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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语娃娃/浮墙-艾西恩
送交者: 老梁头[布衣] 于 2013-07-19 9:19 已读 30975 次 1 赞  

老梁头的个人频道

马赛诸塞州东南部半岛,人迹罕至的普洛林酿造厂旧址,凶案接踵而至,城市陷入惊恐之中……
是报复还是谋杀?
警方一筹莫展,案件扑朔迷离。浑浑噩噩之间,全部疑点指向文森特。形势刻不容缓。拥有非凡分析能力的菜鸟侦探杨克?拉尔夫察觉其中疑点,然而获得美丽女法医青睐的他,引来侦探长的浓浓醋意,并被蓄意陷害。无意间得知文森特被追捕的赛斯,决定出手相助。面对他的,将是森严的美国司法制度,他有胜算么?
这一次,艾西恩将带给我们耳目一新的精神疾病案例。作为紧随《碎便士》一书的后续新作,《耳语娃娃》无论在行文的架构,还是故事的惊险层面,均为艾西恩推理档案系列作品之最。在延续本格派推理的基础上,作者对于深入浅出的心理学解释,病态人格的精致剖析,法医学不为人知的操作方式的诠释以及痕迹学高科技的检验手法的运用,更使人们在惊叹之余,感到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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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那人和他妻子夏娃同房,夏娃就怀孕了,生了该隐……又生了该隐的兄弟亚伯。……有一日,该隐拿地里的出产作为供物献给耶和华;亚伯也将他羊群中头生的和羊的脂油献上。耶和华看中了亚伯和他的供物,只是看不中该隐和他的供物。该隐就大大地发怒,变了脸色。……该隐与他兄弟亚伯说话,二人正在田间,该隐起来打他兄弟亚伯,把他杀了。……耶和华说:“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地开口了,从你手里接受你兄弟的血。现在你必从这地受诅咒。你种地,地不再给你效力,你必流离飘荡在地上。”该隐对耶和华说:“我的刑罚太重,过于我所能当的。你如今赶逐我离开这地,以致不见你面。我必流离飘荡在地上,凡遇见我的必杀我。”耶和华对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耶和华就给该隐立一个记号,免得人遇见他就杀他。于是该隐离开耶和华……
——摘自《圣经旧约·创世记》
前篇1 精神病患者
房间里有十个人,他们姿态各异,身着同样的衣服;房间里有十个人,他们互不打扰,却有些令人生畏;房间里有十个人,在离他们不远的门口处,还有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在监视着他们……
自从那个叫什么比尔斯的大学生从精神病医院跑出来并写成了名为《一颗发现自我的心》(A Mind That Found Itself)之后,也就是在1908年,美国掀起了心理卫生运动。(作者注,比尔斯由于其在精神病院身受种种粗暴的待遇,目睹病友们的非人生活,在出院后立志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精神病患者。他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此书,也因此得到了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詹姆斯的极高赞誉。)自那场运动开始直到现在的1995年,精神病院的生活状况有了根本性的改善:工作人员不会再用手铐脚镣来限制他们的病人,那些粗暴而具有污辱性的语言也被禁止。
旧制度的保守力量最后一丝辩驳是:“即使你对精神病人礼遇,他也根本不可能感恩”。这种已经脱离了保健和治疗的纯利己主义言论毫无说服力。我们都知道,给予精神病患者以人的待遇是人性的进步使然……
屋里有十个人,尽管房间宽敞得足够举办鸡尾酒会——作为休息室,布置得整洁明亮。透过两扇巨大的玻璃窗可以远眺附近的人工淡水湖。
有个男人正站在窗子前面,他拉上窗帘,复又把它打开,周而复始,口中念念有词。至于其内容,没人听得懂。
“是的,我的老板会来接我的,就是今天下午,你们知道吗?”另一个病人打破沉寂,自顾自地对着饮水机一阵言语,他看起来有些兴奋。引得门口的工作人员警惕地向这边张望一阵。
“是的,他们不会把我扔在这里……嗯,他们,我的老板会来接我的,他们不能离开我,公司不能离开我……”
工作人员见怪不怪,他们把脸转向新来的女护士丰满的大腿和翘起的屁股,因此,弥漫在空气中的意淫气氛也是理所当然的。
担心或许是不必要的,因为他的主治医生说他缺乏对外界的感知能力。
由于部分药物中的激素成分,几名病人严重超重。一个看起来要把轮椅压塌的老年男人,正在反覆用手摸索着病服的扣子,从上到下,然后又折回来。他胖得看不到自己的下体,应该说,看不到也是一种幸福。
