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的女人男人孩子和古人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那年八月，听说川西藏区的新都桥是摄影圣地，赞声鹊起，我和小洁于是起心带相机去瞧瞧。既是远游，当然不会只去一地，便大体做了个兜它一圈的设想。只三个原则：一，走肖华《长征组歌》中提到“路难行”的横断山脉，因为它是我国罕见的南北向三江并流四岭夹峙的新兴山脉；二，除武汉至成都段来回坐火车，一路上只乘公交車或跟人拼车，以多跟当地人啦呱，了解异域风情；三，学个吉普赛人，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是哪里，觉得好，多泡两天，泡个畅快。不好，拔脚就走。 6park.com
	最后实现的路线是：乐山-雅安-上里-碧峰峡-二郎山-泸定-贡嘎雪山海螺沟-草科-康定跑马山-新都桥-塔公寺-八美草原-亚巴雪山-丹巴的小金川大金川-梭坡羌楼群-四姑娘山-北川-都江堰-成都。全在我国最强的地震带上。头一年和后一年，均发生过七、八级强震。其中的草科，是个小小山村，紧靠着贵州的石棉，无车可通，是就地雇了两位摩托车手，紧抱了他们的后腰，轰轰隆隆颠上去的，为的是看一眼那山那人那狗在那儿屋顶上见过的晨曦。那夜，暴雷猛击，山沟雷火恐怖错閃，爆炸不停，有紅是兰，黑白无常，令人瞠目结舌，景致比次日的晨曦好看不知多少倍！早饭时，巧遇一公务员，告知：他来此数年，曾带一藏族向导骑马一整天抵达更深更高处的垭口，在那里观赏贡嘎雪山，比海螺沟还美妙。既然马能走，我和小洁于是想到再雇俩摩托汉子载我们去冒死吃河豚。却不幸从同一人之口知悉，头一日，我们还在泸定桥上看水势的辰光，他手下的一位小年青骑摩托车在哑口坠崖身亡。他这次来草科，便是给那小年青料理后事的。他还告诉我们，昨夜暴雨，山洪肯定把本来就小的那绺子路冲断了。故尔垭口之行，只得忍捨。 6park.com
	从上里到北川，道路险峻，风景绝美，雪山永远在望，游客却寥寥。除看风景，便是看人。康定情歌天下大唱。康定那小角落，过去叫打箭垆。看过陈丹青的成名画作《康巴汉子》的都知道，那里“李家溜溜的大哥”们是雄壮而魁梧的。但实地瞅瞅那旮旯“张家溜溜的大姐”们，对不起，一个个面如土色。康巴的美人，其实都窝在从新都桥到四姑娘山之间的雪山缝缝里！ 6park.com
	先说女人。第一位给我印象的，是新都桥前头半里許一家藏族民宿的老板娘。说是“老板娘”，其实芳龄才十八、九，天生丽质，皮肤白皙得幽幽有光泽，永远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看见她，你便会想起王洛宾歌里在那遥远的地方穿着美丽金边衣裳的那位纯洁的好姑娘。她自住在院前的藏樓里。院后出租的民宿，收拾得跟德国莱茵河畔的民宿一样，一尘不染。人还忒勤快，甚至亲手帮客人洗车。更远处，在梭坡羌樓群，我们拼车经四姑娘山去成都。上来一位妖娆女郎，三十上下，看上去才二十来岁，生于丹巴美人谷，那叫艳光四射！闲聊間，知丹巴乃羌藏印漢四族杂居之地，混血的结果，便是美女如云。这令人想起俄罗斯和乌克兰的女子，四战之地，又被蒙古人统治了六百年，所以拈一个，美一个，且人人以黑眼珠为美，大约也是崇敬蒙古铁蹄的绪余罢。 6park.com
	再说那里的男人。那叫无法无天。我们在塔公寺拼车，司机是个藏族小伙子，长相就跟现在名气冲斗牛的丁真先生一个模子磕出来的！笑脸天真烂漫，清纯得像雪山下小溪里的洁白卵石，车子开的蛮溜唰。在离八美两三里处，他远远睄见前方设了个临时检查站，便将车彎到路边。过了一会，他拦下前方开来的車，用藏语跟司机咕哝了两分钟，来车里的乘客便换乘了我们的車由我们的司机往回开，我们则坐上了来车由新司机往八美开。我们好奇，問新司机为何换车换驾驶。答曰：开车送你们来的那家伙，车子牌照是假的，他自己更没有驾照！他才十七岁呢！一句话让我们看透了那烂漫的所谓清纯。后来反过来一想，也对，最清纯的人，怕只有原始人。原始社会无法无天，想咋咋。现代人有法有天，被罩着了，正说明人已不清不纯了。不然，要法要天做什么？其实我们真没有半点资格去评说原始人的！你瞧他们，换车换人一句话的事，信然喏，一言九鼎，连价钱都不屑讲，不屑计较。你有脸说他们不清纯么？ 6park.com
