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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行北美纪实》【2】
送交者: 楚夫子[★★声望品衔10★★] 于 2021-10-19 19:13 已读 6910 次 2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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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行北美纪实》【2】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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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程 纽约→新泽西州纽瓦克→宾夕法尼亚州→俄亥俄州麦地那

 咒数6

      邻居老太太阿丽霞,见我在汽车房忙出忙进,知道我要出远门,加重语气提醒我:“今年可是2006年!”

      “什么意思?”我不解。

      见我无知得可以,阿丽霞耐心耐烦给我讲:“这个6,可是代表魔鬼撒旦的数字!《圣经》‘启示录’上白纸黑字印着,魔鬼撒旦每一千年要出来耍一次狠。2000是千禧年,侥幸无病无灾过去了。2006年呢,是千禧还加一个6,是凶上加凶,小觑不得的!你可千万别在今年出远门。就是非出不可,也一定要避开6月选7月!”

      笃信上帝的老太太不管我听得懂听不懂,讲完了《圣经》“启示录”又给我唠叨政治。别小瞧这老太太,知道得还真不少:从希特勒到肯尼迪到里根到克林顿,不管是自杀的暗杀的还是被女人拖下水的,都跟6脱不了干系!怕我没弄懂,老太太还考我:“小布什总统的全名怎么拼?”

      “不是George Walker Bush II吗?”

    “好极了!”反战的老太太瘪着嘴巴夸奖我,“你再数数,他大名、中名和姓名各有几个字母符号?”

      6、6、6.我突然变聪明了:666!小布什岂不成了撒旦?

      进屋,跟夫子说起可爱的阿丽霞老太太和她的迷信,夫子笑我孤陋寡闻,引经据典告诉我,6被教会用来作攻击武器由来已久。当年马丁·路德跟教皇辩论,就互相指责对方的名字暗藏666。

      适逢女儿在傍,听他爹给我讲西方人当成咒数的什么6,什么13,立刻向我推荐她最近看过的一本谈0的闲书。原来0也是被罗马教廷长期拒绝承认其存在的符咒!教廷的逻辑是这样的:0即无。如果承认0存在,就是承认无存在。而如果承认无在宇宙中存在过,就是否定作为“第一不动的动者”的上帝在创世之前的存在!因此,承认0,就是否定上帝。可笑不?更可笑的是以耶稣诞生纪元的西方历法,至今还刻印着教会对0的惧怕:耶稣生下地那年,应该被记为0年。可因为教会对0的否定,耶稣出玛丽亚肚皮那会儿,已经成了一岁的孩子!“0年”被错标为“1年”。因此,今年应是2005年,不是2006年。这个小小的0,教会竟躲了它整整一千五百年!最后科学昌明,实在躲不过了,才硬着头皮默认了这个上帝存在的悖论!

    我这人从来不信怪神乱力。洋人怕的咒数6、13、0,中国人怕的4,都不能让我简单的脑袋变复杂。阿丽霞老太太在教会拾的牙慧我又怎么会生吞?要依老太太的,把启程日期从6月换成7月,岂不是要一路热死我?到了死谷(Death Valley)国家公园,7月高温华氏125度,谁受得了?

      美国人不是怕6么?我却忽然记起了咱们中国人对6的喜爱。不论儒、佛、道,一致认定6是行大运的数码:《易》说“天5地6”;《礼》有“6工”、“6功”、“6同”、“6享”、“6典”;儒崇“6经”、“6守”、“6义”、“6德”;佛讲“6根”、“6如”、“6斋”;道家也不落后,讲究那个“6气”。天子有“6宫”、“6军”;朝廷有“6部”、“6卿”。就连婆姨怀了胎,也管那胎叫“6甲”!666么,念起来就“溜溜溜”的顺!本人生在中国,怎么会怕6?

    横下一条心,我和夫子选定2006年6月6日为“发兵”日期,而且专挑早晨6点6分6秒发动车子。666666,6个6!同花大顺! 6park.com

  荷兰隧道藏炸弹?