房间里的十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精神病院的生活就是这样有条不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监狱差不多……
布朗先生是位不到三十岁的健硕男人,他一头浓密的金黄色头发,脸部骨骼分明,下巴正中分缝很深,是那种丢在人群中决不会有人看出问题的家伙。此刻,他正在诊室里和医生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如你所愿,医生,我可是个正常的……医生,对了,我,我想要一个女人,不,不……我的父亲出生在辛辛那提,结果林肯还是一个白痴,就像我的大学毕业一样,我可是和你一样的……一个精神病医师,那,那是什么……感谢你的治疗,这样我才可以得到康复,你知道共和党的人都是混蛋……”
坐在对面的医生表情温和,不动声色地在病历上写着:典型的联想错乱,属联想过程障碍。
这是一种较之破裂型思维更加严重的联想上的断裂。医生咽了咽口水,刚想说什么,却被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制止了。
“放我过去,妈的,那个混蛋在侮辱我!”一个男人从隔壁的病房亢奋地奔出来。不远处的一个病人转回头来,对着那个激动的人低声说:“你追我做什么,是因为我手上托着美味的皮萨饼吗?那可不行,那是妈妈为我做的,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他说着说着就号啕大哭。
两名医护人员扑倒了冲动的病人,他们把他按在地上。他扭动、挣扎,嘴里还不住地骂着:“混蛋,婊子养的,你他妈的胆敢骂我……”不能动弹并不妨碍他以头撞地。两名护士只好扶他起来,双手牢牢地钳住他的胳膊。其中一人冲对面那个还在哭的男人说道:“好了,彼得,你可以走了,这儿没有人会抢你的皮萨,没事儿了,回去吧。”
“真的吗?”他便止住哭声,又低头看看手里端着的水杯,“妈妈,我爱你,你真是太好了……”他随后被另外一个护士搀走了。
“他做了什么,医生。”布朗先生随后问道,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稍有逻辑的话语。
“什么也没做,彼得只是从门前经过,一如既往地向屋里看了一眼,炫耀了他妈妈做的‘皮萨’,仅此而已,那伙计就发狂了。”医生靠着病房门,摇摇头……
“医生,我要出去玩儿。”布朗先生提出了他的要求。
“嗯,可以,不过,稍等一会儿好吗?等爱惹事的诺曼离开以后。”医生还是温和地看着他。
精神病医院本来就是有条不紊的,只是,偶而也会上演小小的闹剧,不过,也就像刚才那样,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布朗先生终于如愿以偿,他从病房里走出的时候说了一句令医生颇为惊讶的话:“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每天呆在这里都会想些什么,要知道,你没有变成疯子值得庆幸。”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差一点儿撞在墙上。一个护士想搀扶他一下,被他摇手拒绝了,“不,伯尼,谢谢你,我能行。”
“那就好,布朗先生,你今天气色不错!”伯尼的笑容包含了一种戏谑的感觉。
布朗先生继续晃晃悠悠地前进,来到同一层的休息室。他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纸烟,对门口的两名护士微笑着:“伙计们,你们好……允许我能抽烟吗?也许,这里的空气不太清新,也许你们会吸……”
“没问题,布朗先生,”一个护士及时打住了他不停说下去的话,“去那里吧,记住靠近窗子吸烟,有些人可能很不喜欢烟味儿。”
“好的,你,谢谢你。”布朗先生把纸烟叼在嘴上,这个动作倒是挺麻利的,他掏出了银质打火机,这是他进入医院以后剩下唯一的值钱玩意儿。因为他的病情,医生倒是不担心他会用这东西点燃整个医院。
他打着香烟,用力地嘬了一口,嘴里还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噢,上帝之光!”萨姆从他的座椅上站起来,双手合十,恭敬地对着布朗行礼,“可以给我看看吗?上帝,你终于没有忘记我。”
“当然。”布朗先生双手捧着打火机递给他。这一举动引起了监视者的注意,不过,他们知道萨姆是个无害的安静病人,也就不作理会了。
布朗先生晃了好一会儿,不经意地来到那个在窗户前摆弄窗帘的男人身边。那个人已经停止了喃喃自语,但手头的动作还在继续。布朗先生快速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喂,赛斯,听说你还呆在特护病房,出什么岔子了?”
