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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在埃及卖情趣内衣的浙江商人看中国式全球化
送交者: 青山绿水[☆★海阔天空好★☆] 于 2016-02-05 4:53 已读 3740 次 1 赞  

青山绿水的个人频道

导读:《纽约客》2015年8月10日出版的一期杂志中的文章《探寻内衣的秘密——中国商人和资本全球化》。这篇由知名记者Peter Hessler(何伟)撰写的文章从在上埃及地区出售情趣内衣的商人说起,谈及中国在非洲的商业和投资活动、“阿拉伯之春”后的埃及社会现状。

何伟的笔端继续是小人物的故事,但他擅长以小见大,从在埃及的浙江商人窥视了中国式全球化。在春节前,重读这篇好文,读者更能够理解“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重要变化”。

陈雅莹(音)和丈夫刘军(音)在自己位于艾斯尤特的内衣店里,旁边是他们的埃及助手Rahma Medhat。


地处上埃及(Upper Egypt)核心地带的艾斯尤特市(Asyut)位于尼罗河拐弯处,河西岸有一所大学和一座火车站,人口约40万。中国移民在此开办了3家商店,向当地人销售情趣内衣。


3家商店都不难找。初到艾斯尤特,进城时我打了车,并问司机是否认识居住城中的中国人。他毫不犹豫地驶入尼罗河滨海路,穿过一系列窄街,指给我一块标牌,上面用阿拉伯文写着“中国内衣店”。另两家商店“中国之星”和“诺玛中国”距此不到一个街区。


三家商店的老板都来自中国东南部的浙江省,出售的产品大抵相似,其中不少价格低廉、颜色艳丽、极不实用,比如紧身衣裤、只遮盖胸部的睡衣和用羽毛装饰的丁字裤,还有拿挂着塑料金币的链子装饰起来的透视装。


商品的品牌包括“笑姑娘”(Laugh Girl)、“珊迪特内衣” (Shady Tex Lingerie)、“热恋意式创意”(Hot Love Italy Design)和“性感时尚诱惑网”(Sexy Fashion Reticulation Alluring)。


上埃及是这个国家最保守的地区之一。事实上,那里的穆斯林女性都戴着头巾,蒙面纱的也不少见,她们往往一袭黑衣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双眼睛。多数城镇少有工业,没有旅游业,而艾斯尤特省是埃及最贫穷的一个省,艾斯尤特市是艾斯尤特省的省会。


少数叙利亚人有时会来到该地区的旅游交易市场,除此以外,外国人在此经商简直不可想象,但我还是发现了零散分布的中国内衣商。


埃及中北部贝尼苏韦夫省的省会贝尼苏韦夫有个露天市场,人们称之为叙利亚商品交易会,两名中国内衣商同叙利亚商人一道叫卖廉价服装和饰物。


南部邻省明亚(Minya),一家购物中心的入口处写着劝导人们不能妒忌的《古兰经》经文,购物中心内有一处中国内衣角。


偏远的镇子马拉维(Mallawi),一对中国夫妻在被毁的马拉维博物馆对面出售皮带和睡衣。此前不久,博物馆刚刚遭到一伙伊斯兰极端人士的洗劫和纵火。


在300英里的范围内,我总共找到了26名来自中国的内衣商人:索哈杰(Sohag)4名,艾斯尤特12名,马拉维2人,明亚6名,贝尼苏韦夫(Beni Suef)2名。


这有点像大型猫科食肉动物划分领地:在尼罗河河谷地区,通常每隔30-50英里出现一群中国内衣商,每群商人的数量根据当地人口有所不同。开罗之大足以承载数十人。


商人董卫平(音)在开罗有一家内衣工厂,他告诉我,他在埃及有40多位亲人,统统都在销售他的产品。别的中国人则为多家埃及人经营的内衣店供货。


对这些中国人来说,内衣生意是他们在埃及生活的窗口,他们的生活遵循着内衣商特有的时间表:白天工作开始较晚,晚间工作时间长。冬天比夏天好过,母亲节是极佳的商机,但最好的销售时机是情人节。