    6点6分6秒,我准时发动了丰田Rav 4。

    车里弥漫着咖啡浓浓的香气。先生半眯着眼,一小口又一小口慢啜着热烫烫的深褐苦汁,满脸浮着痴愚的油光。看来,他脑袋九成还在黑甜乡泡着呢。      好不容易穿过曼哈顿的钢筋水泥阵,我方向盘猛一打,车唰的拐进荷兰隧道。

     这条连接纽约和新泽西的四线隧道,有八千多呎长,十二呎半高,车流量每天十万辆。这些都不是机密——早在1927年11月13号通车剪彩之前,涉及隧道的所有图纸、数据就由大吹大擂的官府事无巨细地向未来的敌人通报清楚了。现如今反恐反了好几年,联邦调查局突然想起要保密,探员们神秘兮兮宣称,恐怖分子最近从网路下载了荷兰隧道的结构数据,阴谋在隧道腹部引爆炸弹,来个水淹华尔街,叫曼哈顿下城变养鱼池!

      既钻进这条有毁灭世界最大金融区潜能的隧道,我当然忍不住好奇,打开车头大灯,探照隧道的墙和顶,看看它肚皮上倒底有几个脐眼可以藏炸弹?越看,怎么越觉得精英探员们是在狂编天方夜谭糊弄百姓:首先,光溜溜的墙壁根本无处藏几十车炸药,其次,就是隧道被炸得稀巴烂,从隧道倒灌的哈德逊河水又如何爬得上比它海拔高得多的华尔街?坐电梯吗?

      这么一想,一颗警觉的心,才慢慢平和到麻痹。

      隧道很长很长。景色单调。车越开越乏味。炸弹不想了,百无聊赖中又突然担心起头顶上成千吨的河水对自己的现实威胁——这波涛滚滚的哈德逊河,倘若一个不小心在隧道壁浸蚀出个米粒大的小洞洞,华尔街是淹不了,淹死在隧道里开车的我可绰绰有余!万一出事,哪里可以逃生?隧道可不比桥梁。桥出了毛病你可以抱着桥柱在半空晃荡,还可以跳河。隧道出了毛病,你就只有气泡一冒,以身殉鱼。鱼,鱼,鱼……想着鱼,远处的隧道出口就成了圆圆的开开合合的鱼唇,向我越张越大。我宛如梦游者在鱼肠子里摸索着向前……

 

 哈德逊河

     头顶上的哈德逊河,二十年前初到美国的时候英文老师就教过我,是一个叫亨利·哈德逊的英国探险家“发现”的。1609年,他为了找出一条从美洲西北部通往中国的航道,驾一艘小船从大西洋闯进了这条河。他沿河上溯一百五十哩,到达今日的奥伯尼,然后知难而返。次年四月,他带上十二岁的儿子和二十个水手,换了吃水七十吨的“发现号”深入该河上游探险,不幸于十一月在今日加拿大的詹姆斯湾为冰所困。整个冬天,食物短缺,哈德逊分配食品严重不公,导致水手哗变。开春后的六月二十三日,积冰销泄,十三名叛乱者将哈德逊父子和其他七人扔进一条舢板,自己启程返航。被流放的哈德逊等九人,至今下落不明。而十三名叛乱分子,最后有八名活着回到英国,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哈德逊虽然不名誉地死于非命,但是他的新“发现”让他的英国同胞找到了哈德逊河谷肥沃的生存空间。他们开凿伊利运河,通贯大西洋和五大湖,造就了纽约的繁华。所以,凡哈德逊探险过的水域后来都以他的名字命名,如“哈德逊河”,“哈德逊海峡”,“哈德逊海湾”。

      想当年学这篇课文时,我还问过身为美国学博士的夫子,英文中的“discover(发现)”和“reach(抵达)”有无区别?按理,哈德逊“抵达”这条河之前,土居的印第安人已经在河两岸生活了千百年。这河哪能算他的“发现”?

