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腊之令，有雅士百十，谒于文庙，盛鼓乐，具衣冠，三牢陈诸案，八佾舞于廷，闻而至，围而观者，殆数百人。有敝衣客，貌类中人，曳履而来，厕众而立，谛之久，观之熟，乃颌而叹曰：“至哉，其衣冠也合乎古，其佾舞也宜乎典，其仪礼也载乎经，及今之世，如此焉诚大不易。惜哉诸子，果有心者，然似未窥礼乐之要者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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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初而愕，继而懑，揖而问曰：“闻君之言，似通经者，何不明大义也如是？胡不见世道浇薄，人心不古，趋利若骛，以廉为迂，非教化之失，礼乐之阙，能至此乎？教化之萌，在乎圣贤；礼乐之渐，在于衣裳。‘礼失，求诸野’，吾辈荆棘是翦，寤寐是求，数载心力，乃得为此，志无愧乎古，诚可质于天，圣人云，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矣，而君言若此，此圣人之谬耶，抑君言之妄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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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熟思也久，乃徐徐对曰：“喏，子言仁，仆姑试为剖之。‘仁者爱人’，非夫子教欤？子亦知世道之恶，生黎之困，独不见十丈之近，不无饿馁；百里之遥，或寡寒衣。太牢之祭，足食百口；汉服之帛，可暖十人。夫子在陈，尝不果腹；亚圣于鲁，时不保夕。倘有灵也，忍血食乎？倘无灵也，祭则焉为！仆言也鄙，仆意也诚，二三子得无毋见责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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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或背首而无措，或却坐而有思，久无对者，其最长者独排众大言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夫孔子不对农圃之问，相国不亲度支之簿，孜孜乎朝夕，汲汲乎旦暮者，莫非礼乐，无它，盖日舍十贯，足者几户？日施百钟，饱者几人？粟帛目也，礼乐纲也，纲举目张，古今一也，惟礼与乐，可周及乎众庶，可遍泽乎千载。吾辈明礼乐以为教化，判仪服以为准绳，身率以垂范，唱呼而景从，所费也寡，所惠也博，此不谓仁，何可谓仁云？且自明季失鹿，夷氛遍野，汉官威仪，久不振作，儒者思之，孰不痛心？‘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用夏变夷，正当其时，子非儒者？何罔肝肺也至此！”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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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笑而扶之曰：“子少坐，听仆一语。夫三代不同政，圣贤不同教。黄帝之兵，参用黎越；四岳之序，杂有东夷。中华礼乐之盛，首推汉唐，而汉开西域，殊属或黼祓，宛马苜蓿葡萄之珍，盈于廛市；唐兼可汗，胡将半朝野，龟兹和阗高昌之乐，奏诸庙堂，万国仰望于当时，千载垂思于后世，此用夏变夷乎，抑用夷变夏乎？赵宋敦文，理学昌盛，六经刻板，圣裔渡江，山长有常俸，书院有籍田，礼乐之重，无过乎此。然其文也不足以化胡寇，其礼也不足以固盟好，其威也不足以卫疆域，其仁也不足以庇臣民，一旗南指，六军辟易，衔璧枳道，稽颡虏廷，累江南万姓，宛转号呼于胡骑蹄下；陵寝数垄，践踏蹂躏夫番僧掌间。礼乐之设，不在新民辑贤收族卫社稷乎？儒者之志，不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礼乐不能庇人，此礼乐之所以失；教化不能兴邦，此教化之所以亡，此古今之所痛，四海之所恨，岂冠服之如古，礼乐之如故，而可以匡之哉？诸子贤者，得无欲踵彼腐儒之失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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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惨怍，俯首不语，久乃前坐，声色惨然：“休矣，今知其非，将补其过，愿毁服止乐，散众而后已。”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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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止之曰：“非仆所愿也。夫冠服之盛，文物之昌，仆所乐睹，亦众所乐见也。然齐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乃得衣裳之会；武灵胡服骑射，拓疆千里，方有邯郸之兴。礼乐诚在乎庙堂，不惟在乎庙堂，编钟乐者一夫，而千载绝响；竹箸便者百姓，而万世留存，此仆之所属意夫诸君，兼以自勉者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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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子初惶然而惑，终恍然而笑，延观众，杂衣冠，相将而拜，礼成而歌，鼓乐齐作，和以胡哨，日暮乃散，余音绕梁，数日不绝云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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