	再说那里的孩子。我们在一家藏族小饭馆吃饭，想起在布达拉宫下吃过的鲜滑娇嫩的牦牛肉，問店家可有牦牛肉做的菜？大约说的汉话太长，藏族老板一下消化不了，不知我们的意思。邻桌坐着七、八个十二、三岁的初中生，带着红领巾，全是藏族，听懂了我们的汉话，笑嘻嘻的，第一时间就帮我们解决了馋嘴的问题。当这些孩子知道我们是特地来此旅游的时候，就七嘴八舌热心介绍哪里有什么看，哪里有什么听。問他们，你们小小年纪，怎么知道得这么多？他们异口同声回答：我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呀！我们是国家的主人呀！我的天，我在这年龄段还不会说我是武汉的主人呢！现在也还不会说！問他们聚在一起干啥。他们朗朗答曰：去海螺沟国家地质公园！问，为什么去那嗒？答曰：那是我们祖先留下的土地，我们得去亲眼瞅瞅！真是少年可畏啊！ 6park.com
	最后说说那里人人皆知的古人。最有名的当然是乾隆。乾隆自号“十全老人”，一辈子有十大武功。十大之二，是大金川之战和小金川之战。我们经过那古战场时，司机嘎的一下停了車，让我们下车跟他一起摘苹果吃。说这苹果的品种，就跟美人谷的美人一样好。我们说，苹果园的主人不在，不付钱，可不就是偷么？司机做出孔乙己的表情，正儿八经地说：口渴吃苹果，这儿不算偷。私自摘了卖才叫偷呢！我们于是饱餐了一顿，大快朵颐，且不留一个苹果路上吃。因为那不合规矩。 6park.com
	此地有名的另一位古人，作古不久，是张国焘。他和陈昌浩率领的红四方面军曾在雅安至丹巴一带活动近一年。他走过之地，到处都留下了“赤化全川”的无数石刻。大的，一个字有一个人大。我第一次看他的回忆录，是1978年进翰林院后，还见到一帧他作为五四运动北大学生领袖之一的街头演讲照片，身材高大，一袭长衫，身体前倾如列宁在演说，右臂伸出，掌心向下，五指作鹰爪攫物状，极之豪横。因用的逆光，人物由顶至踵皆黑，不见眉眼，更让人印象深刻。此公曾代表陈独秀主持中共一大，又代表陈独秀跟孙文会谈，达成后来联俄容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和第一次国共合作，又曾代表共产国际赴南昌劝阻八一暴动，而最终知晓实情后，他又赞成和参加暴动。南昌失败后，他同茅盾的弟弟沈泽民还有陈昌浩、张琴秋被派遣去建立鄂豫皖苏区，创建红四方面军。四方面军长征抵达雅安時，全军折损四分之三，剩下一万人枪，在川扩红七万，共八万人马，雄镇一方。抵达丹巴后，他建立了藏人自治的格勒得沙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还成立了红军中唯一有过的藏军师，达到他人生辉煌的顶点。接着，他将中央红军迎来丹巴，一、四方面军打乱编制，分兵为北进、西进两支。北进一支由毛率领，系中央所在，因一封电报，不辞而别。西进一支由张率领，对不辞而别不满，乃在卓木碉（脚木足）碉楼下成立了第二中央，下令逮捕毛周张博。北进一支乃在俄界开会，谴张。最后，张固执南下，遇强敌，损失惨重，乃与二方面军合兵北上，取消第二中央，重奉原中央为正朔。到陕北后，张被批，不得志，又怕王明，乃借祭黄陵投国民党，旋即脱离国民党，辗转流亡香港，在加拿大病故。 6park.com
	丹巴事件争论的焦点，是张是否发出过“解决”电报，还有双方对“解决”一词是文斗还是诉诸武力的解释。张既已脱党而去，成了出党份子，这些争论其实并无意义。若说有意义，那只是就四方面军西征失败后存世的官兵而言。他们想证实自己并没有做错事。但，如同大、小金川之战打完了，乾隆不再汲汲于丹巴一样，张国焘跑了之后，丹巴的事，对四方面军一些人的实质意义就淡薄了。 6park.com
	张落败的原因是复杂的。硬要探究，其实毫无裨益。成者王，败者寇。历史是胜利者写的。大小金川之战，乾隆在人口不过三万、纵深不过两百公里的大小金川用兵及耗费人力六十万、银九千万两，打了整整十二年，损兵折将三万，才赢得惨胜。谁骂过乾隆？同理，第一中央最后压垮第二中央，当然不应该被批逆鳞。但张的历史功绩却也不该被一笔抹煞，仿佛他生下来就是大坏蛋似的。 6park.com
	我手懒，心也不勤，畅畅快快转了川西这一溜，竟一直没留下什么文字。这次應朋友之请，回忆了回忆，整理了整理，才梳出条思路，用两个钟头凑了两千字。在这之前，我在两万西路军覆灭之祁连山下倒是写过一绝句悼念英勇阵亡的的前四方面军将士的。他们在川西的奋斗不应被忘记。此处就便用来给想到哪写到哪的的这篇西瓜皮文煞尾。如下： 6park.com
	彈髑刀骸磨冷燐，
	祁連古月起高墳。
	流沙角木因風唱，
	两萬哀兵两萬神。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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