      哈德逊那厮是奉命寻找去中国的捷径的。万幸,他老人家至死也没摸着中国的边儿。要不,咱们赤县神州这么一块大地盘,保不定也成了他的伟大“发现”。今日宇内哪里还会有“长江”、“太湖”、“渤海”这些地名?早哈成清一色的什么“哈德逊江”、“哈德逊湖”、“哈德逊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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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就错道

    车出纽约,头等大事当然是加油。新泽西州税率低,与税高的纽约一河之隔,一加仑汽油,价钱就要便宜两三毛。纽约客出城进城,都会在州界那边将油箱灌得满之又满。这种便宜事,我们岂会放过?

    众所周知,开车最麻烦的,就是进城出城。油一加罢,我马上把方向盘交给夫子,让他去麻那个烦,自己换到副座,嘴巴啃面包嚼香肠,左眼读从电脑下载的行程指南,右眼看路牌。嘴巴告诉我,面包太硬,香肠过肥。左眼告诉我,过了隧道走0.3哩就会依次看到78 W、1·9S、货车道、280 W和80 W。可是,车从加油站刚开出一百米不到,右眼睛还没来得及聚焦呢,路就分了岔,一左一右跳出两块路牌,都是1·9 S,哪里有什么78 W?

      夫子当然也看见了这两块路牌,牙缝里小声咒了句什么,才半秒钟,车头往左一偏,就拐进左道。如此行行复行行,怎么也寻不着那个“货车道”标志。赶忙将车歇在路肩查地图。四本地图,居然没一本载明1·9 S会分岔!嗬,出门就错道!还真是撞邪了!

      静静气,夫子决定下道掉头。道还没下到底,迎面扑来一面特大的路牌用特大号字通告:前面就是美国首恶之城纽瓦克!

 

恶城所见

      纽瓦克,是波士顿和纽约之后崛起的第三座北美古城,也是新泽西州的最大都会。它有过十八、十九世纪的辉煌,在二十世纪也出了嚎叫的Allen Ginsberg和好斗的Leroi Jones两大诗人,但却绝不是什么观光胜地。据媒体说,如今的纽瓦克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在种族冲突中爆炸。1967年7月12日,一个黑人出租车司机被警察逮捕,引发全城大暴乱,持续五天之久。成千的商店被哄抢,成亿的财产被劫夺、毁坏。最后,军队介入,大开杀戒。大小公司仓惶撤离,白人纷纷逃走,大批厂房、豪宅遭废弃。

      此后四十年,纽瓦克挤下了圣路易斯,年年荣登美国最恶、最糟、最乱、最穷城市排行之榜首。纽约的媒体,凡要报道贫穷和暴戾,一定是过河来纽瓦克发掘新闻。纽瓦克人口二十八万,待报道的负面新闻何止二十八万条?无非是杀人、放火、强奸、抢劫。每天只要打开电视机,准能瞅见几张宽鼻厚唇的纽瓦克面孔的。

      夫子边开车,边紧张地监看街道两旁行为怪异的家伙,特别是健壮的男性。我倒没有他那份穷紧张——这纽瓦克不就是新泽西的哈来姆贫民窟么!街道看上去,比纽约好多街道还气派、干净哩!行人也装扮齐整如绅士淑女。此来彼往的校车和坐在车里嘻嘻哈哈的孩子,更说明这地方的教育机器还在有序运转。我于是调恺夫子说:“别愁出苦瓜脸了!出门旅游不就是看稀奇么?连计划外的美国首恶之城都顺道游了。净赚!”

      夫子努努嘴道:“少开玩笑。小心点……到处都是黑……”

      “不就是黑人吗?大白天的,谁怕谁呀!”我口里这么说,眼睛还是不免被夫子的视线牵着跑。

    想问路,可找不到一个冷脸警察,也寻不着一张可信赖的热面孔。最后转到一条街。清一色的木屋。屋前不是坐着发呆的孩子,就是走着使劲搬运自己肥乳宽臀的黑女人——都不是问路的对象。好不容易见着了一位身着套装、脚蹬高根鞋的中年妇女。夫子赶忙停车,跑上前。不一会,喜孜孜的跑回来。我问他:“问清楚了?”