故而今年的情人节假期,我告别了妻子,驱车4个小时赶往艾斯尤特,观察当地人在“中国之星”店内购买内衣,直到将近午夜还有人前来购物。


情人节时“中国之星”的顾客多为男性,这在一年中都很少见。通常来说店内顾客只有女性,她们时常买些轻薄合体的服装,中国商人称之为“便装”。上埃及地区的女性不会在公众场所穿这种服装,但家中可以。


这是服装市场利润丰厚的原因之一:埃及女性需要分别购置两套服装,一套在外面穿,一套私下里穿。一般情况下,她们还需要另一类服装,这类服装设计得比较性感。


店主陈雅莹(音)和丈夫刘军(音)一同经营商店,在埃及,他们的名字分别是Kiki和John。夫妻两人都身材矮小。她24岁,看起来却像还在读书的小姑娘,戴着方框眼镜,松松地扎着马尾辫。


中国商人极少猜测埃及顾客的生活情况,哪怕是那些时常见到的顾客。Kiki告诉我说,有的当地妇女一个月会来两三次,买走上百件睡衣和内裤,故而“中国之星”每两个月就得更换一批商品。


待我问起缘由,商家们通常会说这是因为埃及男人喜欢性感的女人,但公共场所对着装限制重重。


2005年6月3日,亚历山大地中海边走过的女孩子。 CFP 资料


我能够找到中国商人的区域之中,马拉维是最贫穷的一地。在那里,一位名叫叶达(音)的商人请我到他破旧的公寓里共进午餐,结果发现他不小心在肉铺买了骆驼肉。


上埃及曾经历过最可怕的政治暴力,2013年8月,骚乱导致18人死亡,此后不久,叶达便和妻子一起来到了这里。他们家中只有一本书,中文标题是《最好的医生是自己》。


他们差不多不会说阿拉伯语,也不说英语。他们没有汉语-阿拉伯语词典,没有常用语手册,也没有语言教材——实际上,我在任何一位内衣商人那里都没见到过这些东西。


和汉语普通话不同,阿拉伯语根据性别有不同的形式。中国商人学习语言完全靠听,常常把女性顾客当成模仿对象。我开始把这看成一种“内衣方言”,这些说着女性语言的中国男人让人感到几分亲切。


在“内衣方言”中,“这一款我还有大号的”是一句重要的话,中国商人经常用到。埃及人偏爱“大”,他们通常生性欢乐,富有魅力,就像“中国之星”的那位长老一样。


与此相反,中国人喜欢“小”,习惯于不事张扬。这种区别十分适合内衣交易。中国商人身份不高,所知甚少,更极少在乎什么——这一系列品质都容易令埃及顾客感到自在。


这些店铺经常雇用当地的青年女性做服务员,她们不少都仅能勉强同老板交流。尽管如此,她们通常对中国老板绝对忠诚。在上埃及,女人工作并不常见,有的女服务员似乎正在背离传统。


在“中国之星”,Kiki和John目前雇佣了一名18岁的女服务员,她名叫Rahma Medhat,戴着头巾,双手上都有刺青,其中一只手上是骷髅和交叉的骨骼。Rahma带着明显的满足感告诉我,她的父母对此极为愤怒,也反对她到内衣店工作。


在她之前,内衣店雇用过另一位青年女性,但她在家里遇到了问题。John说,他并没有完全了解过她的境遇,但他注意到过她脸上、手臂上的伤痕,有一天,她的父亲来到店里,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打她。


大多数服务员出来工作是因为经济困难。在明亚的中国内衣角,27岁的Rasha Abdel Rahman对我说,她的母亲去世了,父亲又因车祸致残,此后她出来工作,到如今差不多有10年了。


她有4个姐妹,她赚钱帮助其中的3个结了婚。先前她为另一位中国商人工作,她说她绝不会接受埃及雇主的雇用。她觉得中国人率直、诚实,不爱介入当地人的说长道短。“他们能保守秘密。”她说道。


Rasha告诉我,当地男人卖内衣比不得中国男人。“我也说不出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借助翻译说道,“他们会看着商品,然后送给女人,就是这么回事。埃及男人看货物,接着就开始看女人,再接下来就逗乐子,开玩笑。”Rasha赞许地谈起她先前的中国老板:“卖货时他什么都不会想。”她说,“购物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卖家的想法。中国人不会想到女人的身体。”


“内衣方言”中最重要的词语是arusa,也就是“新娘”的意思,中国商人不断用到这个词语,但是给读成了alusa。在开罗的不少街区,中国商人背着一包包服装和内衣,挨家挨户地喊着“Alusa! Alusa!”