那个男人把头挡在窗帘里,压低了声音说:“也许是我表现得过于抑郁了吧,文森,他们觉得我有自杀倾向。”
“嗯,看来是装得有些过火了,你在看什么,阳光下那些小妞吗?”
“不,我一个也没看见,同样我认为你也看不见。”
“只是一个玩笑啊,再呆上一阵子我们也会变成疯子的。我真他妈搞不懂你是怎么在特护熬过这两周的。”
“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别真的迷失自我就行了。啊,对了,那个护士后来找过你吗?”
“你是说伯尼那个混蛋吗?刚才还碰见他,他的态度就像我真的是个疯子一样……呃,你知道我们什么时候会被放出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研究不能半途而废,不然咱们也就白受罪了,我想顶多再有一个月吧。”
一个月……文森特简直有点不想说话了。考到莱瓦德门下做博士生真他妈的是个错误,害的他这个玩笑人生的男人监禁于此,相比之下,他倒宁愿去监狱里和犯人们同吃同住。
他们的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文森特知道聊天提前结束了,他留下了一句“祝你好运”就晃悠着离开窗边,走的时候还不忘记从萨姆那里拿回他的“上帝之光”——那个银质火机……
“沃尔森先生,你的主治医生林格想跟你谈谈。”护士走到摆弄窗帘的男人身边。
他缓慢地从窗帘里推出来,露出了一头蓬乱而浓密的黑发。他的整个身体也露出来了,穿着病服的他现出匀称的身材。只是,此刻他的神色黯淡,跟随着护士走向治疗室……
1995年4月16日傍晚,美国马萨诸塞州的波士顿城,赛斯·沃勒走进哈佛大学附近的一家中档公寓。哈佛大学最早叫坎布里奇学院,成立于1636年夏天,开学时只有一名教师,12名学生。
后来由一位殖民地的开拓者J.哈佛将其全部藏书和一半遗产捐献给学院后才改名为哈佛大学。
19世纪70年代W.詹姆斯在哈佛大学讲学时,将心理学实验研究引入美国。而后此校便在心理学研究领域走在世界的前列,这里也就成为了当代心理学家的摇篮。在当时的心理学领军人物莱瓦德教授的眼里,赛斯·沃勒绝对可以成为明日学术界璀璨之星。因为最近的一个研究课题,教授约他来家里详谈。
莱瓦德教授放弃学院里的高档住宅而住进附近的公寓,个中原因无人了解,大家只知道这位学术精深、脾气古怪的教授寡居于此。
沃勒拾阶而上(他总是不习惯坐电梯的),花了一阵工夫找到了地址上注明的房间。
开门的是一位年长的女士,她手里还拖着一把长长的扫帚,惊讶地看着他。
“请问,莱瓦德教授住在这里吗?”赛斯·沃勒友好地点了一下头,纯正的美语,不搀杂一点儿口音。
“是的,不过你是……”
“好了,伍斯特太太,请他进来吧,那是我的学生。”起居室里传来莱瓦德教授深厚的声音,“今天您可以早点儿回家了,剩下的一些我们会整理好的。谢谢您,伍斯特太太。”
伍斯特太太默默地收拾东西——其实她来这里工作也就只带一个随身小包。她提着它出门的时候,又好奇地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这倒也不能责怪她的好奇心,自从两年前开始这份清洁工作以来,这还是第一回看见访客呢。
赛斯·沃勒挑了茶几边上的沙发坐下来,并没有打量房间的布置。莱瓦德教授就坐在他的对面,忽而慈父般地笑了(他见他一向是这样的),“想来些什么吗,咖啡还是红茶?”
