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看懂西方绘画，就绕不开希腊神话。


宙斯、赫拉、维纳斯、普罗米修斯、阿波罗、雅典娜……都一再成为艺术作品中的主角，用来象征着权利、欲望、勇气和美……


希腊神话虽然讲述的是众神的传说，但在一个个荒诞离奇、背离伦常的故事背后，最终呈现的却是人性的底色。



《春》， 桑德罗·波提切利  



《被束缚的普罗米修斯》，约翰·亚当斯



《哀叹帕特罗克洛斯死去的阿喀琉斯》，加文·汉密尔顿


而要论恐怖程度，最让人不寒而栗的还要数《农神吞噬其子》。


农神，在罗马神话中名为萨图尔努斯，与希腊神话中克洛诺斯被视为同一人物。





由于克洛诺斯（Kronos）与时间（chronos）发音相同，因此渐渐克洛诺斯也与“时间”扯上了关系。


起初，克洛诺斯手持的镰刀，象征着农耕收割，却也同时拥有了“收割时间”的含义，寓意带走人类的青春，甚至有着死亡之意。


因此我们常常看到艺术品中克洛诺斯以一个垂垂老者的样貌出现，暗含着岁月无情，而他的手中或身旁还会出现沙漏等象征时间流逝的物品。





“农神吞噬其子”的可怖，鲁本斯和戈雅都曾呈现过。


同样的血腥、惊悚，却又截然不同。


鲁本斯的《农神吞噬其子》正如他一贯的画风，气势磅礴，张力十足，充满了惊心动魄的故事感。



《农神吞噬其子》，鲁本斯


克洛诺斯白发苍苍，却身材强健，每一个线条都充满力量感，手持镰刀的他低头撕咬着手中的儿子，娇嫩的婴儿皮肤吹弹可破，充满了新鲜的生命力，却被父亲无情啃食，表情写满了痛苦与绝望。





而画面中的背景则像传统神话题材的画作一样，使用了拥有魔幻氛围的云海。


不过鲁本斯在画面上方画的闪亮星辰也有象征性，这星辰是土星（Saturn），发音与克洛诺斯罗马名的发音是一致的。





可鲁本斯的这幅画恐怖归恐怖，不可否认的是它依旧是充满“美感”的。


鲁本斯运用他高超的造型能力，精准构图，营造出绚丽、扣人心弦的戏剧感，将故事堪称完美地呈现。


可正是因为如此，在恐怖的主题之下，鲁本斯依旧保持了古典优雅的形式美，如同给观众奉上一出布置精美且考究的华丽大戏。





可到了戈雅就变了味儿。



在一片纯黑色的背景中，蓬头、佝偻的老人正在吞吃自己的孩子，他长着血盆大口，双眼张裂到极致，眼睛里写满了癫狂与崩坏。





而他手中的孩子，已经失去了头颅，身体被父亲克洛诺斯紧紧掐住，直至扭曲、变形，鲜血之中，他已经变成了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戈雅的《农神吞噬其子》完全突破了神话绘画的特性，宛若一个逼人的噩梦，将人拉入地狱。


克洛诺斯不似神，更不似人，神性与人性在他的身上已剥离，留下的只有战栗、痛苦与恐惧。


没有人会怀疑克洛诺斯已经沦为野兽般疯子，陷入了宿命式的绝境。



《农神吞噬其子》，戈雅


人们常说“虎毒不食子”，到底农神为什么竟然要吃掉自己的孩子？


先来理理这混乱的家族关系。


在西方的神话体系中，创世混沌之中诞生了大地女神盖亚，她自己孕育了三个孩子，其中一个孩子就是第一代众神之王乌拉诺斯。



盖亚与乌拉诺斯



之后，盖亚又与乌拉诺斯生了许多孩子（乱伦关系在希腊神话中屡见不鲜），而最小的便是克洛诺斯。


专横残忍的乌拉诺斯让盖亚不堪忍受，她给了克洛诺斯一把镰刀去杀死乌拉诺斯。插一句题外话，克洛诺斯当时还用镰刀割下了父亲的生殖器，并扔到了大海里，而在溅起的水花中诞生了艺术界第一霸屏女神——爱神维纳斯。



《维纳斯的诞生》，波提切利


弑父之后，克洛诺斯登上宝座，成为了第二代众神。


可是他父亲在闭上眼之前，对克洛诺斯留下了一个诅咒一般的预言——“你有朝一日也会被自己的孩子所杀害。”


因此，克洛诺斯着了魔，要把每一个孩子都吃掉，而这就成为了他无力反抗的宿命。



农神克洛诺斯


同一主题，为什么鲁本斯和戈雅呈现方式相差巨大？原因并不难理解。


鲁本斯作为巴洛克画派大师，画过众多堪称神话绘画教科书级别的作品，神祇所蕴含的象征意义，他都有着经典式的呈现。


纵然鲁本斯的画作尽显激情与动感，骨子里他仍是古典式的。



《爱之园》，鲁本斯



《圣乔治斗恶龙》，鲁本斯



《玛丽·德·美第奇像》，鲁本斯


而“苦难中孕育艺术”这句话放在鲁本斯身上根本是不存在的。如果要数一数美术史上最好命的艺术家，鲁本斯一定能排进前三，绝对是“人生赢家”的典范。



鲁本斯自画像


外形不俗，性格讨喜的他从小到大就颇受欢迎，凭借过人的才华又快速征服了一众贵族的心，事业顺风顺水，金钱地位一样不缺，婚姻也很美满。


大概正是因为有这么幸福的人生，鲁本斯的画总有一种蓬勃无尽的生命力，连苦难都有一种戏剧冲突的美。



《基督下十字架》，鲁本斯


而比鲁本斯晚了一百多年的戈雅，已经在突破古典的边界，进行大胆的创新。


另外，与鲁本斯流着蜜一样的人生相比，戈雅的际遇要曲折得多。



戈雅自画像


戈雅出身贫寒，曾经参加两次皇家美术学院的考试都落榜，好在他大器晚成，40多岁的时候终于当上了首席宫廷画家。



《着衣的玛哈》，戈雅 



《1808年5月3日夜枪杀起义者》，戈雅


可戈雅大半生都饱受战争之苦，晚年不仅耳朵聋了，精神状态也越来越差，他搬到马德里的郊外，住进了名为“聋子屋”房子，见过太多残酷杀戮的他在墙壁上创造出一系列的“黑色绘画”，甚至坊间有传闻戈雅被恶魔附了身。



《两位老人喝汤》，戈雅



《阅读》，戈雅


而黑色绘画中最为有名的便是《农神吞噬其子》，也许克洛诺斯的惊恐与疯狂正是戈雅无声的嘶吼——时间终将吞噬万般美好，一切最终将坠入黑暗。


作品始终都是艺术家内心的产物，人生的映射。


至于农神的结局，他的第六个孩子长大成人后用酒将他灌醉，让克洛诺斯吐出了之前吞食的5个孩子，并将他赶出了王宫。


这个孩子就是第三代众神之王——宙斯，预言终究成真，成为了艺术家笔下一声又一声的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