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评】《孤高之人》此后，路分开两条 -6parkbbs.com

《孤高之人》此后，路分开两条

孙烨

做个有趣的人，讨厌一本正经。

文：黄开旭/黑白漫文化

独攀者森文太郎的原型是日本昭和年间的登山家加藤文太郎，其在严冬期单独攀登枪岳而成为不归人，年仅31岁。

登山是体力消耗很大的运动，攀岩更胜之。独自攀岩，则要在确定路线之后，再返回以运送食物和扎营装备，运动量至少是合作攀岩的两倍。漫画《孤高之人》中的森，正是这样一位独攀者，更重要的是他多次一次性完成关键山岩的攀登，而他菜鸟期的几次攀爬甚至不做任何保护措施，甚至连登山鞋都没有。森似乎总在将自己逼入绝境……

【赤子之心、创痛与人生导师】

漫画中有一条隐线，着于『瑞树』这一关键人物。

他是森中学时代的朋友，瑞树在森眼前从天台跳下去摔成了植物人。森一开始不能理解瑞树放弃生命的原因，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接踵而至的是周围所有人的猜疑，他被怀疑唆使瑞树自杀，甚至是谋杀瑞树的凶手。铺天盖地的恶意使森隐约感受到了好友自杀的原因，然而他并未在苦难中升华崛起，却给自己烙上了『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事』的烙印。

幸好森接触到了攀岩。因被同学宫本一挑衅而攀上教学楼，并奇迹般地使出高难度的攀岩技巧，那一瞬间他体会到某种超越尘世的东西——『感觉到……自己现在正活着！』而他的老师大西，则抓住少年心门打开的这一瞬间，对他说：你希望攀爬到更高之处吗？

森拒绝了宫本和大西的邀请，自己偷偷开始攀爬高鸟山，怎么也无法攀高的他被大西老师带入专门器材店，从此踏入攀岩领域，也正式成为大西的学生。

大西老师说：『你不要独自攀爬。』

在宫本和大西的努力下，攀岩社团成立了，学校甚至有了练习用的专门场馆。一切看似向光明转变的同时，命运的巨轮却向着波涛汹涌的深海滑去……

在一次户外攀岩中，与宫本一发生争执的社团女经理白井夕实负气独自下山，途中意外坠山悬停于悬崖边上并陷入昏迷，只有森发现了她，此时上山呼唤大西等人显然来不及，于是他冒险攀爬上了难度极高的断崖，最终救了白井。

英雄救美的画面被记者黑泽拍摄到，并将舆论引向『学校社团进行极其危险的攀爬』，由于事件本身的话题性，新闻很快传遍学校，社团也因此被迫解散。白井因为被盛传是援交女而失去大学推荐资格。更为悲哀的是，森收到这样的话语：『在没有你之前一切都是很好的！』

厌恶、偏激、浅薄、恶毒的人世，使森在相较之下更加体会到山之美，他决意向孤独的高远处进发。作为引领森踏足雪山，为他的攀登生涯穿针引线的黑泽，我曾一度以为他会是森离开学校后的人生导师，他对大西抛下的那句『你是驾驭不了他的』也掷地有声。

然而作者坂本真一最终让黑泽做了路人。因为大西老师对森不只是引路人这样的角色，知道文太郎在雪山中迷路后毫不犹豫地进入风雪中的大山寻找他，最终死去。森的自责是难免的，但对看透生与死的森而言，这种稀有的无私大爱让他感到了和攀登相同的心情，即『确实地活着』这种心情。

因此不管森攀得再高，大西老师的话也总是回响耳边：『不要独自一人。』

【另一条路】

作者并没有把森文太郎创作成一个怪物。

作为天才，森对于攀岩技巧极度痴迷，在攀山中常常听到『大山的声音』，独攀能最大限度满足他的生理需求和自我实现的渴望。

森在室内攀岩大赛会场上遇见了一个和瑞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并且后者做出了和瑞树一样的事——跳楼！

震惊的文太郎拉住了他，对方却挣开他的手，说：『本来还以为遇见了同类』。这个人当然没有在此摔下楼，而是死在了雪山。攀登最后的高峰K2东壁时，文太郎发现了这位独攀者的尸体，他在死前做出脱衣的动作，仿佛要更紧密地拥抱雪山。这具尸体映照着文太郎决绝的独攀之路：抛弃一切，甚至包括生命。

然而文太郎并不是只对攀岩有感觉的无情之人。

他爱着曾经热血的攀山伙伴宫本，爱着让自己脱离孤独的攀山社团，爱着为了他付出生命的大西老师，爱着像雪莲一样美丽的妻子加藤花。

坂本真一刻画的诡谲世界中，这些纯真的人显得尤为可贵，文太郎一次次信任他人，又一次次被伤害，即便如此当他在遇见拥有纯真之心的人时，依然会敞开胸怀。妻子加藤和女儿六花如同上天因为他的善良而赐予他的礼物，在K2巅峰的寒气抽离他生命的时候，正是依靠对家人的思念，他存活了下来。

【
两个难题】

加藤文太郎的故事首先改编成小说，一跃成为日本当代小说的经典，坂本眞一的漫画由小说改编，为此他至少克服了两个难题。

首先是表现方式的差异。坂本真一画风写实，这点在环境背景和登山器材的描绘上尤为突出，其精细入微的手法被一些人奉为写实漫画教科书，这也省去了累赘的语言，而将山之高、登山装备之复杂直观地展现给读者。

比之小说，漫画允许留白的地方更少，为了展现小说中各个人物丰富的心理活动，坂本在绘制人物表情时不得不下一番大功夫。同为漫画家的浦泽直树曾说，那种『不明确的表情』在坂本笔下每位角色身上都有所体现，这是细心去看后才能发现的。具体来说，就是如果情节中人物形象发生重大转折，读者翻到最开始便能发现其实作者早已埋下伏笔，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早就是这样的啊！』此外坂本还大量采用特写和意识流的手法，例如和援交女白井做爱后，失去『大山声音』的森在攀爬中感到极其疲惫，此时出现他背着巨石、面目狰狞的画页，从而将森的个人感受的表现推到最高。

其次，是将经典之作改编为漫画家自己的东西。

在漫画结尾作者写道：『我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体验和想法都被漫画吸收了，多次陷入与文太郎同呼共吸的不可思议感觉中。』坂本真一将历史中的文太郎改写成了稳稳站在这片土地之上、现实中的文太郎。

加藤文太郎的死把故事的悲剧性和艺术性推到极致，然而经历了3.11大地震的坂本眞一对这样的结局心生疑问：漫画最终几回，蒙太奇画面中森攀上K2东壁时响起的圣歌，大风浪中一艘大船中的船员同心协力前行；失去手指和脚趾的森，爬上春日的山顶，脑中闪现着家人健在的画面——『只喜爱山，把所有青春都赌在攀山上的登山家已不在这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