“咖啡就好了。”沃勒双手交叉温文尔雅地搭在膝上。
“啊,你就不要跟我客气啦,”莱瓦德大笑起来,“整个儿研究院的人都知道你讨厌咖啡,我预备了红茶,不过可不是现沏的。”莱瓦德回手拿出冰箱里的饮料,“不知道合不合口。”
“不错,温度刚刚好。”
莱瓦德穿着老式的马甲,手摊在肚子上,以一种关切的态度看着对方,“如果想抽烟,那么请自便。要是我不说这句话,我想你在这儿呆上一整天也决不会点上一支的。”
沃勒很从容地笑了笑,抽出一支骆驼,“那么,教授,您今天找我过来,一定有事吧。”
“是啊,不过你还是第一个来家里的客人呢,我们先谈工作,晚上我请客吃饭。”
“您请说吧。”
“我想做一个研究,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这话说得有些古怪,研究生帮助自己的导师工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本来就没有商量的必要。
赛斯不动声色,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打算调查精神病院的某些状况,不过,不像前人的研究,这一次的对象是精神病院里的医生。”
赛斯会心地点点头,他大概猜出了后面的内容。
“精神医学界和心理学界历来是有矛盾的,不过这并不是我研究的初衷。这个研究的主旨是,精神病医生是否有能力鉴别他的来访者。换言之,那些住在精神病医院的病人是不是都是真正的精神病人,而曾经就诊的真正患者又会不会被他们误诊成为正常人呢?”
“有这种可能,精神问题本来就不同于通常的身体疾患,误诊的可能很大。”
“你也这么认为那就太好了,精神病医生有他们自己的一套检验方法,虽然这种检验方法有十分精细的量化,但鉴于它们相对于躯体症状的隐蔽性,我仍然对此类量化表示怀疑。也就是说,他们可能依靠自己的主观判断辨别病人。”
“是啊,那么,您打算怎么开始这个课题呢?”
“这正是我要和你商量的事情,这想法看起来可能有些疯狂。我打算让我们的心理学家潜入精神病医院。”莱瓦德的声音戛然而止,观察着沃勒的反应。
沃勒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啊,我明白了,你打算让心理学者伪装成各种精神疾患,当然,他们并不真的具有这些问题,只是表现得很像而已。看看他们是否会被医生诊断并住进医院,我这样理解对吗?”
“不错,”莱瓦德欣慰地笑了,“正是这个目的,但是这个研究有一定的危险性。正如开始的假设一样,我们认为部分精神病人正是被关在医院里以后才开始出现明显症状的。他们本来可能只有一些小的心理障碍,但是,在那里呆得时间久了,因为病友和药物的关系他们真的出现问题了。这样的危险使我不能找那些没有经过良好训练的志愿者,他们缺乏对精神医学和心理学的认识以及必要自我防范能力,有可能在伪装住院期间精神受到伤害,所以……”
“所以,您打算让我成为潜入者,对吗?”
“是的,”莱瓦德坦言,“我需要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帮助我,当然,不只是你一个人,我还需要11名志愿者,你意下如何?”
