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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先说说选题的初衷，上期的高盛效果很好，高盛的末尾我们提到了其他投行也在操纵市场的事情，有些粉丝大佬表示感兴趣，于是本来想继续做一期小摩操纵电价，结果在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发现了更有意思的安然操纵电价案。为了避免撞题，其实我还大概搜了一圈，中文世界几乎没有介绍本案的相关视频，于是兴冲冲就开始啃起了各种资料。事后发现，还是搜早了……

直到本期在发预告动态的时候，有一位朋友在评论区留言，说我们最近和一个名为 “阿牛读财” 的阿婆主撞题撞得有点厉害。抱着一探究竟的心理，我点开了阿牛读财的主页，看到了孟山都，再看到加州电力的时候确实有点啊崩溃了的感觉，因为内容，实在是太像了，要不是我自己写出来的稿子，我都要觉得自己抄了……
要是视频还没开始剪我可能就放弃了，但发动态的时候视频已经差不多到成品阶段了，所以还是发出来吧，为了证明自己没抄，我整理了最初的完整文字稿，当然，视频为了照顾戏剧性，我们又做了一定程度的简化。
加州电力的全貌，远比本期视频和文字稿复杂，我只是按照我的理解，把事件的主线描绘出来了而已，搜集资料的过程中其实遇到很多有意思的信息点，但最后都没有放进去。主要的参考资料也附在文末了，虽然大部分是英文的，但谷歌浏览器翻译很强大，所以有条件有兴趣进一步了解的同学可以看一看哈。
P.S. 其实在啃资料的过程中，我也了解到了不少安然的故事，这真的是一家可以写出好几个故事的公司，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会来讲一讲安然的，希望到时不要再撞题了……

2001年4月5日，遭遇了毁灭性金融打击的美国最大的私营公用事业公司之一，太平洋瓦电（PGE），终于向法院申请了破产保护。
在那之前一年多，太平洋瓦电在一直在电价鸿沟中垂死挣扎，一边是加州政府规定的最高零售电价，一边却是交易所远超这个价格的批发价，民众用电越多，太平洋瓦电们就亏得越惨。
遭殃的还不止这些公用事业公司。卖电或者借钱给它们的公司也很可能因为太平洋瓦电的破产而遭受几十上百亿美元的损失，此外，作为硅谷和好莱坞的所在地，加州还是世界上最活跃的地区之一，越来越频繁的断电也让这里的民众叫苦不迭。
一连串连锁反应，最终开始威胁加州的经济发展，刚刚走马上任的时任总统小布什，三把火还没烧起来，就得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究竟是什么，让这场加州电力危机，最终演变成了上世纪70年代石油危机以来，美国能源行业最严重的一场金融灾难？想说清楚这一切，我们还得先谈一谈一位审计教科书上的老熟人——安然公司。
1985年，休斯顿天然气公司和北方联合天然气公司合并，改名安然，并迅速从一家在债务泥潭中挣扎的新公司成长为掌控了全美20%天然气市场份额的能源霸主。安然的快速崛起和轰然倒塌，都离不开一个主要的推动因素，那就是安然对于联邦政策的强大影响力——这主要得益于公司创始人肯尼斯·莱在内政部和联邦能源管委会的工作经历，以及安然所拥有的一支强大的游说队伍。
从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安然的游说队伍游荡在华盛顿和各州政府之间，给各种政客捐赠大把的钞票，影响着国会和政府的决策。
为了使游说的成功率更高，安然还组建和加入了一堆特殊利益联盟，当中就包括一个名字颇为讽刺的“让美国人负担得起电费”联盟（Americans for Affordable Electricity）。
199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能源政策法案》，随后联邦能源管委会发布了888号指令，这两者不仅成功改写了1935年以来输电网络只能由公用事业公司垄断的历史，更是为后面的放松管制铺平了道路。作为法案的主要游说者之一，安然在之后五年内迅速成为美国最大的电力经销商。
1996年，面对当时相对较高的电价，加州终于公布了一系列开放电力市场的改革方案。
但几乎从最初那一刻开始，就有人发现了这个方案的漏洞。
加州政府在不知不觉间给自己挖下了一个大坑，旨在改革电力行业的方案，最终沦为资本巨头的玩物。
在1996年之前的几十年间，加州电力行业一直由三家发售配一体化的公用事业公司所垄断，但新法案强制这三大公司交出输电网，卖掉发电站，转型成为中间商，电力买卖不再签订长期的定价合同，三大必须到公开市场批发现货电力再零售给顾客，而且这个零售价还不能超过政府规定的上限。
在加州政府的设想中，借助市场分工和竞争的力量，新方案将使发电流程将更加高效，整体成本将更加低廉，最终消费者将可以享受到更优惠的电价。
