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喜欢欣赏绘画，法兰克福有家博物馆一定要去，那就是施塔德尔博物馆。在我心中，它是法兰克福众多博物馆里排名第一的。不仅馆藏丰富，而且有好几件重量级作品。我们住的地方离那不远，所以没开门就到了，没想到此时的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位。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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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开门后我们直奔顶层的古代大师展区。这部分涵盖了1300-1800五百年里欧洲各国的绘画艺术，最先看到的当然就是德国艺术家的作品。坦率地说，在文艺复兴之前，德国几乎没有什么流芳千古的画家，所以在德国一路看下去会发现许多无名大师的作品。虽然水平也很高，但就是不知道名字。这有点像中国古代的建筑家和雕塑家，手艺不错但地位卑微，只能作为匠人留下作品而无法留名。


这个祭坛画就是一位无名大师之作，他被记录为“莱茵大师”，创作于1330年前后。原本位于韦茨拉尔附近的阿尔滕贝格修道院，所以被称为阿尔滕贝格祭坛画。画面要从左上角看起，第一幅是天使报喜。穿绿袍的大天使加百利来到穿红袍的玛利亚身前，手举的条幅上写着：“有天赋的人，主与你同在”。一只鸽子飞到玛利亚头顶寓意让她受孕，地上的花瓶则象征纯洁。右边紧邻的第二幅是玛利亚怀孕后拜访表姐伊丽莎白，伊丽莎白手中的条幅写着：“看哪，我听到你的问候，孩子在我肚子里高兴地跳了起来”，此时的伊丽莎白正怀着后来的施洗者约翰。接着看左下角，玛利亚在马厩里生下小耶稣，床尾戴着犹太帽的是丈夫约瑟夫，房角的两个天使正在演奏乐器庆祝。右边紧邻的是三博士来朝，但画中并没有描绘他们朝拜的对象，原因是他们朝拜的圣母子以木雕的形式出现在中央壁龛里。


祭坛中屏由哥特式壁龛和窗饰组成。这些窗户以前是能打开的，里面保存着修道院的主保圣人图林根的圣伊丽莎白（Elisabeth von Thüringen，1207-1231）的遗物。右屏左下角画的就是这位主保圣人，她是慈善的代表，画面中的她正将一件斗篷递给有需要的人，而右上角的天使又递给她一件新斗篷。右屏左上角则是修道院的另一位主保圣人天使长米迦勒，他正手握长矛除魔。右屏右半边的两幅画承接了左屏的故事，右下角是圣母玛利亚之死，站在她床边正中的是耶稣基督，手托的雕像代表她的灵魂，右手伸出两根手指表示祝福。离基督最近的两位，左侧持杖的是彼得，右侧秃头的是保罗。保罗身后的约翰挥舞着香炉，右手举着一根来自天堂的棕榈枝。右屏右上角是最后一幅，基督作为世界的统治者为玛利亚加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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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15世纪末，德国才迎来真正名垂千古的绘画大师，其中有三位文艺复兴大师最出名，分别是丢勒（Albrecht Dürer，1471-1528）、老卢卡斯·克拉纳赫（Lucas Cranach der Ältere，1472-1553）和小汉斯·霍尔拜因（Hans Holbein der Jüngere，1497-1543）。


丢勒被公认为是德国文艺复兴时期最伟大的画家。他出生在纽伦堡的一个金匠之家，我们到纽伦堡时会专门去他的故居参观。由于很小的时候就在父亲的金匠铺子里学习绘图，所以他的绘画总能表现出极为细致的线条。这是他最擅长的也是他最喜欢拿出来炫耀的。这幅《有松散下垂头发的年轻女子》绘于1497年，那年他刚刚在事业上独立，非常想向世人展示自己的绘画技巧。这样一头披散的金发，甚至比一件毛皮大衣更难画。卷曲头发呈现出的光泽细致自然，令人叹为观止。也许当潜在顾客面对这幅画频频点头时，年轻的丢勒正得意地递上一份新的报价。画面左上方有个两条鱼围绕十字架的小挂牌，那是这位女子的家族纹章，那个时代只有教会成员的家人才被允许在纹章中使用十字架。最左上角的AD字母组合则是丢勒自创的个人签名。他也是最早将签名符号化的人之一，说明他很懂得推广自己。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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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粪堆上的约伯》创作于1504年，是丢勒受萨克森选帝侯智者腓特烈（Frederick III，1463-1525）委托，为维滕贝格教堂所绘祭坛画的一部分。当时正值瘟疫结束，选帝侯决定捐个祭坛画以示庆祝并感恩上帝。在《圣经旧约-约伯记》中，耶和华同撒旦辩论约伯的信仰是否足够坚强以度过逆境。于是撒旦降灾试探，令约伯全身生疮、房屋失火、牲畜被盗，结果约伯始终坚持信奉上帝不改初衷。这一主题正好与信上帝克瘟疫相契合。