  “清楚了——向前过第三个交通灯,左拐,一直向前就是。”

    如指示开过了三个灯,左拐,一直向前,可就是一直找不着该出现的那条道。夫子看看太阳咕噜道,“这开到哪儿来了?方向反了么!”

  “不知道女人都是路盲呀?找女人问路!还信!活该!”

    夫子懒得回应我这个路盲对女性的恭维。路越走越大,看看进了有商店的街区。路边电话亭立着一头剃成陆军式的男性。夫子在他跟前猛刹住车,让我坐在车里向他问路。这人是西班牙裔,英文不怎么灵光,却还是一下就弄懂了我的要求,热情地告诉我:你们把方向弄反了。只要一直往回开,马上OK。 6park.com

     夫子于是掉转车头,照没有路盲之嫌的男人指示的道路进发。那路果然越走越“光明”——红绿灯越走越多!车也越跑越多。最后,车道和人行道竟然宽敞起来!前方出现了一块绿色路牌。我赶紧抬头一看:天,“Main Street”!我们被第二位好心的路盲引导进纽瓦克市中心了!

      我们的车被夹在早晨涌涌的车流里,如过河卒子,换不了道,只有拚命向前。路的两边,出现了一排排花岗岩和大理石的壮丽建筑:歌舞剧院,商业中心,政府楼,教堂。路面不比曼哈顿更脏更烂更坑坑洼洼。人们穿着打扮靓丽得体,如果不看那一张张黑得冒光的脸,你会以为是在纽约百老汇游车河。

 

黑帅哥

    我们的车像是被劫持了,不由自主的不停地开。万幸前头红灯亮了。所有的车都嘎然刹住。跟我们平行的一辆车车窗大开着,里面冲出的饶舌乐一槌一槌地敲打我们的耳鼓。我看清了,开车的是个黑帅哥,便扯开喉咙冲他大叫:“对不起,请问……”这人反应敏捷,第一时间就知道我需要他的帮助,立刻关掉震耳欲聋的饶舌乐,白白的眼神向我投射,一只大耳朵凑出窗外。可我刚准备开口的当儿,绿灯亮了,身后一片喇叭暴响。黑帅哥一笑,对我指指前方,示意跟他走。

    走就走,光天化日之下,你能怎地?前车蛇样飞快地东拐西扭,夫子大踩油门,猛转方向盘,紧跟在后,冲出车阵,到了一条背街。

    黑帅哥停了车,打开车门走向我们。我和夫子不知他何许人也,火也不敢熄,随时准备逃命,哪敢下车?我将电脑下载的指示图表递给他。他也不在乎我们的不礼貌,看一眼图表,像小学生知道难题答案那样笑出又宽又白的一排牙,指点我们,先走这条街,再拐那条巷,再转这条路,再绕那条道。他大概自觉没有说清楚,问我:“有笔吗?”我拿出笔,他摆开四星上将的架势,在电脑图的反面唰唰画了几道粗杠杠,标上街名道名和箭头。夫子一看图就晓得遇到了比电脑加地图还在行的实战家。

    黑帅哥咧嘴露出黑人牙膏的动人笑容,挥挥手祝我们好运,转身就钻进自己的车。刚听见吱的一响,他的车已经不见踪影,车后泼出的饶舌乐声轰轰的淹了半条街!

    按黑帅哥的图,我们从容穿过纽瓦克这座历史名城,也是现代媒体公认的首恶之城,到蒙卡特街右行,由280号公路,顺利上了80 W。

 