在发电产能过剩的90年代，电价确实随着市场化的推进变便宜了，在1998年加州市场正式开放后的前两个小时，过剩的电力甚至直接把批发电价砸至零元。一切迹象似乎都在显示，放松管制、开放市场取得了积极的效果，只是他们没有想到，供需关系并不是恒定的，批发价有一天也会超过政府规定的最高零售价。
由于电力的性质决定了它无法像天然气那样可以通过贮存来控制整体的消耗，电是以光速流动的，一经生产就要使用，所以控制消耗的最佳办法，就是预测需求，按需求发电。
为了方便统筹监管，加州独立调度中心（Ca ISO）成立了，负责管理三大的输电网络，统筹各方需求和负载，实现电力实时平衡，当预测到线路可能出现拥堵的时候，调度中心会适当支付拥堵费给相关的需求方作为补偿，而当供给不足的时候，则会向电厂加钱购买备用电力。
危机的苗头最开始就出现在这备用电力上。1998年7月初，备用电价已经高达2500美元每兆瓦时，为此调度中心削减了一半的需求，但还是没能阻止备用电价在几天后的13日飙升至系统可以承受的最高值9999美元。但这时大家还没有足够重视，虽然日前电价和实时电价也已创下了历史新高，但仍然保持在最高零售价之内。
直到2000年的一场“巧合”，危机才真正开始爆发出来。
2000年夏天，百年不遇的高温天气席卷加州，直接蒸发掉了西北太平洋地区水电站20%的夏季产能，超乎预期的用电增长，宣告了电力过剩的时代已经结束。
6月中旬，在湾区38度的热浪中，太平洋瓦电宣布轮流限电，这是二战之后加州的第一次限电，其中部分原因是太平洋卖出去的一家主力电厂离线维护了。
紧张的供给助推了批发电价的飙升，仅6月一个月，加州电力的全部批发支出就高达36亿美元，接近前一年全年支出的一半。为了避免走向失控，7月1日，调度中心临时把最高限价从750美元/MWh调低至500美元/MWh，一个月后，又调低至250美元/MWh，但结果只是适得其反，许多电厂认为限价十分影响利润，选择把电卖到没有限价的地方去。
圣地亚哥首先撑不住了，解除了对零售电价的限制，零售电价很快就上涨了2倍。无力支付电费的小公司选择了关门，政府呼吁商业和个人在炎炎夏日中调高空调温度，学校因为断电而不得不把学生都打发回了家，怒不可遏的人们开始大声抗议，然而，对于加州这场危机来说，这才只是开始。
过去加州夏季用电一直依赖的水电站现在也靠不太住了，调度中心无奈只能求助成本较高的火电站。
祸不单行的是，作为火电站主要燃料的天然气价格，在整个2000年也在持续创下新高，而且加州更夸张，到了当年年底，加州的天然气现货价格已经是美国其他地区的5倍以上了。
天然气价格的上升，一方面给刹不住的电价又浇了一把油，另一方面，市场局势的混乱，也一定程度掩盖了电价狂飙背后的那只黑手。事后的调查也发现，当时的天然气价格也被操纵了。
还记得我们前面介绍安然的时候说过什么吗？安然手里掌控了全美20%的天然气市场份额。
2000年12月7日，由于供给严重不足和停工的发电站越来越多，调度中心宣布加州全州历史上第一次进入3级电力预警，这意味着加州的电力储备已经不足3%，大停电随时可能发生。
一个月后，加州州长宣布加州进入紧急状态。
就在加州民众和企业还深陷在电力危机的水深火热之中的时候，安然却在忙着数钱。
2000年安然的全年营收高达1000亿美元，直接跻身财富500强第7名，交易员们在加州电力市场上的各种骚炒作功不可没。
为了操纵电力市场，安然的交易员密谋设计了名为“死星”的方案，并衍生出多个不同名字的子方案，像胖小子、黑寡妇、大脚怪、拥堵猎手、永恒轮回、红色刚果，等等，交易员的中二病可见一斑。
总结起来，安然操纵电力市场套利的方法，主要有几个层面。
第一，在系统拥堵上做文章。
调度中心有条规则，为了避免线路过载导致系统性故障，调度中心会在预测到拥堵的时候，要求相关需求方取消原来申报的部分发用电计划，并对取消部分支付拥堵费进行补偿。安然等交易商正是抓住了这条规则来牟利，牟利的方式也很简单，安然会谎报大量虚假的用电计划，让调度中心的系统误以为线路会超载，进而坐等拥堵费补偿。
为了让成功率更高，安然还花了360万美元购买了贯通南北加州的26号线路62%的固定输电权，而仅在2000年7月到8月之间，它通过这条线路就获得了高达3300万美元的拥堵费。
第二，跨州“洗电”。对于加州本地产的电力，调度中心会规定一个批发价上限，这个上限对于来自州外的现货电力不适用。这种限价规则让许多追逐利益的电厂选择把电卖到价格更高的其他州，让本已紧张的加州电力供给雪上加霜，这是其一。在这个基础上，安然更是开发出了一条更极致套利的骚路子。
通过和州外的电力经销商合作，安然的交易员会想办法把加州的电卖去别州，然后到了供电最紧张的时候，交易员又会从州外回购电力高价卖给加州，由于交付时间迫在眉睫，调度中心为了避免停电，只得咬咬牙买下这些不受价格上限制约的电力，典型的趁火打劫。
但这还不是最骚的，为了制造更加紧张的供求情况，交易员甚至会假借各种名目要求电厂停工来进一步减少产能，进而推高电价。被媒体曝光的安然录音带，就赫然记录了这样一次对话：
