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批魂≫ 第二卷 沂岭迷踪 由 王风 于 2013-06-10 17:01

　　我探着头瞧去，一打眼，心里倒是咯噔一下，这不是青皮打的莲花头吗？

　　铜箱子里，赫然是一个棺材衬头！

　　瞎老头默不作声，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直到我缓过神来，把两扇铜门关上，他才开口。

　　“铜箱子里，是水婆的棺材。”

　　瞎老头声音不缓不急，却一字一句重如锤凿。

　　“这里……是水婆的坟。”

　　我吃惊地瞪着瞎老头，却见他两只瞎眼翻上翻下，一抹怪异地表情。

　　“这里，整个屋子，都是。”他伸手四下指了指，“我守了她二十多年。”

　　“瞎、瞎爷，你唬我呢吧？”我有点不敢相信，声音都变得磕巴起来。

　　瞎老头撵着手里的烟袋卷儿，十分平静。

　　“你不相信，也不怪，我也不相信。可、可眼前摆着的，都是真真儿发生了的事……人啊，就不能嘴硬，真的说不成假，说不成……”

　　我恍然道：“麻儿沟上的那个坟，原来是假的啊……”

　　瞎老头道：“那坟是真的，这儿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我听了这话，反而愣了，难道……有两个水婆？

　　瞎老头却说：“山上的坟，是她生前选好的。这个……”他指了指面前的铜箱子，“这是老九头选的。”

　　老九头自然就是孙长九了，听瞎老头说，孙长九是个行走江湖的算命先生，那几年闹饥荒，也和瞎老头搭伴回来过，也难说没给水婆指点几手。

　　我心道水婆不是一般的人，也当然不能用一般的棺材下葬。青皮爹不过一个山里庄户人，还让张学云费了好些天才送走呢。

　　琢磨了一会儿，我便愈发想知道他和孙长九的那些事，便央求他给我讲讲。

　　瞎老头倒也不含糊，从炕上下来，说你跟我来。便一手提了炮锤，一手拉着我往院子里去。

　　瞎老头的这栋老屋子虽然年代久远，但却像他的身体一样硬朗，东墙靠着张学云那屋，西墙边上一间小柴房，里面靠墙放着些个锄头镢头。

　　虽然说瞎老头现在家中败落，可那些年也有几亩薄田，村里少有人没受过他家恩惠。所以这些年来，瞎老头家的地也有人帮忙收拾。

　　别看瞎老头眼瞎人老，但也见他扛着镢头上山下地转悠几番。村里人说这是人老了，都能感觉出大限日子，提前给自己踅摸个棺材地儿。

　　瞎老头把炮锤扔在一旁，独自摸索进了柴房里，在地上扒拉了几番。

　　我本想过去帮他，可他却让我老实呆着别动，省的给他添乱。

　　过了小半会儿，便听柴房里哗啦一声，我抬头瞧去，却见房门关着，心里就有些慌，忙跑过去查看。

　　这间柴房平日里就堆些柴禾草芥，间角却是不大。我开门一看，登时有些傻眼。

　　地上柴禾散的到处都是，墙边的农具也都倒了下来，瞎老头却扑倒在地上，嘴巴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瞎、瞎爷爷，你这是怎么了？”我慌忙过去扶他起来。

　　瞎老头却抬起手，四下胡乱指着，嘴里嚷道：“快，快……都吃了，吃了……”

　　我颇感讶异，什么都吃了？这下又见他突然停了下来，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铁钩子，警醒地四下踅摸着。

　　我便开口问他：“瞎爷爷，咋……”

　　瞎老头忙打断我，低喝道：“闭嘴！”

　　这一说话，一股子血沫子从嘴里滑出来，瞎老头朝地上呸了口，带出了半颗老黄牙。

　　我站在一旁，看的触目惊心。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便悄悄摸了把小锄头在手里。

　　心里正琢磨着，就听柴房角落的柴禾堆里窸窸窣窣一阵动响，还没等我瞧个仔细，就听瞎老头喊了句“来了！”便举起手里的铁钩子朝柴禾堆里捅去。

　　突然，一道黑影从柴禾堆里钻出来，身子一滚，便穿过瞎老头的胯下，跐溜一声夺门而出。

　　我正站在瞎老头的后面，那畜生脑袋擦在我的腿上，撞了个真切。这一撞倒不打紧，脚下醉步似的，窜到院子里，一步三晃荡。

　　我这下瞧了个实在，好大一只黄仙儿！

　　这黄仙儿浑身鼓鼓囊囊，像起了泡一样。就见它打了个滚儿，地上便多了一张皮。

　　这时候瞎老头也从柴房里出来了，朝我喊道：“找见没，是个什么东西？”

　　我回道：“是个黄仙儿，正蜕皮呢！”

　　瞎老头忙道：“逮它，别跑了！”