画面远景是约伯的房子被撒旦降火烧毁，路上还有个幸灾乐祸的魔鬼身影。近景中逃出火灾的约伯疲惫地坐在粪堆上，身上还长满了疮。对失去一切的约伯极为不满的妻子将一桶污水浇在他的头上，劝他放弃信仰。然而约伯并没有放弃，他经受住了考验。右屏现保存在科隆的瓦尔拉夫·里夏茨博物馆，描绘的是风笛手和鼓手演奏音乐以缓解约伯的痛苦。眼前的这幅画与刚才看到的明显不同，改变了之前暗沉的色调，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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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丢勒小一岁的老卢卡斯·克拉纳赫是那个时代最受官方认可的画家。他从1505年起就是萨克森选帝侯智者腓特烈的宫廷画师，连续为三任萨克森选帝侯服务。此外，他还接受美因茨大主教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委托。可能正是由于这些原因，他及其工作坊为世人留下五千多幅画作，数量远多于同时代的其他画家。我们在这里看到四件藏品（实际馆藏数量更多），也是德国同时代画家里最多的。


《十字架受难》创作于1508年，这年1月老卢卡斯·克拉纳赫被授予一个新徽章作为家族纹章，图案是条翼蛇，口中叼着一枚红宝石戒指。我们在此画最下端中间偏右的位置找到了这个标志，因为不是很清楚，我又在其它画上找到一个更清晰的版本附在后面。这个签名看着很酷，但显然不如丢勒的AD符号更简单易记。此画最值得称道的是它的构图，下方堆满人物、整体近乎对称的构图显得稳定而庄重，耶稣身上飘逸的白布给人一种神圣的感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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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神圣亲属关系》祭坛画是受萨克森选帝侯智者腓特烈的委托于1509年完成的。画面展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主题。这个主题在15世纪末16世纪初的德国和低地国家曾流行过一段时间，但在16世纪中叶遭到天主教特伦特会议明确反对后就很少再出现了。按照这一主题，圣母玛利亚的母亲安妮结过三次婚，并与三任丈夫各生下一位名字都叫玛利亚的女孩，其中与约阿希姆生下的玛利亚后来嫁给约瑟夫生了耶稣；与克利奥法斯生下的玛利亚后来嫁给亚勒腓（希伯来语译革罗罢）生了小雅各、义人约瑟、奋锐党的西门，以及达太；与萨洛马斯生下的玛利亚后来嫁给西庇太生了大雅各和使徒约翰。亚勒腓和西庇太的六个孩子里除义人约瑟外的另外五人后来都成为基督的门徒。


这幅三联屏把上述所有人都囊括其中，中屏坐在廊柱间的蓝衣女子是圣母，身后是昏昏欲睡的丈夫约瑟夫，安妮抱的小耶稣正伸手去抓圣母手中的石榴。血红的石榴寓意他未来的命运，因此圣母显得很犹豫却又无法改变。后方高台上的三个男人就是安妮的三任丈夫，右边身穿金袍者使用了马克西米连一世皇帝的形象，中间讲话者则以皇帝的宫廷顾问为模特，二者仿佛一个在汇报一个在倾听。右侧廊柱上挂的牌子上写着创作此画的画家名字和绘画日期。


左屏亚勒腓用的是智者腓特烈的弟弟约翰（Johann der Beständige，1468-1532）的形象，左屏的两个小孩和中屏地上玩耍的两个小孩是亚勒腓的四个孩子。右屏描绘了西庇太的一家，西庇太以智者腓特烈为模特，他捧着一本书，显得十分好学。


