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油画家家中挂国画”诸问题答客问
范美俊
（四川大学锦城学院教授）  6park.com

《艺术市场》杂志（记者 伊丽妍冬）按:近日，《艺术市场》视频号转载发布了一段央视三套《我的艺术清单》栏目的视频。在这段视频中，油画家、美术教育家靳尚谊先生在接受访谈时表示“自己家里，我不挂油画，挂国画”，并认为“国画更有意思”。同时靳老口中“油画是一个写实的画种，但国画不是，它是写意的画种，表现性的，那个更有意思”的认知观念，迅速挑起了评论区里“国画派”和“油画派”的敏感神经。截至目前，该则视频浏览量破70万，留言400余条，在微信视频号引起关注和热议。
请您就以下问题谈谈（可选择回答），谢谢！
 1、您怎么看靳尚谊的说法以及这段视频引起热议的原因？
答：如一位普通画家说这个话，估计不会引起多大反响。但这话出自德高望重的前中国美协主席之口，所论也缺乏美术理论家的逻辑严密与字斟句酌，自会引发争议。比如，仅就其油画写实、国画写意而论，就会引发争论。国画有文人、院体、宗教、民间四大体系，简单以写意论之当然会显得偏颇。就绘画图像对应客观物象的真实程度看，大致可分为写实，抽象及半具象三大类，国画体诸体系甚至是文人画从整体上看显然还是偏写实的，不过多了些意象造型、心相表达而已，强烈区别于勃拉克打散物象重构的立体派，蒙德里安纯粹由几何块面构成的冷抽象荷兰风格派，波洛克完全消除物象与叙事随机泼洒色点行动式的热抽象等绘画流派，但也明显区别于照相写实主义，以及抄照片没有绘画形式意趣的自然主义。 6park.com
元 倪瓒 紫芝山房图 纸本水墨 80.5x34.8cm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至于油画家家中挂国画，还是元代倪瓒荒寒孤寂的《紫芝山房图》复制品，道理也简单：距离产生美、得不到的才最好。比如，民间常以“别人的老婆”、“别人的单位”自嘲，
 
“别人的画”也是一样道理。如果国画界因此飘飘然，认为国画的艺术性比油画高，甚至还拔高到民族文化与外来文化之争，就有些自嗨自大没意思了。兵法讲“近交远攻”，靳先生当然可以从其他画种领域汲取营养，以避免近亲繁殖自我膨胀和自我复制，其人物油画《青年女歌手》《髡残》《八大山人》《黄宾虹》等作品，都以国画为背景，意境也相合，算是油画民族化跨画种的成功案例。另外，油画颜料多少有些毒性而且油味颇大会对家中空气有所污染，有损居住者的健康。 6park.com

 2、有网友留言说，靳尚谊先生之所以说自己更喜欢国画，是因为“像他们这样的老一辈画家，大多以学习西画的写实技法而著称，偏于技术的重复，所以他觉得很乏味。”还有很多网友提出质疑，认为国画并不全是写意，如北宋院体画和工笔绘画；西方绘画也有很多不是写实的，如立体主义、野兽派等。
那么，网友对视频中靳先生这段话的理解是否有偏差？靳先生所说的 “国画写意”、“油画写实”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答：前答有所涉及，此处不复。
 3、有很多网友对照相写实主义绘画有很大的兴趣。有的认为这样的作品太逼真、视觉冲击力很大；也有的认为这样的作品只是宣泄技法，精神内涵不够。还有一种观点认为，照相写实主义绘画把西方古典主义、写实主义绘画发展到了极致，极致就是美，自有其存在的价值。那么古典主义绘画、写实主义绘画和照相写实主义绘画的区别在哪里？能否以是否“逼真”来确定一件绘画作品的艺术价值？
答：当然不能用“逼真”来衡量作品的艺术价值，该论还停留在2000多年前的古希腊人的认识层面。绘画的终极目的，并不是对客观物象的完全模拟，1839年摄影术诞生后，就给了照片记录式的肖像及风俗画一耳光，印象派转向外光写生，注意笔触发挥的一次性画法，就是与照片功能分道扬镳的绘画自救，后印象派之后的画家更是注重画布上的个性创造因而风格各异。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谓:“以蹊径之怪奇论,则画不如山水；以笔墨之精妙论,则山水不决不如画。”完全分清了画、笔墨、蹊径等不同关系，发现了笔墨之美。因此，大家常说“江山如画”而不是相反。否则，胜出者将是一亿像素的高清照相机，而最终胜利者则是高倍显微镜。
写实绘画各流派的写实程度往往不同，也各有价值，不好说谁低谁高，一如酸甜苦辣各种口味，只要适合自己即可。古典主义写实的审美堪称唯美经典，按照美的规律及尺度造型，比如维纳斯的九头身、歇站式造成身体优美的S型线，意境优雅，肃穆宁静。普通写实，如米勒笔下的质朴农人，夏尔丹笔下的日常静物，还是美术考生的静物练习，也能亲切可人。照相写实，则必须借助照相机与后期处理，有技术性也体现劳动量，物象往往毫发毕现，比照片还照片，容易征服吃瓜群众、绘画小白和土豪买家。 6park.com

