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21）--- 鲁莽开局（下） 6park.com
贫协主席尖锐的目光，一下就刺进了我的心里。他嘲讽地盯着我说：
“咋咧，工作组对你们家有恩，念人家的好哩！”
我有些慌乱，低下头不说话，脸先红了。
“娃呀，你可想好，这是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你可不要被小恩小惠迷了眼，站错队你一辈子就完咧！” 6park.com
“我……”我慌乱中更不知该怎么办了。
“别我呀你呀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赶紧回头，跟志豪他们一块儿去区上造反，揪斗程生一！这是考验你能不能站稳革命立场的时候！” 6park.com
就这样，我没能回家就被拦回头，裹在人群里像被赶鸭子似的往前走。造反的队伍一路挥舞红旗高呼口号，呼呼啦啦地涌进郊区委办公大院。那时的区委大院很乱，造反的队伍也远不止杨家堡这一支。虽说大门口有个站岗的，熟视无睹，跟没有差不多；传达室坐的有人，门窗却是关着的。 6park.com
杨志豪带领队伍进到大院里，领头喊一阵口号，再乱敲一阵锣鼓，然后一窝蜂似的拥挤着进了大楼，在第三层找到程组长的办公室。大冬瓜咣地一脚踢开门，手往桌子上一按纵上去坐了，翘起二郎腿，朝程生一大吼一声：
“程生一，听着！我们是来揪你回去接受批斗的。要是明白，就乖乖跟我们走！” 6park.com
“可以走呀，让我打个招呼。”程组长只好放下正写的东西，站起身来说。 6park.com
“不用！”大冬瓜扁长的脑袋一拧，呲出那颗金牙来，嚣张地笑着说：“程生一，你没想到吧：此前你是老大，我们是老二！今儿个你是老二，我们才是老大！必须听我们的！” 6park.com
“嘿嘿。”程组长微微一笑，幽默地回道：“‘打墙板，翻上下’，这不奇怪。历史总是在反复中前进的！” 6park.com
就这样，程组长既没能向相关领导报告，也未能携带换洗衣物及牙膏类日常生活用品，就被大冬瓜他们推推搡搡地“押”回杨家堡来。 6park.com
北门外有一处大平台，从前是专供村上逢年过节演戏或灾年祈禳“罚马脚耍社火”用的，偶尔也作集会场所。戏台北边原设有一座高大的夯土照壁，连同它遮护的村庄门楼及门楣上的匾，都被造反派们在“破四旧立四新”的时候轰然推倒。拆毁的还有西边老庙的一部分，仅留下四队辟为饲养室用的部分房屋。这毁坏的物事中有多少本该流传的宝贵遗产实在已无从考证了。“四旧”是破掉了，“四新”却一“新”也没有立起来。幸好这“大戏台”是砖与土垒砌的，与大地融为一体没可破的，不然今日批斗大会的场址就要另选了。 6park.com
会场布置也很简单。大戏台周围插一些彩色旗帜，刷几条标语贴到树身上，营造点气氛；戏台东边有棵大树，高音喇叭正好架到上边。会场中央摆一张老式方桌，扩音器放在桌上，旁边放着简易的话筒。桌旁备有一条长凳，也许是供主持人坐的，也许是叫批斗对象站的，目前用途尚不明朗。大会主席当然是杨发利，只是他没有去主席台就坐，却让另一个副队长杨发茂做现场主持，自己只是远远坐在北门坡的高处，俯瞰全场暗中指挥。 6park.com
杨志豪他们回来后，把锣鼓家伙朝戏台上的大树下一放，造反大队队旗往树上一靠，然后把程组长交给他五爸杨发茂，自己就跑一边寻吃找喝的去了。 6park.com
杨发茂照着程组长的屁股踢了一脚，瞪着急于发泄的独眼凶声凶气地说：“还不朝桌前站，还等人请哩！”接着，他喊那些事先安排好的人各执其事，把一块大木牌悬挂到程组长的脖子上，木牌上写着：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程生一！并在倒写的程生一三个字上用朱笔划上大大的叉。再把一顶纸糊的高帽扣到他头上，帽子上的罪名是：地富反坏右的孝子贤孙——程生一！程生一的名字上同样用朱笔画个大叉叉。这些工作完成后，人群慢慢围拢到戏台上来。可能是杨发茂讲了几句牛唇不对马嘴的话，引起台上台下一阵哄笑。接着他宣布批斗大会开始，有几个年轻人上前轮番喷出义愤的唾沫星，乱溅到程组长的身上和脸上。那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所谓“革命积极分子”，个个煞有介事地涨红了脸，指手画脚，不可一世，其实也大都是表演给高处坐镇的大队长看的。这种场合永远是胡推乱挤，大呼小叫，不讲秩序和逻辑，混乱也一直是整个会场的真实写照。 6park.com
