他们）通常天性暴戾，爱耍黑色幽默。”
使用视觉内容——包括像青蛙佩佩这样的表情包——“意味着它可以像野火一样传遍全球。人们甚至不必用同一种语言来交流他们的想法。”
极右翼的真正危险不容忽视，也不应掉以轻心。回顾2019年的新闻，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网络极端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威胁。例如，基督城（Christchurch）和埃尔帕索（El Paso）的大规模枪击事件据称都是由白人至上主义者实施的，他们在袭击前将自己的“宣言”发布到互联网上。
2019年8月，警方在俄亥俄州一名18岁男子的家中查获了1万发子弹和25支枪支。据称，他曾在表情包应用iFunny（iFunny在美国每月拥有1000万独立用户）上发帖，威胁针对美国非盈利组织Planned Parenthood进行大规模枪击和袭击。Planned Parenthood组织提供包括堕胎在内的性保健服务。
“过去，网络引诱性事件和极端主义更多地与IS等恐怖组织联系在一起。但我认为，与其他任何群体相比，极右翼现在涉及领域更广，更擅长利用社交媒体进行宣传和招募。”威廉·巴尔代特（William Baldet）说，“他们创造了一套网络生态体系，对此，我们才刚刚开始了解。这些人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典型的’危险的激进人物——而是那些与我们擦肩而过、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父母应反思：青少年是成人世界的表现
即使某个人不想了解这些，他们也会在网上以其他方式接收到性别歧视或种族主义的信息。许多人呼吁加强监管，并要求互联网公司承担责任，以解决这一问题。
“主要问题之一是社交媒体上的算法是如何工作的。”巴尔代特说。“例如，一旦你在YouTube上找到或无意中发现了一个视频，你就会得到类似内容的推荐，或者自动播放的下一个视频会与之相关。你的手机可能还会在几周后收到推送通知，提醒你某个‘名人’更新了新视频。”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的儿子看到了性别歧视的相关内容，就会去骚扰他的同伴。“要记住的是，青少年总是看到太多的性别歧视和种族主义内容，因为可悲的是，这两种观点总会普遍的出现在社会各界。互联网绝对让情况变得更糟了，但它一直以来都是青少年生活中的一部分。”洛夫格罗夫说，“青春期是成长中一个重要的时期——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们有可能会变得更加具有批判性，但他们在青春期形成的价值观也有可能继续影响他们。实际上，这取决于环境和他们自身的承受能力。”
虽然今天的孩子所面临的外部世界和过去的不太相同，但实际上，父母处理这些问题的基本原则和方法是一样的。根据巴尔代特、施罗德、布罗法和洛夫格罗夫的说法，你应该对你孩子的网上生活感兴趣，而不是翻白眼或谴责它。
施罗德表示，“羞辱”，或者有意或无意地关闭孩子在网上“接触”的困难或复杂话题的渠道，可能会让问题变得更糟。禁止手机、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或游戏机也是如此。
洛夫格罗夫说：“要记住，青少年是在模仿中成长的。因此，青少年是成人世界的表现。成年人是否了解足够的信息？他们的观点平衡吗？他们是在展示批判性思维，还是在展示自己的其中一面？我们是否在教育青少年如何更好地了解自己？”
“当父母以这种方式担心自己的孩子时，他们不妨看看自己，看看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可能会发现一些令人惊讶的事情。”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