  重走移民路

    轮子下是80号公路。它从大西洋直达太平洋,横贯美国。

    早年,在欧洲老家砸锅卖铁来美国求生的汉子,手提沉重的皮箱,嘴巴抿着船票,急冲冲在新大陆的东部港口步下跳板,这才怅然发现新大陆沿海的坑坑凼凼早填满萝卜,不得不将眼光和脚步投向只有少数探险家和猎人到过的广袤的西部边疆,寻找自己的坑凼。他们满怀憧憬,大篷车上载着全部家当,领着女人孩子,背着东升的太阳西行,用着蛮力,去拓荒种地,去挖宝开矿,去生儿育女。正是他们,扩张了美国的血管,稀释了全国的经济危机和阶级对抗。那年头,除了土地被夺的印第安人,人人心满意足。这就是美国早期史所谓的“era of good feeling”(舒畅时期)。

    休息站有资料,详尽介绍这条80号公路和移民的关系。读罢才知道,这条路,跟南边的40号、70号和北边的90号公路一样,早先不过是印第安人出没的羊肠小径,一到雨季,乱草丛生,泥泞不堪,根本看不见路的影子。是移民们络绎不绝的大篷车,带动了道路的扩建和运河的开凿。拜牛车碾压之赐,这几条野芳侵侵的古道,如今无一不是美国的交通动脉。

    有趣的是我在资料中发现的一份当年大篷车的载物清单,上面详列着向西跋涉必须携带的物品:“每人200磅面粉,30磅干面包,10磅大米,75磅咸肉,5磅咖啡,2磅茶,18升干豆子,36升干水果,25磅糖,55磅玉米粉,小苏打若干,铁皮炉子一个,烤箱一个,锡做的碗碟……等等,等等。”当然,还有枪支、子弹、火药、铁砂,草料、铡刀、农具,什么的。

    过了休息站,就翻美国东部最大的阿帕拉契山。这山脉长1300英里,宽170英里。我手抓方向盘猛踩油门。力不够,换了二挡往上爬呀爬。一直爬坡。车旁如茵的绿草,水一般向后流,很少大树。一排排坚牢的木栅随地势起伏伸延。处处可见其黑如漆的牛,抵角弯弯,皮光肉滑,或躺或立,吃草的吃草,眺远的眺远,自在的很。

     车行至一处,见路边翠绿的洼地上又出现了一大群,里面居然点缀着几头黄牛!骤然望过去,万绿丛中一块黑,万黑丛中几点黄,白云低亚,苍穹蔚蓝,不由失声惊叫了,嘎嘎地在路肩刹住车,拉着夫子,跨过木栅,要和牛群合影! 6park.com

   农场主的故事

    正在摆弄姿势呢,有人骑马驰来。来人拿开牛仔草帽,才见是位中年男子,稀疏的薄发丝丝向后,红得发烫的大脸膛。原来是牛群的牧人,也是农场的主人。他在作例行巡视时,远远就哨见牛群附近鬼鬼祟祟的我和夫子,策马而来。跑近了,才看清是两个亚洲人想跟他的财产合影。他右腿一飞就下了无鞍俊马,笑眯眯问我们:“要我帮忙吗?”同时做了个按快门的手势。

    我们千恩万谢,让他给我们和牛合了影。我连连夸绿草称着他的黑牛真漂亮。他说,“谢谢。不过你说反了:是我的黑牛称着绿草真漂亮!……介意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手中就变魔术似的出现了半截雪茄烟,人也坐上一个篱笆桩。我们很快成了朋友,东扯西拉起来。

    见我们真心喜欢他的牛,农场主就给我们讲了一个牛的故事。原来两百年前他的祖辈们西移的时候,是不敢打单的。为了防备印第安人的袭击,组成车队驾着大篷车辘辘向前。一般是60辆车为一大队,下分四个小队。最小的车队,也绝不敢少于十辆车。起初,大伙是用马和骡子拉车。跟印第安人交过几回手之后,马和骡子的弱点暴露出来了:它们速度快,听话,容易被印第安人抢掠。它们有一个毛病:太娇贵,在泥地里行走起来,蹄滞腿沉,吃不惯草原上野生的兰茎草,喝不得污水——这意味着主人得在篷车上腾出大量地方存放草料和在草原上花时间寻找清洁的水源。直到最后,人们才把眼光投射到牛身上,而且发现,只有牛,才是草原上的真命天子——牛力气极大,能吃到处都长的兰茎草,能喝到处都有的污水,生存能力强,能在没路的泥泞里找路。牛不需要在车上挪出位置存放饲料。而且,万一食物吃光了,人们还可以宰牛做成肉干顶它一阵子。最好的是,牛脾气犟,又跑不快,印第安人就是把牛抢了也带不远,最多只能抓一头现杀现烤现吃。    “印第安人很能吃。”农场主告诉我们:“五、六个印第安汉子一餐就能吃掉一整头牛哩!”

