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26） 6park.com
敢作敢当（上） 6park.com
自打回村参加劳动，我可从没想过要当队长。我就是想好好干，好改变有些人对外地人的偏见，能让多数人说一个好字，那就达到心愿了。那天横队长也没想到社员们会选我，他提前也是做了准备的，安排人在会一开始就推出杨志豪做候选人，并有人跟进为杨志豪评功摆好。依他的估算，凭杨志豪的背景和老杨家人在四队又占着多数的情况，当选为自己未来的接班人，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6park.com
选举的会场设在饲养室大院。饲养员早早把凉棚里的牲口赶进大圈里去，粪便拾掇干净，打扫了院子。那天参会的人特别多，凉棚里外柱根底下，围着柱子圪蹴的，倚着墙壁斜靠的，妇女们带着小凳坐在院子里，围成一堆一堆的或打毛衣或纳鞋底，连供牲口饮水的池子周围与井台上都满是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全四队的男女老少爷们婶子都到了。在横队长推动下，似乎一切很顺利，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堆下笑来，嘻嘻地说：“既然大家没意见，那我看，举手通过就免了……” 6park.com
这时，兰珍姑在妇女堆里站出来，用清脆的嗓门说：“我再提一个候选人。我提李蓉生！”她沉着地掰着手指，列举提名的理由。 6park.com
这一下就炸了锅，满会场的议论响成一片，赞成与反对的各嚷嚷各的，听起来好像难分高下。 6park.com
“我反对！叫一个伪……”，一个又细又尖已然显得衰老的女人声音响起来，不过似乎自知失言，她顿了顿。也许站起时有些猛，短小的走起路来嘎吱嘎吱摇晃的老金莲脚，几乎支撑不住瘦高的身子骨，晃了晃站稳了才接着说：“咱四队就没能人咧？要叫一个外来户当队长！” 6park.com
“外来户咋咧，白吃你白喝你咧？”六爷白秉栗马上站起来，捋着山羊胡子怼过去。“谁不是外来户？往前推，谁的老先儿生来就是杨家堡人？说句笑话，你的先人三百年前还在山西大槐树下凉快哩！”六爷一句搞笑的话，把大家逗乐了。会场气氛也轻松起来。他德高望重，辈分又高，直瞪着眼训斥她。 6park.com
老鸹嘴翻翻眼皮，一看是“老杠头”怼她，立刻矮了半截，嘴里嘟嘟囔囔两句谁也没听清的话，蔫蔫地坐回去了。杨发茂也站了出来，用单眼瞪着“老杠头”看看，想说啥没说出来，嘴张几张也只好踅摸着走开去。 6park.com
这么一来，会场的风向就变了。支持我的声音高涨起来。“我看人家娃不错，干活从不避重就轻，也不挑肥拣瘦，啥活也都拿得起。”这是良锁叔在说话。他可是老杨家的人，跟前围的也大都是老杨家的人，没有反对，还都直点头。 6park.com
横队长自建社就当队长，什么战阵没见过。他没有慌乱，等到嚷嚷声小一点，眯缝的眼睛在会场梭巡一周，盯着一个人含着威慑的笑说：“二根，你来说两句！”刘二根本来是躲在柱子背后的，有些胆怯的眼光睒了睒，没有说话。但是他身边的儿子却开了口：“问我爸干啥哩，你叫大家选些。”原来刘二根在横队长眼里就像猫眼里的老鼠，从来不敢发表反对意见。有一次不知说错了啥话，横队长一个“枷脖儿”就上去了，把他打倒在地，还骑到身上捶了半天。其实，横队长是个矮个儿，刘二根个儿高，真要拼力气刘二根未必打不过，只是他不敢还手。 6park.com
那天，白胜仁书记正好在会场。他明白杨发衡是想要大冬瓜杨志豪做他的副手，可是“老中青三结合”的本意是要发扬民主，集思广益，增加广泛的代表性；要按他的想法做，势必演变成“一言堂”。白书记拔出嘴里的旱烟袋，抹了抹烟嘴递给横队长说：“给，先抽一口。”横队长接过烟袋抽了两口，苦笑着说：“唉，你看这弄的……”，白书记不动声色地微笑着，轻描淡写地说：“你让投票来说话嘛！这有啥为难的！” 6park.com
党支部书记现场监票，又是在众目睽睽的场合，横队长心里就有一百个不愿意，面面上又能有啥脾气呢。投票的结果是一边倒，我得了百分之八十的选票。刘小狗举手投了我的票，还有他爸刘二根。我就这样出人意料地当选为杨家堡第四队的副队长，理论上成为横队长的法定接班人。 6park.com
那天，我也确实有些兴奋，好像突然有一种真正长大了的感觉。回到家母亲就给我泼凉水。
“蓉生，妈看这队长你当不了。还是辞了吧。”
“怕啥，大家选我哩！”
“队里大半都是老杨家人，谁能听你的？”