　　说罢便提着铁钩子颤颤巍巍地往前去了。我心里还琢磨，从来可没听说过黄仙儿还蜕皮的。

　　眼下也没时间让我去细想，那黄仙儿脱了皮，便跟硬尸了一样直挺挺地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

　　瞎老头也看不见，挥着胳膊一通乱敲。

　　这黄仙儿在农村可算是个邪性畜生，指不定能闹什么幺蛾子。我怕瞎老头吃了亏，便忙找了个麻袋，蹑手蹑脚地准备过去套住它。

　　那畜生挺尸，捉起来倒没费多大功夫。我提着麻袋往前一扑，便给它包了个严实。可还没等我乐出来，一股子黄烟带着骚臭气便从麻袋缝儿里冲了出来，正中脸面！

　　这股子臭屁恶中带骚，我一个不防备，便是眼泪横流，呛得也不顾得手里的麻袋，一屁股坐在地上便咳起来。

　　瞎老头也闻到了这股骚味，忙停下手里的铁钩子，问道：“咋了？”

　　我边咳边回道：“跑、跑了……”

　　瞎老头这才把手里的铁钩子扔掉，循着声把我拉起来。我缓了好一阵才喘匀实了气儿，只是这畜生的骚屁歹毒得很，每个十天半拉月消不完全。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黄仙儿虽然跑了，但地上还留了它一张皮。

　　我过去把那张皮捡起来，却发现那张皮已经干巴了，皮肉里面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印痕，细瞧来是两个字。

　　我依稀觉得左面的字有些熟悉，嘴里念叨几遍，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瘸书拿来给王辉治病的那半方印吗？

　　左半边分明就是个“批”字，可右面的又是个什么？

　　瞎老头见我半天不吱声，便也急了，伸出手来在我后心口使劲揉了几下，说道：“好些了吧？”

　　“瞎爷爷，”我把手里的黄仙儿皮递给他，“刚才那只黄仙儿脱的皮上有字儿！”

　　瞎老头接过去，拿在手里仔细的摩挲了几遍，紧绷的脸上才稍见缓和。

　　只听他说道：“幸好，幸好……我老命丢了，这东西都不能丢！”

　　我寻思这玩意儿有这么贵重？不过看起来，倒真像来历不寻常的样子。

　　瞎老头拿着那张皮，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见他嘴上还冒着血，脸上一层灰土，便借着院子里的手摇井，压了些水端给他，说：“瞎爷爷，先洗把脸吧。”

　　瞎老头却摆了摆手，缓缓道：“这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我说认识一个，批。

　　他又道：“这叫批魂，是老九头留下的。一共四张，都挂在柴房的梁上。”

　　“批……魂？”这两个字像是两颗石子，钉在我心头，难道这个孙长九，也是个批魂师？

　　“说起来，他也算是你的老乡。”瞎老头回想起来，细细说道，“那年我逃荒路上遇见他，两人都没得吃，也倒是聊得开。他跟我说，他身上有命，得去找棵树。我就说树我家后山多得是，你跟我去，保准能找得到。他倒是很乐意，就跟着来了。”

　　“那个时候，水婆还活着。村里年轻力壮的，都差不多逃光了，只剩些个等着进棺材的老人还在。”瞎老头接着道，“那会儿，他就住在隔壁那屋。老九头也不闲着，没事就往南岗里去，要不就到后山踅摸一阵。回来时候就一脸愁相。”

　　“哦，他想家了？”我问道。

　　瞎老头摇摇头，道：“要是想家，倒还说得过去。我见他古怪，就问他咋回事，他说，总觉得村子里头不对劲，煞气咋这么大呢？我听了心里头咯噔一下，怕真有什么事，便让他讲明白。他又琢磨了一圈，最后才说，你娘不是人……”

　　“啊……啊？”我有些不可思议地叫了起来。

　　瞎老头说：“水婆，我干娘。”

　　原来村里人也不是空穴来风，怪不得水婆成了村子里的忌讳，连提都不能提。

　　“老九头说，这片山头煞气重，应该死过不少人。牛北，你可曾知道这片山，当年可是打过仗的，山沟沟里埋了不知多少死人。前些年，谁家生了娃，都见得窗户外面有黑影子扒着看……”瞎老头一边说着，一边摇头，面色有些阴霾。

　　我点头，老话曾说，荒山野岭多古怪，凤凰腿那个梁架子还闹鬼呢，更别说这里后山连片，寻常也没人气。

　　我说：“水婆是好人，对吧？”

　　瞎老头脸上的褶子像旧桌子上起来的漆皮，一道又一道。

　　“好人……好人都死绝了……”他把头扭到一边，像是看透了几十年来的人生，最后却落了个失望透顶。

　　“牛北。”他突然道，“你得答应我，我要是死了，棺材绳断在哪儿，就把我埋哪儿。中不？”

　　“那水婆怎么办？”

　　瞎老头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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