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诸诗友读几首古人的《声声慢》


咱们今人读古诗最常遇到的难点是什么？古代的地名、人名、典故，还有古代才有的事物名称。 6park.com
先说地名：“天津、上海、北京、杭州”这些地名，咱们一看就知道是哪儿。可细究起历史来，“天津、上海”在600年前还没有自己单独的名字，而“北京”在辽代称为“南京”，因为辽国的都城是“上京”，在更北边的内蒙。元代又称为“大都”，到明代始称作“北平、北京”。“杭州”的历史却更久，秦代就有正式的区划，称为“余杭”，后历代又称“钱塘、临安”。所以，当古诗词里写“杭州”却不称它为杭州，是不是有点儿费解？ 6park.com
再说两个古代人名：“阮步兵、温八叉”又是谁？温庭筠和阮籍的绰号是也。温庭筠和阮籍咱们今天还未必人人皆知，何况他们的绰号？ 6park.com
再说就是典故了：看到“卧薪尝胆、闭月羞花”这两个成语很多人都知道它们的典故。要是看到“潘鬓、牛衣”这两个词呢，是不是得琢磨一下了？前者是所谓的“熟典”，而后者就是“僻典”了。稍有难度，不是吗？晋人潘岳有《秋兴赋》，其序云：“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二毛”就是黑白发色参杂。后人于是就以“潘鬓”来比喻中年鬓发初白。 “牛衣”则是盖在牛身上御寒用的，如蓑衣之类。也可以代指贫寒之士，因为他们穷得只能穿“牛衣”了。 6park.com
最后说说古代的事物。如古诗词里常见“宫额、金兽”这两个词，它们又是代指什么？这两件事物只有古代才有：古代宫女常以黄色涂额为妆，称之“宫额”，所以“宫额”又可代指宫女。古人又常把门环、香炉等用铜做成兽型，被简称为“金兽”。咱们现代早已没有这类事物了，所以不易读懂，就像古人也不会知道现代的“手机”为何一样。 6park.com
今天咱们读古诗词，若遇到上面这四类难点该怎么办？俺个人采取的态度是：只要不影响对诗意的理解，大可“不求甚解”，知道它们是古代的“地名、人名、事物和典故”就行了。因为咱们要欣赏古诗词，而不是钻研历史。对不？但是：在不清楚这类难点就读不通诗意的时候，那就只能“必求其解”了，难免会烧脑。而考验读者本身功力的则是：你至少得能分清，诗词中到底那些字词属于这四类难点。 6park.com
光说不练，难成好汉！就容俺陪诸诗友一起赏读下面这几首古人的《声声慢》吧。 6park.com
第一首：声声慢 效旧人作韵用八“声”字（明末清初·沈宜修） 6park.com
  春光难问，烟草忘情，凭将彩管新声。
  宫额初消，雕梁紫燕声声。
  湘帘半掩影碧，画阑干、几树鹃声。
  杏花下，把琼箫低按，试学秦声。 6park.com
  绮陌香车竞艳，听清歌缓缓，是处春声。
  小院人闲，飞花悄悄无声。
  松风忽来绣户，韵生凉、吹作涛声。
  更有那，杨柳外、莺语数声。 6park.com
初读一过，发现：这首词描绘的像是古代大家女子们赏游初春的情景。另外这位作者比较“玩闹儿”啊，每个韵脚都用“声”字，显摆了一把咱们今人所谓的“独木桥体”！逐句看： 6park.com
  春光难问，烟草忘情，凭将彩管新声。
  --- 第一行有春景，有音乐。 6park.com
  宫额初消，雕梁紫燕声声。
  --- “宫额”这个词来了。不是说“宫女”才“涂额”吗？肿么“大家女子们”也涂起额来？正是，就跟咱们现代一样，什么服装啦、化妆啦、包包啦，也都会从宫中传到民间形成fashion。“宫额初消”似应理解为“涂额”的颜色过了几天后越来越浅了。（而清代是否还“涂额”也待考，作者也是拿来作比喻） 6park.com
  湘帘半掩影碧，画阑干、几树鹃声。
  --- “湘帘”是用湘妃竹制成的帘子，和“画”成彩色的“阑干”一样，都是形容居家装饰的华贵。 6park.com
  杏花下，把琼箫低按，试学秦声。
  --- “把琼箫低按”，把“伴奏的箫声降低一些”，以便突出歌唱的声音。“秦声”啥意思？你如果不想烧脑，知道她们是要学“某种地方唱腔”即可。若深究，则“秦声”或指“秦腔”，陕西传统剧种是也。 6park.com
  过片： 6park.com
  绮陌香车竞艳，听清歌缓缓，是处春声。
  --- 在院子里玩儿得不尽兴，干脆开着奔驰到乡下了。“绮陌香车”都是作者在堆砌华丽辞藻。哈哈 6park.com
  小院人闲，飞花悄悄无声。
  --- 作者不写跑出玩儿的人，却用这已经空无一人的小院来反衬外面的春光。好！ 6park.com
  松风忽来绣户，韵生凉、吹作涛声。
