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龍一是黑川家族的長子。說起黑川家族，在北海道算是名聲顯赫，不僅經營著整個地區的天然氣，而且其家族大部分成員都是政界名流。龍一的父親也在幾年前參政成為議員，其踏實而親切的形象，讓他在當地很有威望。曾經是著名獵手的他，結交的範圍很廣，所以，在龍一兩年前開始在體育方面展現天賦的時候，曾經與佐佐木先生有過一次接觸。雖然家裡人不希望龍一在體育方面有所建樹，可還是聯繫了當時國內頂尖的短跑教練。當時的佐佐木正是國內風光無二的短跑教練，他培養出的短跑好手高野進，是國內唯一一位四百米跑進45秒以內的選手。這個成績，在目前來看，不光在日本，放眼整個亞洲，連能接近的人都沒有。當時的龍一很希望接受佐佐木先生的指導，為此他和父親還不息飛赴東京。可佐佐木先生並沒有接受黑川家族的邀請，唯一的一次見面中，他婉拒了龍一父親的要求，甚至連幾句客氣話都沒說。但今天，龍一卻在札幌醫院再次見到了這位教練。他不能理解為什麼佐佐木先生會跑來東北的醫院就醫，和為什麼佐佐木教練會指導京一的訓練。


京一對眼前的這位光頭大叔毫無了解，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人的名字。對他來說，四百米跑只是他的愛好，他的追求，但他並不像龍一一樣癡迷這項運動。比起競技體育的那種殘酷的競爭，他更關心自我突破，更關心如何一次次地變得更強。對他來講，這個光頭大叔只是暑假時候的意外收穫。當時在醫院幫助護工清潔的他，在清理復健室的時候偶然間遇到了這位大叔在做雙臂支撐。不同於別人的是，這位大叔在雙臂支撐的同時，雙腿還夾著一個二十公斤重的槓鈴片。這讓他覺得很吃驚，因為他從沒見過有人這樣誇張地訓練身體的肌肉。之後的聊天讓他對這個光頭大叔的興趣更濃，於是便有了一週前的相約，和一週的訓練計畫的制定。現在聽說這位大叔就是全日本最知名的短跑教練，京一也是大吃一驚。


「打擾了，您就是佐佐木先生？」京一張大嘴巴，上下地打量著面前這位其貌不揚的光頭大叔。


「你來了？」光頭大叔看了一眼京一，隨後注意到了兩雙齊刷刷從門外看向這邊的眼睛。


「是的，給您添麻煩了！」京一低著頭，「上次您教給我的訓練方法我回去照做了，很順利地提高了差不多五秒鐘的時間。」


「喔，效果不錯，看來你也是吃了不少苦頭吧？」大叔並沒有看京一，自顧自地盯著架子上的電視機屏幕。


「那不算什麼，為了更好地提高成績我可以更加努力！」


「是為了更好地炫耀吧？」


「失禮了，您剛剛說什麼？」


「我是說，你努力訓練，是為了提高成績，提高成績是為了向別人炫耀。所以，你努力就是為了向別人炫耀而已，是這樣吧？」大叔的話有些陰陽怪氣。


「並不是這樣的。我跟您曾經說過，我提高成績是為了挑戰自我。」


「是這樣嗎？」大叔昂起頭，用眼角的餘光對著京一，「所以門口的兩位朋友並不知道你在短時間內提高了五秒鐘這件事嘍？」


「對不起！我當時是很興奮。」京一回想起上午腦海裡似乎只想過要告訴龍一這件事。


「接下來的訓練計畫我已經寫在這個本子上了，你拿去吧！」大叔指了指床頭方桌上的一個小日記本。


「萬分感謝！」京一躬著身，小步走了過去，把本子拿在手裡。


「以後你不用再來找我了，本子裡寫的內容很詳細，如果看不懂的話，就去好好學學日語吧！不送了！」大叔把頭側向另一邊。


「是！告辭了！」京一躬身倒退，退到門口時，突然停下腳步，「您是佐佐木先生麼？」


「不是！這麼囉嗦，快回去訓練吧！記得關門！」


京一躬身施禮後關上了房門。他突然覺得很疲憊。從早上一直持續到剛才的那種興奮，在聽龍一提到日本最著名的短跑教練時達到了高潮。可剛剛這一瓢冷水，就這樣毫不留情地潑在他頭上。他本以為會如此幸運地一直接受這麼高級別的教練的指導，甚至還做起了將來有可能真正的成為職業運動選手的美夢。可現實無情地告訴他，他非但沒有遇到什麼超一流的教練，連剛剛幫助自己提高了成績的這位大叔都失去了。轉過身的京一，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頭，拖著兩條僵硬的腿，緩緩走向了龍一和涼子。


「京一，你在幹嘛？沒事吧？」涼子能感覺到京一的失落。


「沒什麼，我們回去吧。對不起，害你們白白跑到札幌來。」京一一屁股坐在了涼子身邊。


「你這傢伙，剛才不還興奮的要命麼？現在怎麼了？」


「那位大叔給我寫了訓練手冊，說以後不要來找他了。」京一有些垂頭喪氣。


「你這傢伙，總是得了便宜賣乖！能得到佐佐木先生的栽培，多麼榮幸的事情啊！以後也給我看看這本手冊吧！」


「他不是佐佐木先生吧？」京一看了眼龍一，目光難掩失落。


「你這傢伙，難道不相信我麼？」龍一有些生氣。


「他親口告訴我的，說他不是。」


「哦？他親口說的？」


「對！」


「怎麼可能不是？我見過他好幾次，絕對不會認錯人！」


「你的意思是他說謊？」


「你這傢伙，難道不信我而信他麼？」


京一無言以對。他現在並不糾結於這個大叔的身分，而是在回味著那個大叔的話。「你的努力只是為了向別人炫耀！」真是這樣麼？努力就是為了去炫耀？有了成績就是要讓別人知道，進而獲得別人的稱讚麼？他口口聲聲說努力是為了戰勝自我，可早上明明就想儘可能快地告訴龍一四百米跑了五十六秒的事情，然後等著龍一吃驚的表情和一些稱讚的話。然後再由龍一轉告涼子，讓涼子也做同樣的事情。如果這位大叔真的就是龍一口中的日本短跑的傳奇教練，那會不會再去跟其他同學炫耀曾經受到名人指導這件事情呢？那麼努力的意義就在於獲得更多的人的稱讚麼？


「好啦！黑川君，別再說了，我們回去吧！我想，京一也需要休息一下了。」涼子又適時地緩和了尷尬。


「回家吧！訓練了一週，我也該休息一下了！」京一低聲地說這話，像是對著別人，更像是對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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