      我吃惊地看着农场主,半截并没点燃的雪茄咬在他嘴角熟练而cool地左右移动,忍不住问:“您说一整头牛!真的吗!”

    农场主电影演员样飞镖似的吐了一口口水,将那半截雪茄拿在手上搓了搓,又放到鼻孔边嗅了嗅,斩钉截铁回答: “当然是真的!鄙人的先祖亲眼目睹的!”

    看来,移民路上的故事是口口相传的。在移民后代的心目中,故事比正史更可信。

   “当年的大篷车哪,瞧,就跟那辆车差不多大小,”他指着远处的农用拖车告诉我们,“最多的时候,每天从我家门前过的车就有二百辆!一辆车得六到八头甚至十来头牛来拖哩!十几、二十辆结成一队!前呼后拥!想想,那会是什么阵势!”

     告别了好客的农场主,继续我们的行程,在110号出口处,终于翻过了80号公路在东部地区2250呎的最高点。放眼下望,干线两旁,绿茵茵的草坡如碧波推送,连绵舒展,看不到尽头。

 

 好个俄亥俄

    贴着我们的吉普疯狂快驶的大货车越来越多。正在抱怨,前面出现了一块显眼的大牌“俄亥俄欢迎你!”我不禁运足气,学了《沙家浜》里郭建光的尖嗓门,用京腔一板一眼地锐喊:“前面就是——俄——亥——俄!”

    俄亥俄,我可不是第一次来。以往经过这个工业发达、农业兴旺的大州,感受最深的就是高速公路上的大货车:似乎全美国的大货车都集中在俄亥俄的公路上,如火车车厢,一车厢紧盯一车厢,风风火火,你超我赶,将小轿车夹带在大货车巨轮缝隙里耍,全然不顾开小车人的感受。

    记得几年前第一次在俄亥俄高速公路上开车,我和夫子被夹在大货车车阵中被驱着赶着向前跑,心里一直惴惴的,怕被夹成三明治。笨笨的我求夫子瞅空下道等一下,让货车队走完再上路。夫子当然不会听我的馊主意,一面在货车阵里突围,一面扯高声音为呼啸而过的大货车们说事:“不能停!俄亥俄产品太多,大货车哪里过得完?”

    可不是吗,一进俄亥俄,路牌上就不断显示,多少多少号出口下道是好年公司,是火石公司,是好富国防工业公司,它们离这儿还有多少多少哩路。这些,还只是些美国最著名的橡胶公司,还有无数钢铁公司、水泥公司、农产品加工公司……

    那年我陪一位画家朋友去俄亥俄的辛辛那提和肯塔基的弗罗伦斯,与一位本地雕刻家相谈甚欢。他说俄亥俄有山有水有平原,出钢出麦出橡胶,还出了不少艺术家。是块得天独厚的地儿。

  “知道啵:俄亥俄的克利夫兰,是美国人公认的地理位置最佳的都市?”那雕刻家一边搓着粗糙而厚实的两只大手,一边赞美生他养他的地方。我登时想起一种说法:“以克利夫兰为中心,方圆五百英里就住了美国和加拿大总人口的一半。”立即求证于这位刚认识几个小时的艺术家。

  “可不是吗!我们俄亥俄人代表了美国的民意。玩政治的家伙想进白宫,就不能得罪我们!”

    他这么一说,我立马想起上两届总统竞选,民主党都是败在关键的俄亥俄。夫子告诉我:俄亥俄号称“总统之母”——在镀金时代的53年中,入主白宫的十位总统,就有八位自称来自俄亥俄哩!