在中国的商店里,店主往往以此招呼潜在顾客。而在当地人看来,这颇有讨好之嫌,而且有点好笑:“漂亮的新凉!看看吧,新凉!新凉,买点什么?”


情人节那天,真有一位新娘走进了“中国之星”。她19岁,今年晚些时候打算举办婚礼,一同前来的还有她的未婚夫、母亲和16岁的弟弟。


Kiki从货架上拿出一件件商品,“新凉,这个要不要?”她说,并把包装盒上“春蝶牌女式丝袜(Net Ladystocking Spring Butterfly)”的标签指给她看。新娘先看过丝袜,然后递给未婚夫,再递给母亲,最后是弟弟。


包装盒上有一前一后两幅照片,上面是一位斯拉夫人相貌的模特,脚穿高跟鞋,站在一架摆着皮面书的书橱旁边,穿着连体紧身衣和丁字裤,神情迷茫。弟弟盯着包装盒看了许久。他们看中的商品堆了一堆。


埃及人结婚一般由新郎购买房产和家具,新娘买小件家电、厨具和衣物,其中也包括内衣。2009年以来,中国和埃及签订了一项贸易协议,进口服装变简单了,市场兴旺起来,内衣店在埃及各地表现不凡。


董卫平是开罗最大的商户之一,他告诉我说,除了他在埃及的工厂生产的产品,每年他还要进口10个集装箱的女式内衣。


在“中国之星”,那位新娘和她的家人花了一个小时,挑选了25套睡衣睡裤、10条内裤、10个胸罩和一条丝袜。她母亲付了钱,总共相当于360美元。她说婚礼前还会出来购物两到三次。


有一回,Kiki拿起一身睡衣给他们看,他们不禁欢呼起来。她拿起另一件透视上衣和一条粉色丁字裤,问道:“这个怎么样?”未婚夫答道:“天哪,真漂亮!”他在艾斯尤特当律师,新娘则在大学学习法学。尽管穿着没款没型的牛仔裤和厚重的绿色大衣,新娘仍显得谈吐优雅,容貌美丽。她的头巾保守地紧裹在下巴下面。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样一个居住在外省的传统中产阶级家庭,购物过程中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就算有,气氛也一直是单纯而愉快的,新娘看起来一点都不觉得难堪。


我确信即便是最自信的亚洲女性,想到要和未婚夫、母亲和正值青少年阶段的弟弟一同购买内衣,也必然会觉得羞愧,更不用提还当着两位中国店主、一位服务员和一名外国记者的面。


但在上埃及的其他商店,我也看到了类似的场景,新娘们通常都有家人或者朋友陪伴,这种习俗在人们心中似乎和性别无关。


2011年2月12日,埃及开罗,一名埃及妇女在解放广场上打电话。 CFP 资料

关于新娘的地位,有件事情值得一提。中国商人有时对我说,埃及女人购买这些服装是因为她们晚上会为丈夫跳舞,我疑心这种想法更多地源自电影里的肚皮舞,而不是实际风俗。


不过在更具有象征意味的层面,这也许是真的。看到一位新娘在亲友陪伴下购物,我觉得新娘像是一件展品,而且正在为将来所要扮演的角色做好准备。


在“中国之星”,我问新娘的母亲,她女儿婚后是否会当律师。“当然不会!”她说,“她会呆在家里。”口气很骄傲,就和埃及男人说起自己的妻子终日不出家门一样。


埃及阿拉伯语中arusa一词的另一个意思是“玩具娃娃”,孩子们拿这个词指代用来穿衣脱衣打扮着玩的玩具。


在艾斯尤特,Kiki的父母——林贤非(音)和陈开梅(音)是这个小小的中国社团最初的开拓者。林贤非来自浙江农村,家中只有半英亩耕地,因为穷,他读完五年级便只得辍学。


上世纪90年代,他在北京做小本服装买卖,取得了一定的成功。2001年,他听说家乡有人去埃及寻找财富。研究了地图,他决定去艾斯尤特定居,因为他认为那是上埃及人口最多的城市(实际上卢克索更大一些)。