“可以。”
沉默……
“啊,你可以考虑的,我不是要求你,你知道……”莱瓦德很惊讶对方的不假思索,“现在这个课题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你可以提出异议,也可以提出要求。在这里,我先说明,这个研究的论文将以我和你的名字发表,而且,如果结果符合先前的假设,我想定能引起心理学界和精神卫生界的巨大震撼。这正是一个令你扬名的好机会——作为你的毕业论文。”
“您不必解释很多,我知道您一直是为我考虑的,我支持这个研究,并且,出于我对司法的关心,我倒是还看到这个研究的另一个巨大潜藏意义。”
“你指的是?”
“就是关于法律责任能力的问题。在刑事侵害案件中,犯人为了逃脱法律的制裁所经常选择的一个手段是要求精神状况检查。如果被检查出患有精神疾病,就可以成为无刑事责任能力人而免于进监狱。依照研究假设,这一情况成为不用刻意寻找的漏洞。如果精神鉴定在司法界的应用本身就不准确,那么,不用大费周章就可以让一个精神正常的罪犯逃过法律的惩罚。”
“这个提议很好,关于实施办法你有意见吗?”
“不,没有,潜入是可行的。医生无法看穿病人的内心,他就必须找到其他准确的鉴别方法,如果他无法区分真实和伪装,那么,精神病辨别体制就面临更新。”
……
一个月以后,研究经费拨下来了,志愿者也都找齐了。鉴于研究需要,潜入的精神病医院不能只在波士顿一地。于是,12名志愿者被分到美国各地精神病院。赛斯·沃勒和他的好朋友文森特·弗朗西斯来到了威斯康星州的州府麦迪逊,相隔几天改名换姓进入一家精神医疗机构。这里地处众多湖泊的湖区中心,环境优美,有植满花木的湖滨和大花园,可惜他们不是来观光的。
两人不需要太多的演技,他们就被诊断为重度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住进了医院。潜入并不是简简单单到此结束,他们必须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记录医院针对精神病患的治疗方法。
两个年轻人都曾听说,这里原来曾经是臭名昭著的华尔逊医疗机构原址,但是,他们都不知道1970年的那个试验……
前篇2 绝对区间
“沃尔森先生,你仍在考虑自杀吗?”自杀是抑郁发展到极至的最终自我毁灭方式。一个常见的误解是,人们认为真正打算自杀的人不会对旁人提及自己的考虑。事实上,绝大多数自杀成功的人在生前都曾向家人、朋友或是同事说起他对生活了无希望寻求死亡的话题。有些甚至会把他准备自杀的实施细节和盘托出,作为此人有可能自杀的前提,这一现象本来是应该引起人们注意的。
“是的,我……”赛斯·沃勒吞吞吐吐,说到这里就又低垂下头。
应付一个内行人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儿,沃勒必须巧妙地处理面部表情,既不要使人怀疑,也不能做得过火——毕竟如文森特所说的,整天呆在特护房间实在令人不快。
沃勒脑子跑题了,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之前和莱瓦德教授一起吃饭时候的对话。潜入这家医院以后,那些话更是经常跳进他的脑海里,可能是因为这里实在太无聊了吧。
“这应该就是您吧。”沃勒指着照片第二排右数第二个人说。
“啊,那是我们在研究院时候的纪念照,我本来应该丢掉这张照片的,那上面的人一个都联系不到了。有时候我真的会怀念他们的,我知道很多人私下里都说我是冷血动物。”莱瓦德教授竟叹了口气,沃勒没有回头无法看到他脸上悲戚的神情。
教授顿了一会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你看见在我右边的人了吗?第二排顶头的那个男人,他名叫肖恩。”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名字,沃勒觉得胃里一阵热潮涌动,他也就没有注意到教授说话语气细小的变化,“肖恩……唔,照得不太清楚……”
“是的,肖恩·阿尔弗莱德,我在研究院最好的同事和朋友。他和你一样,在我看来是终将成大器之人。可是,他后来却……”
……
晚餐是在公寓附近的意大利风味小餐馆用的。席间赛斯·沃勒一直想找一个轻松的话题一扫之前的阴霾,但是没能成功。教授是不苟言笑之人,任何不加选择的轻松话题都可能把气氛搞糟(尽管已经很糟了)。