 

 

 白胖女 

  “俄亥俄欢迎你”的路牌过去没多远,就是休息站。每进一个州,第一个休息站,往往是该州旅游资料最多最全的地方。

    车向右手一拐,见停车场附近有两幢普通平房。天不太热,时间不太晚,停在休息站的车也不多。我和夫子推门进去,靠墙的柜台内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正低头整理着什么。听门响抬起头打了招呼。我和夫子横来竖去的在资料架上寻找我们要的东西。我喜欢每样拿一份,用不上再扔。夫子的论调是,有用的拿,用不上的不拿:“要不太浪费了:都是纳税人的钱呢!”话的气味像白左。

    想必有好一会没人进门了,柜台里的胖女人见我和夫子自顾自的在一厢拣拣择择,就走出柜台问,她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等表态,就把她认为有用的小册子和纸片一边往我手里塞。一边跟夫子聊上了。从俄亥俄最好玩的聊到俄亥俄最好吃的。从内战聊到大萧条。

    一会儿,话题转到俄亥俄州名的由来。我和夫子都是第一次知道,俄亥俄在印第安语里是“大水”的意思。不过我仍然不明白,问:“大水?什么水?”

  “伟大的俄亥俄河呀!要没有俄亥俄河水汇入,密西西比能成密西西比么!”白胖女人骄傲地回答。

    “是啊,我们前年在辛辛那提见过俄亥俄河的,确实大……刚才也路过了它的上游……”夫子言不由衷地应和。其实,这条俄亥俄河,全长不过2090公里,跟我们故乡的汉水差不多。

    以为找到了知音,白胖女用低沉的女低音哼起了一首曲子,就寥寥的几句,反反复复。我问她,“什么曲子,这么好听?”白胖女见问,也不回答,干脆改哼为唱:“Hi-o,hi-o, away we go, floating down the river on the O-hi-o!”(亥-俄!亥-俄!咱们走,顺水淌下俄-亥-俄!)

    人人都说胖子唱歌好听,白胖女的嗓音真好,圆阔低昂,声音从琴箱样的胸部流出。那歌也好,带有野性,壮阔如水,蛮横如风,自信如草原的黑牛。可惜我把记录沿途见闻的录音机落在车上了,没法现场录音。好在夫子跟着哼唱,不一刻就学会了。

    我一下就喜欢上了白胖女,猛夸她人长得美,面色新鲜,歌还唱得这么好:“你该改行当歌星,一准红!……”

    其实白胖女不但能唱歌,还忒善谈,什么事经她口出来,就有了声色。她谈到早期移民翻过阿帕拉契山,发现山脉以西的河流,包括俄亥俄河,全都流向西部,就在山里伐木造了独木舟,一批批顺俄亥俄河谷而下,占地开荒。她刚才唱的,就是最早的移民们唱过的船歌。

    俄亥俄是大平原,没有树,只有望不到边的草。人们只有用草根泥和河边的灌木搭窝棚过冬。第二年一开春,搭窝棚的草根泥长出了绿草,窝棚成了小草丘,野牛常常会爬上窝棚吃草而将窝棚压垮。“但是,”白胖女加强语气说,“这种窝棚冬暖夏凉,十分舒适的!”

    我们道谢出门时,白胖女随手从资料架上拿了两本汽车旅馆指南递给我,笑着说:“这里边有沿途旅馆的折扣券,你们一定用得上的——享受你们的旅行吧!” 6park.com

  阿米希国

    77号和71号公路交汇于伊利湖畔的克利夫兰。这两条路之间和70号公路之北的那个等腰三角区,是全球最大的阿米希人聚居地,号称“阿米希国”。我们走的76号公路,正好从三角形的北端穿过。