如此画法表达了委托人智者腓特烈的政治目的，即萨克森选帝侯和他的弟弟以及所有家人对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忠诚。他们哥俩虽然没能娶皇帝的女儿为妻，但却会像皇帝的女婿一样尽心辅佐皇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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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卢卡斯·克拉纳赫的作品我们以前在罗马、维也纳和布鲁塞尔都看到过，无一例外地都是裸体画。这里我们也看到一幅，与以前看到的如出一辙，就是那种毫无遮拦、尽情展示人体美的裸体艺术。裸体绘画和雕塑在中世纪的欧洲是被完全禁止的，与某些国家今天的情况十分相似。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艺术家才冲破这一思想禁锢，复兴古希腊文化传统。但在阿尔卑斯山以北这种进步比较缓慢。我们在同时期的其他画家作品里几乎看不到，比如丢勒，即使在他的版画里有亚当夏娃这种非裸不可的人物，也会用树叶什么的挡住关键部位。只有老卢卡斯·克拉纳赫，不仅画，而且画了很多。这可能与他作为选帝侯宫廷画师的身份有关，也可能与他受同处维滕贝格被选帝侯保护的马丁·路德的进步思想影响有关。


这幅《维纳斯》创作于1532年，画面右下角可以看到日期和他的翼蛇纹章签名。画中缺少足以证明人物身份的标志物，但如此美丽诱惑的女性也只有爱神才配。画中的维纳斯两手轻扯薄纱，似乎刚停下舞蹈，表情自然大方，毫无羞涩之意。如此大胆诱人的画面据推测应该是画家为某位受过良好人文教育的私人艺术收藏室所做。
（因平台要求原图略去，参见同名公众号）


与丢勒不同，老卢卡斯·克拉纳赫没去过意大利，所以他的画无论从人物形象还是色彩运用上都显得更传统更古板一些。有时候那种脖子的修长和头部的前倾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这幅《希律王的盛宴》创作于1533年，讲的是圣经新约中的一个经典故事。希罗底是希律一世的孙女，但她嫁给了希律一世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叔叔希律二世。这件事遭到施洗者约翰的谴责。希罗底对约翰恨之入骨，于是希律二世命人将约翰抓入牢中。在希律二世的生日宴上，他让女儿莎乐美献舞并许诺答应她任何要求。希罗底乘机怂恿女儿要约翰的人头。希律王本无杀死约翰之意，但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失信，只得吩咐手下去做。


画面中就是莎乐美端着盛有约翰头颅的锡盘来到桌前，可以看到最左边的希律王慌忙摆手退避，旁边的妻子希罗底却满意地冲他媚笑，希罗底身后的老头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惊得愣在了那里。画面右边一名面无表情的侍者同时端上一个盛满水果的锡盘，两盘对比强化了画面的残忍和冷酷，一边是丰盛的水果一边是滴血的人头。右后方的四位男士面面相觑，显得不知所措。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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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汉斯·霍尔拜因出生在一个绘画世家，父亲老汉斯·霍尔拜因（Hans Holbein der Ältere，1465-1524）也是位著名画家，和老汉斯的弟弟在奥格斯堡经营一家画室。为了避免竞争，小汉斯一满18岁就跑到巴塞尔帮人做插画，此后还去法国闯荡过，最终在1532年前往英国寻求发展。1533年他为亨利八世（Henry VIII ，1491-1547）与安妮·博林（Anne Boleyn，1501-1536）的婚礼设计了装饰品，赢得亨利八世的青睐，三年后成为这位英王的宫廷画师。我们在伦敦国家美术馆曾看到过他最著名的作品《大使》。