差不多整个儿用餐过程都是沉闷无趣的,直至快要离开的时候,还是教授自己打破僵局,“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的孑然一身吧。”
“啊?啊,不,我是说,嗯,我想您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吧,”沃勒很显然被人从自己的思维中拽了出来,他放下餐具,擦擦嘴,“嗯,谢谢您的款待,这儿的意大利面的确不错。”
教授也不理会他的失态,自顾自地往下说:“多年以前,我曾爱上过一个女人,甚至和她结婚了。但那时我还年轻,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古怪,无法照顾好别人。我是一个无趣的男人,不懂得享受生活,性方面的需求也比较淡漠,她最终离我而去。这个伤人伤己的愚蠢行为之后,我就抱着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心态,许多年来,我再没有碰到让我心动不已的女人,也没有哪个女人会傻到和我一起生活……看到我不为人知的这一面,你会不会觉得失望?”莱瓦德的神色渐渐凝聚了,他闭上眼。沃勒看到眼皮上面象征苍老的青紫色血管轻轻抖动,觉得心底一股悲凉像平静水面上的一点波纹倏地扩散开来。他打算说点儿什么以示安慰,话到嘴边却吐不出来,只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因为心思早已飘到天边去了。医生不得不友好地提醒他——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沃尔森先生,您在听我说话吗?”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令医生永生难忘的图象:这个坐在他对面身患严重抑郁症的男人,眼睛里猛然窜出一道常人所不具备的睿智闪光,黑色的瞳仁闪动几下,须臾,又恢复了之前的痴呆样子。当时,医生并没有太在意,直到那天晚上……
赛斯·沃勒和医生的谈话被午餐时间的到来所打断,这也许是他们双方都愿意面对的。赛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的穿帮,所幸从医生的态度中还没有看到明显的疑惑——比如说有人大愚若智——也许精神病患者也会偶尔为之。
午饭之后,沃勒又和文森特简短地聊了一阵,这一次是在娱乐室。
赛斯走进娱乐室的里间,那里摆着一张球台,有人正在玩着桌球。在这里没有严格的规定,那人正瞄准有小小裂缝的橙色球,打击入袋也是太奢侈的要求。击球人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就是简单玩着。
赛斯假装是旁观者之一,静静靠在球台附近的窗台处。有那么一阵子,他倒是当真在看球——那球被击出,既没有朝向袋口也没击中其他球,只是撞来撞去的,直到它停下来也没有碰到除了边界的任何一种东西,赛斯觉得这也是个奇迹。玩球的人见橙色球停下来,就换一个方向继续击打。
文森特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他径直走向赛斯身边,这里很少有护士过来,他们神情放松许多。
“来一支吗?”文森特抖出一支弯曲的香烟,赛斯接过去。
“啊,我还在惊讶为什么你不再继续玩儿你的布条了呢。”文森特也靠在那里,嘴里咬着一支更为弯曲的烟。
“我想是我伪装得过分了吧,”沃勒警觉地扫了一眼屋里的人,当发现他们完全沉迷于撞球运动时接着说,“我表现出了与自己抑郁气质所不相同的对某一事物的热衷,我想正是这一点使他们觉得我是一个特殊的人,也就给我多加上一周的特级护理。所以,我不打算再多受罪了。”
“哦?我还以为你把窗帘当成女人的胸罩了呢!我本来想建议他们把你的治疗判断改为妄想症加恋物癖的。”
文森特侧叼着烟,嘴往边上一撇,露出坏笑。沃勒禁不住笑出声来,“你知道那布料有多粗糙吗?我想用来做你的内裤都不合适。”
“真的吗?我们要不要打个赌?”两个人有日子没有这么轻松了,说着说着就跑到了红灯区上面了,这个没有女人的封闭区间可真他妈的叫人沮丧。当然,这是一种发泄的说法,普通医院里病人和护士之间产生感情甚至有点儿什么都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有谁听说过精神病院传出过类似的花边新闻吗?