“我当队长是为全队人，当然也是为老杨家人！锁叔他们不也举了手？”我自信会公道办事，挺有信心地说。 6park.com
“唉！”母亲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人家横队长自建社就当干部……”
“谁也不能独霸天下，更不能永远独霸天下！”我想起会场上那么多为我举手的人，自信心也许有些膨胀。我也知道，要是顺横队长的意我也不可能当选。 6park.com
“你这娃！”母亲有些生气，“才当选个副队长就撅屁股了？妈这就不能说你咧？”
“能！妈，我知道你的担心！”我赶忙赔笑脸，认真地说：“人家是老队长，老资格，我会尊重人家的！” 6park.com
“这就对咧！你撅着屁股只管领人干活，别的啥也不要争！”
那一天我和母亲的对话，就像金科玉律般地指导着我当了两年多的副队长。大部分的时间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领人多干活干好活上。 6park.com
夏天的碾麦场上，火辣辣的骄阳烘烤着，就像一个大火炉在燃烧。我肩搭毛巾跑来跑去，哪里紧张就出现在哪里。在用人紧张的夏季，妇女常常成为“摊场”的主力军。一座小山似的“麦积子”摆在面前，也只能是独自单挑，干到眼冒金星脸前发黑的情况早已是家常便饭。冬冷寒天，我永远是第一个出现在饲养室大院门前，指挥着人们从车棚下把架子车一辆辆拉出来，帮着妇女们装满一车车圈肥，再从旋转的大坑里像攀爬旋转楼梯那样逐一推上坡。寒冬腊月里总是穿着单衫薄裤干活，直到放工的喇叭响起才把棉衣披到肩上。我忘不了选举会上大家伙儿推选我的热情与信任，并且一直认为：自己能以一个“外来户”的身份被众人选中，看好的不就是我能吃苦耐劳，不计较个人得失吗？要不，我又哪一点比杨志豪强呢！做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忘了自己的根本。 6park.com
当然自己也知道，副队长的职责不仅仅是光会领人带头干活，一个队的收益大小，发展前途怎样也是应负的责任。我不会因为年轻或者资历浅薄，就不敢向老队长提有创意的建议。有一天母亲给我讲到这些年养猪带来的好处时，我突然受到启发。母亲一年养一头猪和几只鸡，家里的油盐酱醋之类的家用就够了不说，平时其它零花钱也都有了。原来每月为借三五块钱找队长批条子的忧愁也没有了。 6park.com
还有一个隐形的好处，不因为我当了副队长，落个找横队长借钱也好借了的不公名声。由此我推想开来，母亲养猪本小利薄，且受条件恶劣的限制，尚能解决自己一家的开销用度，要是由生产队投一部分资金，划拨一片地方盖成几近专业的养猪圈舍，再挑选一些又有积极性又有责任心的人来喂养，那“钱景”就大了。我兴致勃勃地向老队长提出这个建议，并带些憧憬地说：“要真能实现，去年咱一个劳动日分九毛五，今年保不齐能分一块二哩！”老队长屁股蹲在他家门口的门墩上，想了半天，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不闹！我没看见谁家队上指养猪发了财的！”老队长没有积极性，我也就偃旗息鼓了。 6park.com
村里“农业学大寨”，说要把杏园岭那片慢坡地改造成几大块梯田。在现场规划时，我再次提出我的看法：大寨修梯田种玉米很成功，咱们这儿的长处是地处大城市郊区，有得天独厚的销售市场，要是发展经济作物可能收益更好。我认为：这片坡地过去能得名“杏园岭”，表明是适合且盛产过水果的好地方；现今我们照样可以用来种水果，完全没有必要移山倒海地大动干戈，出力不讨好。我看市场上葡萄卖的好得很，一斤葡萄能卖五六斤包谷的价钱，咱为啥不能改种葡萄呢？种植葡萄成本也不高，还能肥地；要是把这一片慢坡地改变成风景优美的葡萄园，不但有利于水土保持，还能美化环境，这是多划算的事！同时我还告诉他，有一本杂志介绍说，葡萄树下还可以养鸡。这就不但省了施肥，连除虫都不用管了！ 6park.com
老队长听了半天没反应，低着头背着手沿着地边走来走去，临了还是那句话：“临庄大圆，你看谁家这样干了？我是没见过。”过了两天，干脆正面回答我说：“咱不做那些花里胡哨的事儿！公社让咱修梯田咱就修梯田！你说的那些别说做不成，哼！崩下豆儿大家吃咧，万一锅打咧，却叫咱来赔！咱不成‘瓜怂’咧！”他一连哼了几声，才颇显远见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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