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的名气很大,大到唐玄宗和唐德宗都曾下旨令她入宫,大到曾经文坛小半江山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
6park.com
可后来物是人非,她垂垂老矣时竟无枝可依。
6park.com
慕她才名的帝王败逃,如云宾客尽散,兜兜转转半生,除了才女虚名竟什么都没剩下。
6park.com
于是朱泚令她作诗。
6park.com
她作了。
6park.com
关于这首诗,史书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从朱泚和唐德宗后来的表现看,这首诗的内容一定是极尽谄媚的。
6park.com
6park.com
所以后世对她毁誉参半的“毁”中,一半是因为她的行为放浪,一半是因为这首诗。
6park.com
德宗眼里,她是为叛贼讼诗的背主旧臣。
6park.com
时人眼里,她是从骨头软到笔杆的失德文人。
6park.com
可她只是一个年老无依的女子,她不是圣人,她只想在乱世中活下去。
6park.com
也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里,她细数过自己的一生因才生祸,为才所累。
6park.com
才华于她,就像是幼童怀抱金银财宝,难免被人惦记。
6park.com
壹 6park.com
李冶,字季兰,开元十八年生于浙江乌程。
6park.com
据说小丫头五六岁的时候已经能指着院子里的蔷薇作诗,她白白胖胖的手指头远远地点着开得正盛的蔷薇花,诗句脱口而出:
“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 6park.com
6park.com
《唐诗纪事》里记载她父亲听到这句之后的反应“父恚曰:“必失行妇也。”
6park.com
一个“恚”字,写尽父亲对她的不满。
6park.com
只因“架却”音同“嫁却”。
6park.com
小小年纪居然就想着嫁却,还心绪乱纵横,这可不得了。
6park.com
终于,李冶在十一岁那年被父母送到玉真观出家为女冠。
6park.com
6park.com
父母起初应是希望她能在道观潜心修行,不再有什么纵横的嫁却心思,可惜事与愿违,入道观后的李冶没了家里的管束,仰仗着自己超凡的翰墨和音律,和当时许多文人雅客成了异性友人。
6park.com
后来名声更盛的鱼玄机见了她还要尊一声前辈。
6park.com
不愧唐朝女道士……
6park.com
贰 6park.com
如果把李冶把她的宾客一五一十列成名单,恐怕一张纸写不下。 6park.com
6park.com
她的宾客里随便挑出来几个,都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人物,譬如陆羽、刘长卿、释皎然、朱放、韩揆、阎伯钧、萧叔子等。
6park.com
以上还只是有记载的人物,可想而知当时她的宾客如云。
6park.com
李冶有多豪放?她从不掩饰自己的行迹,写诗记录自己与宾客们的交往。
6park.com
病了,陆羽来看我,好感动。
6park.com
昔去繁霜月,今来苦雾时。
相逢仍卧病,欲语泪先垂。
强劝陶家酒,还吟谢客诗。
偶然成一醉,此外更何之。
——李冶《湖上卧病喜陆鸿渐至》
6park.com
阎伯钧去剡县赴任,舍不得他,写首诗送他。
6park.com
流水阊门外,孤舟日复西。
离情遍芳草,无处不萋萋。
——李冶《送阎二十六赴剡县》
6park.com
朱放走了好久,想他,写诗寄给他。
6park.com
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
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
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
——李冶《寄朱放》
6park.com
唐朝女子豪放似李冶的估计找不出几个,《唐才子传》里写她“后以交游文士,微泄风声,皆出乎轻薄之口。夫士有百行,女唯四德。季兰则不然,形气既雄,诗意亦荡。”
《中兴间气集》里记载过她和刘长卿的一段故事。
6park.com
刘长卿与她在乌程开元寺雅集时,她知刘长卿得了疝气,便戏谑似的问他“山气日夕佳”。
刘长卿反应极快,应声而答“众鸟欣有托。”
6park.com
一个女道士,在寺庙里,当着众多人的面,和人文绉绉的谈起下半身疾病。
6park.com
怎么看怎么有股《笑林广记》的味道。
6park.com
叁 6park.com
有名有才又有自由的女道士,感情之路难免复杂。
6park.com
她可以撩拨僧人的禅心。
6park.com
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
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释皎然《答李季兰》
6park.com
也可以叫凡人与她离别时堪堪断肠。
6park.com
古岸新花开一枝,岸傍花下有分离。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朱放《别李季兰》
6park.com
对于情爱,她似乎乐在其中,又好像坐壁上观。
她可以深情地写下“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转头又冷峻刻薄地写出“至亲至疏夫妻”。
6park.com
甚至连诗词,也不过是她谈情说爱之余的消遣。
6park.com
有人说,她是因为名声在外无人敢娶才愤然写出《八至》来表达对婚姻的不屑。
6park.com
这种说法固然有道理,却叫人难以信服。
6park.com
陆昶赞她的诗“落落名士之风,不似出女人手”,这句话在那时也算得上极高的评价了。
6park.com
还记得六岁时父亲对小李冶的预言么?
“必失行妇也。”
6park.com
李冶大概从没把自己当过女子。
和那些在红尘里打过滚又看破出家的女人不同,李冶十一岁就被送进道观。
仅仅是因为年少时一句牵强附会的诗句,便搭上大半辈子么?
6park.com
显然李冶不这么想,于是她放肆大胆,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谈情说爱,像任何一个浪子一样活着。
6park.com
然后她发现,当浪子真好啊,当有才华的浪子更好。
6park.com
然后一浪就是几十年。
6park.com
直到那道召她入宫觐见的圣旨到来。
6park.com
肆 6park.com
6park.com
李冶的才名传遍长安时,她已经老了,居住在千里之外的广陵。 6park.com
6park.com
时人观她“不以迟暮,亦一俊妪。”
6park.com
这个大胆放荡了半辈子的女人竟开始胆怯起来。倘若再早些年,以她的才貌名气,恐怕长安城里争抢成为她入幕之宾的才子能绕大明宫两圈。
6park.com
可如今她到底是成了“妪”。
6park.com
无才多病分龙钟,不料虚名达九重。
仰愧弹冠上华发,多惭拂镜理衰容。
驰心北阙随芳草,极目南山望旧峰。桂树不能留野客,沙鸥出浦谩相逢。
——李冶《恩命追入留别广陵故人》
6park.com
玄宗向来惜才爱才,给了她“优赐甚厚,遣归故山”这种类比“赐金放还”的诗仙级待遇。
6park.com
那时安史之乱已经结束,长安逐渐恢复欣欣向荣的模样,有新柳,有牡丹,有昼夜不熄的长明灯,有生生不息的才子佳人。
6park.com
所谓剥极则复,连上天都不乐意得见她过的如此快活恣意。
6park.com
后来直到朱泚造反,德宗败逃,她都没能走出这个给了她无上荣光与眼界的都城。
6park.com
当世才女献诗叛将的消息不胫而走,德宗经过一年凄惨的逃亡生涯,自然对李冶的行为深恶痛绝。
6park.com
才女晚节不保献诗投敌固然有情可原,天子惩治吃里扒外的软骨头文人也理所应当。
于是,乱棒扑杀。
6park.com
回想这一生因才入道,因才入世,因才面圣,因才生叛,因才而死,倒也算得上是从一而终。
6park.com
只是在献诗朱泚后的一年里,她是怎么度过的,史书上没有记载,空留后人揣摩。
6park.com
不知在那段惶惶不可终的日子里,她是否会想起年少时迎来送往的那个“女中诗豪”,抑或想起幼时小院里蓬勃绽放的满架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