玩撞球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么说是因为又有两个人拿起了球竿,这个无规则打击游戏被扩大了,过了一会儿,越来越多的人都参加进来了,不一会儿,大家也都放弃了。娱乐室里间的人走得差不多光了,只剩他们两人。他们还没来得及想其中的原因,就听到外间巨大的声响了,下午两点半,《浮士德剧场》的播映时间到了。两人不得不提高声音,不过,电视传出的音乐和病人们的高谈阔论倒是形成了很好的掩护。
他们又一起吸了支烟,而后走出娱乐室,他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路上文森特和每个擦肩而过的人打招呼,赛斯则跟在后面默不作声。快到病房区的时候,两个人都注意到前面楼梯处传来的嘈杂的响声,似乎还夹杂着女孩子的笑声。
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一队男女青年在护士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服装各异,模样最多不超过20岁,看上去还在上大学。
“上帝,”文森特差点儿吹起口哨,“我的愿望得以实现了吗?”他的目光落在女孩子短裙下的大腿上,又飘向另一个……
“可能是来实习的。”
“喂,你这个家伙不要扫人的兴啊,装作是来看望我们的不好吗?你看看,他们怎么往那边去了,我都看不见正脸了!不过,那个银色头发的就归你了,我要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说话声音太大了,文森特看中的女孩儿真就转过身来,赛斯先看到了她的脸,便一把将他的伙伴推进了休息室。
“喂,你这家伙吃醋了。我差一点儿就看到了,大不了你找她就是了,我要那个银……”
“小声点儿,伙计,我们有麻烦了。那个女孩儿是你的书迷!”
“啊?”文森特目瞪口呆,“你,你说的是找到我们研究所的那个……凯瑟琳?!”
“就是她,她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不过认出你肯定会惹来麻烦的!”
“怎么可能,她不是在我们研究所附近居住吗?难道考到这边的大学吗?早知道我就不写那种三流侦探小说了,没给我赚多少钱还……”
“我们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吧,我刚才还纳闷为什么门口没有护理人员呢,看来因为学生要来实习被召集了。嗯,过一会儿我们再分别出去,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耗多久。”
他们的运气确实很差,在他们能逃离休息室之前,护士长就带着十几个学生走进来了,不巧的是,其中就包括那个女孩儿。文森特躲在窗帘后面,重复着赛斯上午的愚蠢举动。
这时候,赛斯只好硬着头皮往上顶,他大大增加了一个企图自杀的抑郁症患者的表现,几乎都带有戏剧的特点了。好在这表演成功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
赛斯做出一种合理的假设,他们会竭尽全力帮他摆脱自杀的阴影,因为他们都还是没有把工作与热诚挂钩的年轻人。当感到那个女孩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时候,赛斯很紧张,他不得不假装毫无感觉的继续表演。至于肥胖的护士长——这里唯一的常驻女性,赛斯是不以为然的,因为她没有洞察能力。文森特在窗帘后面按捺着想大笑的冲动和不断增加的担忧。赛斯这个做法的矛盾之处是,它确实拖延了时间,但也把越来越多的学生聚在房间里使自己无法逃出去。
值得高声赞美上帝的事情随即发生了,伯尼这时候恰好经过休息室门口,他先是对着里面近乎热闹的场景愣了愣神,很快便意识到一定是里面的两个家伙遇到了麻烦。别看他长得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一会儿便有了主意。他先是找个借口支走了护士长,而后取来了用来控制躁狂病人的特制面具,堂而皇之地走进去扣在文森特的脑袋上把他领走了。
“妈的,那只母猪!”见没有人,文森特便咒骂道。
“好了,伙计,我已经和那只母猪一起工作将近十年了,别那么大火气嘛。我倒是好奇里面哪位小姐是你的旧相识啊。”
“唉,别提了……”
一天内连续发生两件令人惊讶的事情是不寻常的。文森特吃惊地盯着对面走来的和他带着同样面具的人。所不同的是,那个男人还带着一种把手绑在背后的控制装置,他的两边各有一名孔武有力的护理员。透过面罩那一双好像动物般冷酷的眼在文森特脸上扫过,他觉得一阵寒意在背上乱窜。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你可千万不要说和我一样是个玩笑。”等他们过去很久,文森特才干巴巴地问道。
“我也是今天才听说的,一个连环杀手,被诊断为精神分裂,不能服刑,因而送到了我们这里。”伯尼把他那双黑黑的大手放在他肩上。
可这样的解释,并不能增加文森特的安全感,“你不会说我们以后要一起居住相亲相爱吧……”
“是的,至少现在是这么安排的。”
“上帝,他怎么杀人,拿嘴咬吗?”