  --- 这一行写得不是很好，有点儿东拉西扯，觉的就是为了凑韵脚上那个“声”字。 
 
  更有那，杨柳外、莺语数声。
  --- 越写笔越乱了，又跑到院子外面去了。也像是为了凑“声”字。可见这“独木桥体”写起来，笔头上要是没两把刷子，会大伤诗意啊。 6park.com
上面这首词追求的是弯月格调，下面这首要渲染的却是悲切荒凉。请看： 6park.com
声声慢（明末清初·屈大均） 6park.com
  青磷似雨，白骨连沙，吹魂最苦悲风。
  怨杀将军城坚，只要相攻。
  分兵乳源无计，令胡笳横截泷东。
  抽营遁，委金吾花甲，堆遍芙蓉。 6park.com
  肝脑空膏绿草，恨野田狐兔，曾饫元戎。
  几度秋肥，爰爰得脱雕弓。
  呜呜向人悲啸，言迷离，谁辨雌雄。
  终射汝，及豪豨、持荐鬼雄。 6park.com
也是初读一过，发现：词中描写的是一个荒凉的古战场，作者在面对着在战场上死亡的人说话。现在先来看这首词中有无咱们开篇就说到的“读古诗词常会遇到的那‘四个难点’”？有！三个地名“乳源、泷东、芙蓉”，还有“屈大均”这个人名，还有“这场战争的来龙去脉”，算是古代事物。假如咱们采取“不求甚解”的办法，不管古代的“地名、人名、事物”，而直接读诗词，能否照样理解出诗意？能。可是：若能“求得其解”则会理解得更好！咱们先“不求甚解”地读： 6park.com
  青磷似雨，白骨连沙，吹魂最苦悲风。
  --- 从“磷火、白骨、吹魂”这几个字眼就能看出作者是正对着死亡之人说话。 6park.com
  怨杀将军城坚，只要相攻。
  --- 一看到“将军”二字，读者一下子明白了：这里是战场，而白骨正是在这个战场上死的人。作者想象，这些死去的士兵一定正怨恨自己的将军非逼着他们攻打那座根本攻不下来的坚城。所以，才白死了这么多人！ 6park.com
  分兵乳源无计，令胡笳横截泷东。
  --- 这句描写当年胜败的原因：因兵力不足，无法守住“乳源”这个地方，所以才让“胡笳（这里指代敌人的军队）”控制了“泷东”。 6park.com
  抽营遁，委金吾花甲，堆遍芙蓉。
  --- 这一行有费解之处。不是吗？“抽营遁”易懂，“带着自己的兵逃离阵地”。“委”是扔在地上的意思。白居易《长恨歌》有“花钿委地无人收”，意即“（杨贵妃被绞死时）掉在地上的首饰都没人捡起来”。“金吾花甲”是什么意思？“金吾”既是个官名（全称为“执金吾”），又可代指“卫军”，还又是一件仪仗，是一个铜棒。“花甲”这个词呢？人活“六十岁”为一个花甲。显然这里不是这个意思，因为“金吾花甲”都是被“委”在地上的东西。它既与“金吾”组合成“金吾花甲”来当宾语，则肯定不能代指年龄。指的应该是“卫军的盔甲”，“金吾花甲”略带讽刺语气，即“卫军们穿的装样子的花里胡哨的铠甲”。连卫军都个个死在地上，可见败得彻底。“堆满芙蓉”又作何解？难道铠甲都堆在“芙蓉花”上？或者“甲上带血，颜色像芙蓉花”？显然都解不通，所以这里“芙蓉”二字只能是一个地名。 6park.com
  过片：上片战争打完，下片就要生议生感生叹了。 6park.com
  肝脑空膏绿草，恨野田狐兔，曾饫元戎。
  --- 第一行暗喻带兵的无能，让士兵白白死去。“肝脑涂地”后却成了野草的肥料。带兵的人肉最肥，也便宜了狐兔的肚子。“饫”，“饱足”也。狐兔应该不会吃死人肉。这里作者用的是“讽喻”。古文里“狐兔”常代指小人。 6park.com
  几度秋肥，爰爰得脱雕弓。
  --- 这一行作者对“狐兔”发话了：好几年了，秋猎时都没顾得上杀你们。 6park.com
  呜呜向人悲啸，言迷离，谁辨雌雄。
  --- 应该是被你们的甜言蜜语给骗了，谁也没分辨出你们的真假。 6park.com
  终射汝，及豪豨、持荐鬼雄。
  --- 我今天就把你们射死，还有把野猪们也一块射死，来祭奠在这战场上死去的英雄。作者结尾时把怨恨指向“狐兔” - 那些在战争中获得私利的小人，要拿他们来祭刀，不知能否惹起读者共鸣。 6park.com
这样不求甚解的来读，是不是觉得不够味儿？那就“求得其解”后再读一次。查“屈大均”乃广东人，生活在明末清初时期，是一位抗清志士。曾参与过很多义军参加了抗清的战争，甚至后来吴三桂反清时，他也追随过。了解了这些，全篇诗意一下子明朗了。俺猜“乳源、泷东、芙蓉”都是广东的地名，而这场战争就是一系列抗清战争中的一幕。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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