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批魂≫ 第二卷 沂岭迷踪 由 王风 于 2013-06-10 17:01

　　老头嘴里一句一句，和着琴曲儿抑扬顿挫。我正听到兴头，他唱到此处，却戛然停住了。就听“嘣”的一声轻响，胡琴剩下的最后一根弦儿也断了。

　　瞎老头叹了口气，摩挲着手里的胡琴，竹节一样的手指捻了捻断弦，深陷的眼眶中却浸出老泪来。

　　“人老了，连琴也拉不了了……”

　　瞎老头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把胡琴好生收好，缓缓起了身进了屋子。

　　我站在院子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半晌，瞎老头才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捏了张泛黄的信纸，塞给我。那纸上面画着一个长方的棺材，一头大一头小，下面还写了一行字：五尺躺头，二尺宽头。

　　这显然就是瞎老头要做的棺材样式了。我拿着那张纸看了两遍，也没觉得什么稀奇，倒是刚才他唱的曲儿还没唱完，便又问他：“爷爷，你刚才那曲儿还没唱完呢，还有句闲话是啥？”

　　瞎老头摸着我的脸，平静地说：“下次你来时再说吧。”

　　“哦。”我虽然有些失望，但左邻右舍就隔着一道墙，说来就来了，所以也没放心里去。眼瞅着快到了晌午吃饭的点儿，张学云还在青皮家等着我，便不再耽搁，跟瞎老头说了声就离开了。

　　自从青皮爹死了，青皮就闷在屋子里没怎么出来过。原本“头七”是要他去他爹坟头哭丧一场的，但张学云说了，他爹算横死，不得善终，“头七”见不得子孙泪，等归葬送走了，再祭奠也不迟。

　　青皮只好就在自家院子里拿草木灰画了个坟圈，摆了牌位，上香烧纸，磕头哭丧。

　　张学云之所以要来找青皮，一来是告诉他，他爹已经消了怨气，送走了。二来，则是有事相求。

　　别看青皮才二十出头，可手上有把手艺，就是木匠活儿。这手艺也算是祖上传的，自他曾祖开始，就会打家具床椅，而且会做一些玲珑别致的小木器，深得四里八乡的口碑。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富不过三代。手艺也是一样，这套木匠手艺传到青皮爹手里，已经没落了八分，青皮爹没学上几手，只会打个衣柜刨个椅子，再加上现在人们都爱用现成的，生意也惨淡，只能勉强个温饱。

　　青皮人实诚，脑袋也灵光，虽然他爹手艺不精，但祖上传的东西却背的熟。青皮打小耳濡目染，手艺也越来越好。这下青皮爹一死，他自然就接过了斧头锯子，挣口饭吃。

　　张学云要请青皮做的，正是瞎老头的那具棺材。

　　要说打棺材，不是一般人能上得了手的。毕竟关乎身后事，不能马虎。

　　我拿着瞎老头给的那张纸，刚进了屋子，迎面就撞见一个人。

　　那人身子一停，喜道：“牛北，想你胖叔不？”

　　眼前这人肥头大耳，穿着一条帆布大裤衩，衣服下摆掀到上面，露出肚子上汗涔涔的一圈肥肉。这不是胖子，还能是谁？

　　我一个鱼跃跳上他身子，嘴上喊道：“想，想死了！”

　　张学云正在他身后，脸上嗤道：“得瑟，刚回来就得瑟。”

　　胖子抱着我，不乐意了：“哎我说张学云，牛北跟我亲，你嫉妒是吧？谁让你不教人家点好呢。”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身上滑下来，抓了抓后脑勺，把瞎老头那张纸递给张学云。

　　张学云展开看，嘴上默默的念叨一番，这才说：“得了，等青皮回来，看他打不打的成吧。”

　　胖子这次出去，一走小二十天。虽然我跟他只接触了短短几天，但从来没把他当外人，就像对瘸书和张学云一样。

　　中午饭是张学云做的，简单的几个小菜，不过胖子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又不知打哪儿逮了几只家雀儿，放在灶膛里烤了吃。我自小吃过各种野味，什么兔子野鸡山老鼠，青蛙刺猬野蚂蚱，都是沾了胖子的光。

　　酒足饭饱，困劲儿上来，但不是懈怠的时机。

　　胖子撅了根筷子剔着牙，边说道：“你说这老头成天琢磨些啥，现在哪儿还有打棺材的？”

　　他脖子粗声音大，张学云瞪了他一眼，朝隔壁努了努嘴，“他这么说，就这么做吧。”

　　胖子搓了搓脸，道：“得嘞，谁让咱欠他的呢。”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奔行千里，胖子就算铁打的身子骨也累了，打了个哈欠躺炕上补觉去了。我一心想打听他这一趟的经历，就坐在炕边，胳膊支着脑袋看着他。

　　张学云看不过去，道：“一堆肥肉睡觉有什么好看的，待会儿跟我去山上选木材，给瞎老头打棺材用。”