 4、靳先生曾说，“中国的油画现在还是上升的状态。但中国的发展太快，油画进入中国也就100年的时间。西方这个画种从出现到成熟用了500年时间。因此它是夹生饭，距离成熟还有相当的距离。”
有网友问，从目前中国油画家的总体情况来看，绘画技法与西方画家的差异并不大。那么我们现在缺的是什么？中国油画成熟的标志是什么？
答：我不认可靳先生的观点，中国油画有百余年欧洲油画从材料、题材到风格、技术等方面的压缩版历史，但并无必要再花400年去重复欧洲油画的各发展阶段，去对应打造欧洲的从文艺复兴、巴洛克、洛可可到新古典、印象派、后印象派、现代主义等诸多流派，甚至去对应寻找中国版的达芬奇、鲁本斯、华托、安格尔、莫奈、梵高、毕加索等名家，这无疑是文化自我矮化，也根本没有欧洲文艺复兴等的文化土壤。正如今之以计算机为代表数字网络技术，中国的科技运用与研究可以直接拿来，对接世界最前沿的产品及技术，完全没有必慢慢重复别人的从286、386到如今的四核多线程芯片技术。除非是旧货店，今天去哪里买386电脑？其实，作为画种移植而存在的中国油画，西方的油画文化与技术当然需要研究，加强美术史论研究，再如中央美院设立几个分工不同的油画室就够了。 6park.com

靳尚谊这一代的本土油画家，并没有李铁夫、唐一禾那一批留洋画家对欧洲油画传统有着直接的观摩，而是通过马克西莫夫油画训练班学习从苏联转手过来的欧洲油画传统。加之当时提倡油画民族化，技法结合了中国传统的壁画、中国画，年画的平面造型、书法用笔、勾线平涂等元素。罗工柳、詹建俊等就自称其画为“土油画”。虽在本土得到认可，但内心还是有点自卑觉得这不正宗。改革开放以后，大家有机会到国外博物馆看到各种风格的精湛油画原作，也加深了这种自卑，有些号称毕生追求古典风格的名家看到欧洲的二三流画家的作品都觉得差距明显，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今天中国油画的这种“夹生饭”情况是属实，审美风格从古典主义到印象主义，从表现主义到抽象构成，从卡通表现到照相写实等多元多样混杂并存也是事实，既没必要忧虑，也无须厚此薄彼，毕竟“文无第一”，无法分出高下，在自己的努力方向做到材料技法题材等与时代特点结合得好即可。 6park.com

 5、有网友认为，中国画更多的时候不能把它当作一幅画来看待。中国画更多体现的是画家自身的学识修养和审美情趣；它所表达的是 “一种意境和通感”。这与注重视觉和构成的西方绘画有本质区别。这个观点正确吗？中国画和西方绘画所要表达的本质是否不同？二者在审美上是否有差异？
答: 这个问题比较复杂，而且有着中西文化对抗意味，我不想具体回答。我只想说的是，如果稍微熟悉中外美术史，只要是人的艺术，无论古今中外，无论画种材料，也无论功能审美，当然有区别但也有很多是类同的，别动不动就大谈区别。
 6、近年来，中国古代和现当代绘画在国际市场都有不俗的表现。但我们注意到，踊跃购买这些作品的，还是以中国买家为主。从全球的视野看，为何中国画难以像油画一样被广泛认同和欣赏？
答:
 
文艺并不是人的生活必需品，其门类与风格也多样复杂，文艺的消费也是如此。因此，讨论中国的绘画市场如讨论比特币一样，是小众而专业的。而且，有着受众素养、市场环境、个人吆喝、资本操作，此一时彼一时等复杂因素，不能以个例推到一般，更不能以高价位代表高艺术水平。况且，无论油画国画，今之绝大部分从业者并无作品市场价值，卖画谋生更是离谱。
 2021年3月13日于成都西郊
答客问部分文字内容，已摘编收入《艺术市场》2021年第4期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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