“我知道我会成为这里仅有的中国人,这样机会就会更好。”林贤非对我说。他在艾斯尤特建立了一家ma’rad,也就是一种露天集市,最早出售的是随行李带来的3样商品:领带、珍珠和内衣。他没考虑上埃及地区居民的需求,他关心的核心因素是商品的大小:“这些都容易装进旅行箱里。”他解释道。


林贤非很快便意识到,艾斯尤特人不喜欢珍珠,穿着长袍也不打领带,但他们喜欢女式内衣,因此他开始专卖内衣。


很快,妻子也从中国赶来帮忙。在开罗和埃及北部,中国内衣的进口和制造业迅速崛起,林贤非和陈开梅终于在艾斯尤特租下了一家店面。


他们请来一位亲戚和一位朋友,在城里经营另外两家商店。正着手建立生产内衣的小型企业,他们发现艾斯尤特有不少垃圾堆在外面。此前也有人注意到这一现象,不过是他们首先想到要进口江苏生产的流水线,对聚乙烯、苯二酸酯做成的瓶子进行粉碎和清洗。这种流水线可以将塑料瓶洗净,烘干,然后高温粉碎,再作为回收材料出售。


“我看瓶子到处都是,就决定收集起来赚钱。”林贤非告诉我。他和妻子对这项产业都没有经验,不过2007年,他们在上埃及建立了第一家塑料瓶回收厂。


工厂位于艾斯尤特西部沙漠地带的小片商业区,现有30名员工,每天粉碎约4吨塑料。林贤非和陈开梅把加工过的材料卖给开罗的中国人,这些中国人把材料加工成线,再卖给埃及服装业的企业主,也包括一部分中国人。也许某个瓶子被随意丢在艾斯尤特的路边上,然后就被送到三层楼的中国加工厂,再以内衣的形式回到城里,依旧由中国人售出。


林贤非说,工厂每年可盈利5-20万美元,这一成功启发了艾斯尤特的一位埃及商人。今年早些时候,这位埃及商人挖走了他的一部分技术人员,又开了一家回收工厂。


尽管这样,林贤非和陈开梅的生意还是越做越大,不过他们依旧住在工厂楼上光秃秃的房子里,整日听着机器的轰鸣。林贤非50岁出头,看起来却要老上10岁。他目光疲惫,而且患有胃病,作为中国商人,他得同合伙人们一道大吃大喝。他极少谈及当地文化,但有一次,我偶然问起他眼中埃及面临的最大问题,他强有力的回答令我惊讶。


“男女不平等。”他立刻说道,“在这里,女人只是呆在家里睡觉。他们要想发展,首先得就解决这个问题。这是中国革命结束后做的事情。像在这里,这是在浪费人才。看看我家——你看我的妻子有多能干。没有她,工厂办不起来。还有我女儿,她在经营商店。如果她们是埃及人,那她们就不会做这些事。”


两月之后我又去了艾斯尤特,陈开梅负责工厂的运营,因为她丈夫回中国治胃病去了。一天下午,我站在工厂门口,看见邻村的两个小伙子送来了一车用麻袋装好的塑料瓶。其中一个名叫Omar,他说他五年前就开始捡瓶子,因为中国人开办了工厂,当时他12岁。


现在他和一位卡车司机合作运送塑料瓶,他们叫当地儿童替他们收集瓶子。Omar说,他一般一天至少能赚100埃及镑(约等于13美元),这是当地劳动者日均工资的两倍。正谈着,陈开梅从厂里冲了出来。她穿着花围裙,上面写着“My Playmate”的字样,脸上一副愤怒的神情。


“为什么瓶子里有水?”她叫道。她冲着Omar和他的同伴猛地丢出两个容积一升的瓶子,二人连忙跑向卡车后面。“你们太坏了!”她用支离破碎的阿拉伯语喊着:“阿里巴巴,你们这些阿里巴巴!我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瓶子没倒干净!没倒干净!”


在一袋空瓶下面,陈开梅发现了一些装满水的瓶子:收瓶子的人想要用水压秤。她一直喊着“你们这些阿里巴巴”,后来我才明白,她指的是《一千零一夜》里的四十大盗。我从没听过哪个埃及人这样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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