　　我点头应声。

　　这一片山岭相连，虽然没有大川巍峨之象，也算是小有造势，仿佛一条卧龙，身子弯成半月，首尾虚接。村子所在的位置，正好算是这条龙的尾巴上。

　　张学云倒是说过一些关于村子风水的事，说第一个在这里定居的人，寻龙造诣定然不差，这一行山岭卧龙气势，都聚在尾巴上的这一小块地方了。不过美中有憾，这条龙势头不足，暗藏病疾，龙眼易破不易养，很容易就成为死龙。

　　他说这些是有根据的，据说退回几十年去，水婆还活着的时候，那时候村子里风调雨顺，人们靠山吃山，一片安定祥和。但不知是惹了天妒，没过几年就开始闹怪事，先是有人在山里撞了邪，后来村里的一些劳力一个接一个地横死，人们都怕了，搬走了好些人家。

　　不过，霉运也没持续多久，自打水婆会吃寿，村里的怪事也都消停了。

　　也因此，水婆成了村里人人敬畏的人。

　　话说恁多，继续前事。

　　青皮一上午不在家，我和张学云又在他家门口等了好长时间，才见他扛着一块树枝悠悠地回来了。

　　“我去后山看了，没什么好材料，合适的树苗都没长成。”青皮把树枝扔在院子里，对张学云说道，“有两棵树倒是差不多，少说得有个三十年树龄。不过……”

　　“不过什么？”张学云问道。

　　青皮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那两棵树长的位置不好，就在麻儿沟水婆坟的旁边……”

　　张学云一听，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青皮爹当年就因为砍了水婆坟旁的一棵树，落了这样一个下场，谁还敢再去招惹晦气？

　　青皮却说：“旁人要砍这树，都怕遭报应，但要是瞎老头去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张学云就摆手打断了，“我宁愿进老林子里踅摸半年，也不能让他犯这个险！”

　　既然他这么说了，青皮也就不好再开口，转而问道：“尺寸多大？”

　　张学云就把那张纸递给了他。

　　青皮接过去，边看嘴上边念叨：“五尺躺头，二尺宽头，一棵树做底，一棵树做盖，也应该差不多。这样吧，我先找些碎料打个衬头，这两天我再找找看，村里谁家有合适的门板子，凑一副也行。”

　　张学云盘算一阵，觉得这办法不错，村子里老屋不少，当年盖房子伐了不少合抱粗的松木，青皮家历代都是木匠，这事他最清楚。

　　事就这么定下了，张学云说这两天他也有点事，正好去忙。

　　我没跟他一起回家，而是留在青皮这里。原本一个好好的家，如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怪可怜。

　　青皮搬出刨子锯子，准线木尺，就着院子里的一块木头疙瘩叮叮当当地就刨钉起来。

　　“青皮哥，你去后山了？”我看了一会儿眼，也无聊的慌，就扯开话题，“你知道牛鼻子洞在哪儿吗？”

　　“嗯。”青皮拉开锯子，一前一后地锯着木头，嘴上应付道。

　　“我听小德说，里面藏着宝贝呢。”我说道。

　　青皮扔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着我，说：“你离他远点，要不然吃亏。”

　　青皮和小德算是发小，到现在也认识了二十年，可以说互相知根知底。

　　小德这人花花肠子多，心眼儿歪，青皮怕他把我带坏，所以才这般嘱咐。但我还惦记着要去牛鼻子洞探秘，那天晚上小德把我一个人扔在山上，自己去了洞里，回来之后还不止一次地来找过我，说他在洞里找到一个宝贝，要带我去看一下。

　　我虽然十分好奇，但也知道，张学云肯定不会同意我上山，干脆就回绝了他。

　　一个下午，青皮都在专心致志地做棺材衬头。傍晚时分，羊归圈鸡进窝，炙烤了一天的热气终于消停了。青皮放下手里的家伙什，重重地喘了口气，眼看手里的东西已经成了型，再稍加雕琢就算大功告成了。

　　这棺材衬头其实就是个下面方上面圆的木头框，侧面凸出来一圈，雕成了莲花瓣状。

　　青皮满头大汗，索性把上身的褂子脱了下来，露出略显单薄的脊梁。我扫了一眼，瞧见他肩背上留下的大片疤痕，那是送寿时候被火烧伤的。现在结痂已经掉了，长出了新鲜的皮肉。

　　“青皮，你背上还疼吗？”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问道。

　　青皮拿衣服擦了把脸，摇头道：“没事，都好利索了，这比文身都好呢。”他转头朝我一笑。

　　“瞎爷也要死了么，他这么着急要打棺材。”我一边帮青皮收拾院子，一边问他。

　　青皮道：“这我哪儿知道，不过我听说人要死，提前都是能感觉到的。就像我爹，那几天老说梦话，说水婆缺个端茶倒水的，得让他去伺候着。结果没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