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游利沃夫（一） 6park.com
2021年8月8日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读高小的时候，我有个历史老师，姓曾。平时曾老师、曾老师的叫惯了，至今不知他名字。曾老师是个被打入另册的胡风分子，崇拜的却不是胡风，而是黄埔军校的政治部主任邓演达。他见十一岁的我当时孑身一人在小学搭伙，可怜见的，凡煨了排骨藕汤，一定要我去尝尝。那一尝，可管饱到第二天中午。我很感激，无以报答，只要他讲掌故，我便仰着头静静地听，囫囵全收。但如今，曾老师眉飞色舞讲的故事细节，包括他怎么在汉口亲聆邓演达口若悬河的演讲，我都忘记了。只有一句话，是不曾忘记的。那就是“太史公游天下而文章有奇气”。有鼓励我去游历的意思。曾老师因政治、经济、各种缘故游不成天下，就寄希望于小不砬子的我了。 6park.com
      为了得到司马迁有过的“奇气”，我离开曾老师十年后开始云游天下。可游去游来游到四五十岁，也还不见笔下生冒出那奇气，一失望，便不再如司马迁那样探索性地搞学术游，而是浮游，走马观花式的边游边逛边旁骛打野。之所以将此篇命名为“漂游”，是因为有个现成的词“漂学”，比浮还浮，如用瓦片平剷水花串儿似的。这漂，更切近我出游的状态。那就是一片瓦，一旦被飛掷出手，便不由自主地因力因风因浪因流速而在表水漂溅。这次去利沃夫，便是如此。 6park.com
        在文化长廊版见过拙诗的朋友没有不知道的，那就是我起心去乌克兰是因为高中通过用俄文写信而结识的两位乌克兰女性朋友。她们那时也是高中生，曾各各给我寄过一张六寸大的玉照，美得不可方物，左看右看的看不腻。俄文也便越看越好。初中，我上了三年的男子中学，高中，又上了三年的男子中学。六年所见，满坑满谷的年轻和尚，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女孩？那印象便不是一般的深。可惜中苏交恶，我们間的通讯突然中断。原本我还妥存着她们的每封来信和地址。但文革中，俱皆散失，連回忆都没了依据，很令人怅惘的。所以，我一直有个愿望，此生一定要实现的，那就是去生养她们的乌克兰看看。见到她们本人是大海捞针，不可能了。但她们的兄弟姐妹，她们的儿女、孙儿孙女辈、同文同种的人，总是见得到的。就像米兰的维纳斯雕像，你是再也见不着美丽的模特儿本尊了，但模特儿的后代、创作出米兰的维纳斯的雕塑家的后代，你还是会见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游意大利，偏要特意绕道去去剪裁奇装异服的米兰。心有一念么，难免不舍。 6park.com
        第二个原因是那年太热。我五月初放暑假回国，爱人便再次催促我趁凉去看吴哥窟，因为她和我女儿去过，而我未曾同行，如此奇观，不看对不住人。等我从柬埔寨转回到武汉，我的天，已热到摄氏三十六七度了！只有找个地方躲热。去北方的俄国么？要签证，等办下来，已秋凉了。去欧洲么？从意大利到挪威，气温看看就跟武汉差不离了。最后，好歹从世界气温图的缝缝里瞧见了东欧，最高气温居然不到三十度！同时，马上，也就想到了乌克兰！但既要去那么远，总不能直去直回罢。再打开地图，决定以土耳其为起点和终点，绕那么一大圈。圈圈的中点，便是我朝思暮想的西天瑶池。就这么着，我爱人和我如俩破瓦片甩了出去，从土耳其漂溅到保加利亚，漂溅到罗马尼亚，漂溅到匈牙利，然后漂溅进了乌克兰的古都利沃夫。 6park.com
        好事多磨。漂溅进乌克兰也不易。上车的头一天去布达佩斯火车站买票。到了售票处，才得知买票要取号，凭号才能买票。到手的票号是503，显示屏上的现号是301。几分钟才走一号。忍不住去問守卫，得等多长时间？回答是“hours”！我的天，是两小时还是一百个钟头？如果只乘一小时的車，岂非要花五个钟头买票？走都走到了！简直荒唐至极！这就是伟大的北匈奴后裔落脚的匈牙利。想想匈族本是游牧民，疏放惯了，这口气也就忍了。 6park.com
        最后，我灵机一动，又去取了个问询号提问，被告知，如不怕麻烦，可去另一车站快捷买票。问那车站在哪嗒？被给了个站名，却无地址。不得已，又去下一个问询处，才得到详细地址和方向。走走行行，哭笑不得地发现这两站相距竟有八华里之遥！而且，从此站发往利沃夫的車，一天就一趟。早上走，晚上到。明明全程大白天，却被强迫买了两张软卧票。糟老头子售票员拿着古董计算器咪着眼算来算去，讨了我们一百来歐，还满脸的不情愿，嘟哝着咒骂欧元和美元，说，什么好东东！唯有咱匈牙利列伊好使！ 6park.com
        我们兜里还剩下些好使的列伊，赶忙去车站外的小超市买点面包果汁什么的。剩下的钢镚儿，列伊数字后头还挂着零，問老板，请问还可以买点儿什么？老板吃吃一笑，道：一小片美国箭牌口香糖。见我们瞠目结舌，老板加强语气道：——听着，我说的不是一小包。是一小片！爱人也大方，立刻将排在柜台上的钢镚儿哗啦啦推向老板，也吃吃笑道：知道你们这列伊好使。可我们用不上啦！也不等老板反应，打个哈哈，拥我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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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1_08_30 19:55:1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