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17）  6park.com
前路茫茫(上) 6park.com
当晚，母亲从继父屋里搬出，把小妹也带走，跟我们住在一起。 6park.com
“想走，没那么容易！不是我，你们能来到这杨家堡！”继父暴跳如雷，又吼又叫。“想走，哼，我好歹也是个荣誉军人，看民政局能同意不！”闹了一晚上都没有消停。 6park.com
继父想后悔。要知道，他现在是一家之主，在他的管辖下有四个公民，按人头在队上参加分配，向国家领取粮棉油等各种证票，就是肉票每人二两也能领到一斤。虽说食堂吃不下去解散了，这人口多的好处他还是明显地享用着。他既能优先享用非常有限又格外紧张的肉蛋类食品，还能背地里送些给哥哥嫂子落人情，如果这些突然消失如何能受得了？ 6park.com
本来他以为自己是能够掌控这一切的！他猴急了“耍歪”，母亲当然知道，可她不是没脑子的人。第二天她去了一趟民政局，上午去的晌午就回来了。然后她照常做好饭，也让我和小妹把饭送到隔壁继父屋里去。那时哥已上中学，在学校住。她安排我们吃饭，然后就去找要搬家的房子去。隔壁的吼声就会再次响起：
“没有我放话，我看谁敢把房借给你！” 6park.com
果然没错，母亲头昏脑胀颠跑了几天，也没找到能借的房。有的人家前半晌刚刚应允，后半晌又来婉表拒绝。母亲冷静地进到隔壁屋里：
“老杨，我们俩这婚是离定了！我已经去过民政局。你要是同意呢，这屋里的东西全留给你，连分的粮食都不要，我光人净身出户；现在，信用社的贷款也都还清，这房子也全归你！你我性格不合，可你还能找到合适的人，整天打闹也不是过日子的办法。要是不同意呢，民政局的同志说了：这房子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各有一半，我就住在这屋里不走了！就算我租你的，按月交房租！你看行吗？”继父瞪着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6park.com
“要不，你看这样好吗？娃们以后不叫你爸了，可还会叫你叔，总比别人要亲；再不然，你说个办法吧！” 6park.com
本来急躁的继父这天哑火了，但没有立即回应，悻悻地出门去了。母亲知道他是找人拿主意去了，也没催他。过了两天，继父又恢复了自信，用嘲讽的口吻说：
“走就走吧。我这叫腾笼换鸟，走个穿红的来个穿绿的！” 6park.com
说好以后，我母亲就抓紧找房。可是杨发茂的“歪人”名声影响很大，都怕把房借给母亲——那时还不兴叫租房，会惹到从前“兵油子”的麻烦，没有人愿意借给。母亲正处为难之际，白秉栗六爷找到母亲说，他家有一个窑洞放的是柴禾，闲着。他笑着说：
“小是小点，住你们娘们几个还行。要不嫌弃，住我那儿去。”老人家穿着短袖白布褂，袒露着古铜色的胸脯说着，还不时捋一下漂亮的山羊胡子。 6park.com
“六叔！你这是救我呀！”母亲感激的眼泪都要流出来，声音有些发颤：“能有个地方住，已是老天爷的关照，哪里还敢嫌弃！只是怕给您……”
“怕啥，新社会哩，共产党坐天下，谁还吃人呀！住着！” 6park.com
白老爷子为人耿直豪气，辈分又高，爱抬杠逗乐，有人送他个绰号：“老杠头”。他满不在乎，欣然接受说“杠头就杠头，咱这老杠头专打小鬼阎王头！”就是队长杨发衡也轻易不敢惹，尽量躲避他的锋芒。他们家祖上三代都是贫农，土改分地主家的房子却不要，说他有几面窑洞够住就成，还说他的窑洞比皇上的金銮殿还好：冬暖夏凉。 6park.com
北门外东沟崖下有门朝西开的两面窑洞，还有两面朝南开的，一大一小。南边是三间“鸡头”高翘的厦子屋，那是解放后自己添盖，居住着他学成归来现任四队会计的兰珍姑娘。中间宽大的院落由此三方构成，不设围墙，全然一派开放式布局，颇显质朴与大方。兰珍姑姑活泼开朗，很有点像他父亲，看见我们她笑得像朵花儿，拍着巴掌，跳着舞步嘴里连连说着：“欢迎、欢迎，欢迎来住我们家冬暖夏凉的窑洞！” 6park.com
这一家人真好，就像他们的窑洞一样“冬暖夏凉”。靠东边较小的窑洞原是作柴房用的，故未设窗户；却因为门朝南设，白天并不显暗，阳光好的时候，直照进窑洞里来，反倒给人一种小阳春到了的感觉。虽未设土炕，但干燥不潮湿，住人完全不是问题。窑壁上凿有洞，即便到了晚上，点个油灯或置一只蜡烛，黑暗就全赶走了。因为六爷的慷慨，母亲先不用愁住的了。由于心中感激，我们都招呼过三遍了，她还让我们：“快喊爷爷！” 6park.com
母亲获得“安居”之后，经济压迫就成为突出问题。我们姊妹三个陆续上学，费用不算太大，有国家包着，但是吃饭的三张嘴却像三座大山一样压着母亲。那是一个“瓜菜代”的年代，各家吃饭都是大问题。尤其是我也考上初中，家里就有两个要背馍的娃了。 6park.com
学校离家远，没有食堂，学校能做的只是提供开水和给学生自己带去的干粮加热。条件好的家庭揹白面馍或者锅盔，条件差的揹黑面馍或者锅盔，我和哥揹的是薄面皮包酸菜的烙饼，并实行计划经济：一日三餐共是六枚。酸菜是母亲利用上工休息时间或者收工之后捡拾的萝卜缨，一捆捆背回家，洗淘干净腌成；为了保障供给，一年总要腌好几大缸。有时为调剂一下单调的口味，母亲还会想一些别的花样。母亲会向做豆腐的人家讨要豆渣——就是喂猪的那种，然后炒几根蒜苗拌在一起，替换腌的浆水酸菜。不管包什么馅的，皮全擀得薄薄的，薄到刚能包住不会破了为好。真是费尽心机啊！因为白天要下地挣工分，这些活儿全放到晚上，常常一做就到下半夜了。母亲只有一个心愿，让她的儿女们快点长大！ 6park.com
那时我们还小，只能眼睛看到母亲身体劳累的艰辛，又怎能体察到她内心遭受世俗偏见折磨的痛苦呢。 6park.com
自从母亲从那墙上开洞的院子搬出之后，爱说是非的人就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笑柄。尤其是那些爱嚼舌根的女人们，三五一群，七八一堆，或立于道旁，或聚于门前，指指点点，飘凉打杂，叽叽呱呱地说个没完。有影没影的胡编乱造像苍蝇一般到处乱飞。说什么母亲不是好女人，所以男人看不上，被赶出来了；要知道是母亲主动提离婚的，她们又说母亲不是好女人，根本没想跟男人好好过。或者又说母亲是从老家偷跑出来的，老家男人正到处找哩，说不定是害死男人偷跑出来的，言之凿凿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6park.com
这种恶毒的谣言像疯狗一样追着她，如影随形。她出门像传染病菌携带者似的，那些人远远看见正说到欢处嘎然而止，马上就散开了。这种谣言与诬啄的剿杀，承年荷月，随时随地都能展开。而且还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派生出种种传奇的故事来。到了社教工作组进驻这杨家堡的时候，故事就更多了。母亲她能应付得过来吗？

贴主:鸿海有志于2020_05_04 22:38:2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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