这种场面就跟混乱的学校差不多。我本不想往人堆里去，却总被杨发利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监视着，就像被枪顶后心逼着往前冲的士兵，怎么也躲不开。虽然我的大脑被他一番惊世骇俗的狂论不停地轰炸，但程组长待我们一家的真诚却是实实在在的，我怎能昧着良心去跟着胡闹呢。 6park.com
“瞧你就这胆儿，连开个批斗会都往人背后躲！你还能当个造反派？我看你当个保皇派都不够格儿！”造反大队长看出我想溜，他轻蔑的嘲笑我。 6park.com
“在区委大楼的时候，你就往门背后躲！你就是个保皇派，程生一的铁杆保皇派！”大冬瓜脑袋可能吃饱喝足了，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硬是指着我鼻子说。 6park.com
我也急眼了，要知道“保皇派”的帽子可不是好戴的，其性质比“地富反坏右”也好不到哪去！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可不能含糊！别看他杨志豪牛高马大， 冲上去顶住他。我的眼睛死盯住他的眼睛，火气十足地说：
“我不是保皇派！就不是！” 6park.com
“你敢跟我打赌？”
“赌啥？”
“我今天敢把这板砖拍到他程生一的脑门上！你敢吗？！”大冬瓜手指着旁边的一摞砖说。 6park.com
“我敢！”
“好！谁不敢就是龟孙子！今天谁先拍到他脑门儿，算谁是牛牛娃！算谁是造反派！” 6park.com
说罢，他飞快地弯腰拾砖，我也紧跟其后。他偷眼瞟我跟得挺紧，越发跑得快，一边高举一块整砖，一边喊着让路。我紧紧地咬住他，半步也不让。眨眼间，我们已抢到程组长的身后。偏偏此刻有个愣头青积极分子为显“革命的愤怒”，跳上前去强摁程组长头时，竟把纸糊的高帽撞掉了，致使那微微有点歇顶的脑袋就暴露在眼前！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俩手中的砖头直往程组长的脑门拍去。我紧张得呼吸急促，胸口发胀，眼睛不由自主地就闭上了！ 6park.com
只听到大冬瓜得意地大吼一声：“程生一！你就先挨我一砖吧！”同时又响起一个姑娘紧急提醒的清脆声音：“程组长，头上小心！”又是同时！我那提着大半块砖的手腕在半空中，紧紧地被人攥死，一个低沉的严厉声音在脑后响起：“蓉娃子！你要做啥！”竟然是平时说话温和的白胜仁白书记。他被夺了权，一般不会到公开场合露面的，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呢？白书记拽着我很快退出人群，责备地说：“娃呀，你这是在犯法！知道吗？”我被白书记的训斥惊醒，也被自己的疯狂吓坏了，一时大脑空白，呆呆地站立白书记面前，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6park.com
只听会场上一片喊声：“快！工作组被打伤了！快送医院，搞不好要出人命！”原来提醒程组长躲避的是兰珍姑姑，不过已经晚了，程组长的头还是被打着了，只能送医院急救。 6park.com
这一来，混乱的批斗会也就此草草收场，后来再也没有开过。 6park.com
我白天不敢回家，晚上回去被母亲关在门外，再叫也不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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