（一个名叫威廉姆斯的安然交易员，指使一个拉斯维加斯的电力主管，以维修为由在第二天关闭一个给加州供电的电站。）
第二天，发电站关闭了，也是在这一天，2001年1月17日，加州全州进入能源紧急状态，有超过50万用户在冬天里遭遇了大停电。
为了方便理解，我在这上面举的例子其实都经过了一定的简化，就跟安然整个公司为了躲过审查所用的各种做账手法一样，安然在电力交易策略的多样和复杂程度，也是到达了一个堪称“高明”的境界的，以至于后面外界在形容安然交易员的时候，使用了“房间里最精明的人”这样一个字眼。
根据安然后面递交的材料，仅仅在2000年5月到8月之间，主导了这次电价操纵案的安然西海岸交易室，就获得了高达2亿美元的利润，是该交易室1999年全年利润的四倍。
这场电力危机的全貌，直到2001年底安然破产，才慢慢被揭露出来。当然，除了安然以外，电厂、交易所、公用事业公司、调度中心、监管机构，乃至加州和联邦政府中的部分官员，都出于各种各样的利益关系，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这场危机，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除了下面的普通民众。
据统计，这场电力危机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400至450亿美元，大约是当时加州每年GDP的3.5%。
随着太平洋瓦电在2001年春天宣布破产，加州政府不得不接下了购买电力这口锅。此时平均批发电价已经涨到了一年前的10倍以上，加州政府每个月在购电上的开支都超过了10亿美元，这些可都是纳税人的钱。
频繁的停电和高昂的支出都在不断地激化民众的愤怒情绪，而面对危机，当时的加州政府给出的解决方法，却是在加州现有的700座电站之余，兴建更多的电站。
于是，在之后的15年间，加州兴建了500座电站，闲置的发电产能屡创新高。有加州官员表示，兴建多余的电站是为了确保加州在紧急情况下也能有充足的电力可用。
然而，2020年8月14日，由于持续高温，加州自2001年以来第一次宣布全州范围进入3级电力预警。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总有人学不会教训。
主要参考资料：

As Blackouts Hit California, Traders Manipulated Market    b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Blind Faith: How Deregulation and Enron’s Influence Over Government Looted Billions from Americans    by  Tyson Slocum, Public Citizen
Case Study | The California Power Crisis 2000-2001    by  ERisk.com
Deregulating California's electric utilities    by  CNN
Tapes Show Enron Arranged Plant Shutdown    by  The New York Times
Congestion Manipulation in ISO California    by  McCullough Research
The Smartest Guys in the Room: The Amazing Rise and Scandalous Fall of Enron    by  McLean Bethany, Elkind Peter
Enron: The Smartest Guys in the Room    by  Alex Gibney
Subsequent Events California's Energy Crisis    by  U.S. Energy Information Administration
California begins rolling blackouts after first Stage 3 emergency since 2001    by  Los Angeles Times
2000–01 California electricity crisis    by  维基百科
Enron    by  维基百科
Energy in California    by  维基百科
加州电力崩溃的后遗症    by  伦敦交易员
加州电力故事    by  享能汇 6par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