这幅肖像绘制于1535年，画的是西蒙·乔治，一位英格兰康沃尔郡贵族。他为向一女子求婚，请小汉斯·霍尔拜因为他画了这幅充满仪式感的画像。画面中的西蒙·乔治手持一枝红色康乃馨，象征一见钟情，有订婚或结婚之意。帽子上的图案是化身天鹅的宙斯与勒达结合的场景，更是直抒胸臆。整个画面采用类似古董硬币的构图，显得十分高贵，此后这种肖像构图方式也成为一种时尚。小汉斯·霍尔拜因的笔法非常细腻，将西蒙·乔治服装上的绣花和褶皱刻画得异常逼真。颜色也清新脱俗，给人一种突破传统的感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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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看看其他画家的作品，以便做些对比。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Matthias Grünewald，1480-1530）与前面三位是同时代人，也是德国文艺复兴时期的重要画家，但知名度显然没那么高。他的作品以宗教画为主，说明他主要接受教会的委托。1507年，法兰克福贵族雅各布·海勒（Jakob Heller，1460-1522）想向多米尼加教堂捐赠一幅三联屏祭坛画，找到了丢勒和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他请前者绘制内屏的彩色画，外屏相对不那么重要的纯灰色画则交给了后者。这就是著名的海勒祭坛画。不过命运弄人，丢勒的部分被慕尼黑王宫收藏后于1724年毁于一场大火，如今只留下复制品，而马蒂亚斯的部分因被不同机构收藏而幸运地保存下来，使我们今天仍能目睹其真容。


这两幅都是1510年完成。左边这幅画的是古罗马时期殉难的天主教圣人劳伦斯，他在公元258年被古罗马当局下令架在火上活活烤死。画中他手扶的就是代表他的圣物：烤架。右边这幅为圣西里亚库斯，传说他治愈了戴克里先皇帝（Diokletian，236-284）的女儿。画面中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那位公主，从神态看好像犯了癫痫症。戴克里先迫害了许多基督徒，西里亚库斯因曾救治过他的女儿而得以幸免，但他最终还是因为坚持信奉基督而被另一位皇帝处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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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经过100年，德国绘画进入巴洛克时期。亚当·埃尔斯海默（Adam Elsheimer，1578-1610）是这一时期德国最重要的巴洛克画家。他出生在法兰克福，据说他的老师是马蒂亚斯·格吕内瓦尔德的徒孙的学生，经常带他去看海勒祭坛画。不过，他不甘于仅从德国前辈们的作品中汲取营养，20岁便离开法兰克福，经慕尼黑辗转到达威尼斯。学习过威尼斯画派的绘画技巧后，于1600年又前往罗马并定居在那里。非常可惜的是，这位颇具才华的巴洛克画家年仅32岁便匆匆离世了。因此他留下的作品很少，目前已知的油画只有40幅。


《圣十字架祭坛画》是亚当·埃尔斯海默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这七块画板原已散落各地，施塔德尔博物馆经过多年努力终于集齐并按以前留下的祭坛草图重建了祭坛框架。中央主画面描绘的是十字架的荣耀。作为天堂荣耀的焦点，十字架位于画面正中，旁边围绕着各个时代的圣徒。右边抚琴的是大卫，旁边的老者是亚伯拉罕，后边拿戒碑的是摩西。背对我们坐在鱼上的是约拿。左边搂在一起的两位女性分别是手拿香膏瓶的抹大拉的玛利亚和背靠车轮手持宝剑的凯瑟琳。画面左下角手扶一桶箭的是塞巴斯蒂安，他右边为四大拉丁教父：格里高利、哲罗姆、安布罗斯和奥古斯丁。右下角的两位是早期殉道者斯蒂芬和劳伦斯。上方的远景中是耶稣的门徒和福音书作者。一群信徒正走在通往天堂之路，尽头闪着耀眼的光芒。在光亮中隐约可以看到身着蓝袍的圣母正在被加冕。


周围的六幅小画描绘的是关于真十字架的传说。从左上起逆时针看，第一幅：古罗马帝国皇帝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 the Great，272-337）的母亲海伦娜（Flavia Iulia Helena，246-330）前往耶路撒冷寻找曾钉死耶稣的真十字架，她发现各各他山上已建起一座维纳斯神殿；第二幅：她命人将神殿拆除；第三幅：人们挖出三个十字架；第四幅：耶路撒冷主教找来一个病人依次躺在三个十字架上，结果到第三个时，病人立刻康复，证明那就是要找的真十字架；第五幅：三百年后波斯皇帝攻占耶路撒冷时夺走真十字架，但随后被东罗马帝国皇帝希拉克略（Heraclius，575-641）夺回，起初他不听牧首的劝告扛着十字架骑马进城，结果因十字架过重而无法前行；第六幅：他只好下马并摘下皇冠，十字架奇迹般地变轻了。 6par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