“细节我还不知道,有一点是可以放心的,即使是野兽,关在笼子里也是无法害人的。他充其量只能用嚎叫吓吓人罢了。”
这说法文森特可不敢赞同,笼子?这医院是笼子吗?还是说他身上的那套奇特“刑具”呢?戴着那种只有马头上才会套着的玩意儿,那家伙肯定是叫不出来了,不过,那双眼睛……
这一天可真够漫长的,赛斯想着下午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当着众人耍来耍去就很想笑。晚上吃饭时又听说搬来了杀人犯邻居,这消息也够刺激的。
此刻,他正躺在床上,这里的床有些过于柔软了,他觉得整个人都在往下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温暖感觉,至于出处,他完全没有概念。
所谓的特护病房,跟监狱里的紧闭室有很多共同点,所不同的是,这里面积要大上几倍,而且不必把人捆个结实再丢进去。
一间间紧挨着的特护病房距离其他病人的居住区很远,供那些严重自杀倾向和每一位最初到此不满一周的人居住。因为这个特点,房间里没有一件硬物,也没有窗户。你无法找到任何可以拿头去撞或者用来刺进身体的东西。每天晚上九点钟都会有严格的检查,好在负责这工作的人员之一是伯尼。沃勒就不必绞尽脑汁在这个绝对封闭的空间里处理一把把药片,更体贴的是,他甚至可以拿伯尼的手机悄悄和学院里爱慕他的那些女孩儿聊聊天。
赛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合不上眼,要拨个电话寻求安慰吗?不,没有必要,让别人为自己的处境提心吊胆是不合适的。
他忽然又想起莱瓦德教授提到的那个肖恩。我能想起什么吗?我曾经遇见这名字的人吗,还是,我心里曾有这么一种形象……
“卡塔,卡塔……”有脚步声朝向这边,伯尼的手机显示已经是夜里12点了。应该是工作人员吧,从楼口到这里必然会经过值班护理的窗口。
脚步声在沃勒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一阵“悉悉簌簌”掏钥匙的声音,外面的人打开了房间的锁。沃勒没有害怕,只是深感好奇站了起来,他想问问来人是谁。
“沃勒先生。”外面的人先开口了,那是一种空洞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声音,虽然隔着门,但是沃勒里面的人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声音不含有任何感情。
他没有叫他沃尔森,他叫他沃勒,“沃勒先生,我是来接你的。你面临一个选择,如果你自己打开这扇门,就表示你接受了我的邀请,如果你不打开,我会在这里等5分钟,然后离开。”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沃勒很想问问对方所谓的“接”指的是什么,不过,他什么都没说……
1995年6月22日,麦迪逊警察局沸腾了。一个连环杀手从精神病医院逃走,同时失踪的还有伪装住院的年轻心理学者。文森特·弗朗西斯在这天早上发疯似地到处寻找他的朋友赛斯·沃勒。研究被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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