    从76号路的岔道看下去,夕阳西下,古道西风,瘦马拉着古色古香的四轮黑色轻便车在无边的农田偊偊独行,也向我们拉开了阿米希国独特的风景帷幕。

    我们在Seville附近下道,顺小桥流水的乡间道路南下,几分钟就到了Rittman。Rittman号称“城”,其实是个极小的村镇,位于阿米希国三大县之一的Wayne县,只六千人口。Rittman街道规整而干净,四周好像安了消音器,静得出奇。正街的铺面,经营家具和手工艺品。有几家古董店。走近瞧瞧,标价不菲,也不识货,赶快走人。

    这儿的名产是奶酪,我们起心买点正宗的瑞士奶酪尝新。老板跟所有阿米希男性一样,无上髭,蓄颏须,黑帽黑裤黑背心,口音很硬,不苟言笑。早听说如今俄亥俄的四万阿米希人全是18世纪来此定居的数百名前辈的后代,内部长期交叉通婚,拒绝婚前基因测试,基因极度混乱,畸形儿多。从老板身上却看不出先天缺陷。

    柜台后一肌肤白嫩的中年女子,兰软帽兰长裙白围裙,倒是喜欢笑,言语夜莺似的,不厌烦惮,给我们介绍Middlefield Cheese和Original Cheese的区别。我们平常吃奶酪并不讲究。想来夫子喜欢她的甜笑,两样奶酪都买了些。

    以前一直以为阿米希人是少数民族,听夫子讲才知道,他们只不过是基督教门诺会再洗礼教派的一支,1728年追随雅可布·安门抵达美国实践其朴素、克己、绝世的生活方式。整个北美洲,阿米希人不到九万,俄亥俄就住了近一半。他们拒绝政治投票,拒绝服兵役,拒绝缴纳社会安全税,不接受施舍,不重教会礼仪,以正规德语为礼拜语言。小孩在阿米希信仰和传统之外,必须学习古老的哥特文学。人们以农为生,穿着保守,衣服上用古老的绊子,不用纽扣。不点电灯、不打电话,不使一切电器。汽车可以坐,但不愿开。不吸烟,不喝酒,反对一切暴力和非婚性行为,避免一切冲突。

    阿米希人是不接受照像的。临行,我多瞅了奶酪店男人和女人一眼,努力将他们的音容笑貌刻进我的记忆。那是化石,每条纹路都保留着雅可布·安门的淳朴。

    我佩服阿米希人抵抗现代文明的勇气,那是诗人抵抗机械,神话抵抗现实。美丽而悲壮。一个被歧视的教派,一群基因紊乱的人,他们化石般的文化和钻石般的决心能延伸到下一世纪吗? 6park.com

  汽车旅馆折扣券

    向西行的驾车人大概都不会喜欢日落西山的美景。我们的车向着正西方向开,太阳就像万杆扎在一起的大火铳直直的齐齐射来,回避不了。哪怕戴着墨镜,那光的芒刺也扎得眼睛生疼生疼的。我拿出白胖女好心塞给我的那两本旅馆折扣券,边翻看,边对夫子说,“都六点了,找个地儿住下来吧!”

    这两本旅馆指南都办得不赖。依道路,方向、地区印了地图,将有折扣券的旅馆依次在地图上按出口数码标明。折扣券就附印在地图旁边,除了大号字印的度夜价格,还用密密麻麻的小号字告诉你下道后要左拐多少次,右拐多少次,再直行多少英尺,就可以抵达该旅馆。折扣券上还千篇一律再直行多少英尺,就可以抵达该旅馆。折扣券上还千篇一律印上旅馆的设施和服务,无非是热水游泳池、不吸烟的房间、特大号床、冰箱、微波炉、有线电视、投币洗衣房、免费咖啡、免费本地电话、外加第二天早上的免费continental breakfast(大陆早餐——简易早餐)。

    其实,沿着高速公路密布的汽车旅馆,只是名称和规模不同而已。大旅馆和小旅馆的度夜之资,在同一地区相差无几。只是有的老板悟出“薄利多销”的好处,让驾车人撕下折扣券住进来,而有些老板不愿给驾车人便宜占而已。

      自驾游不同于跟团游,事前就要讲究旅馆有几颗星。自驾游每天虽也定下当天的终点,这个终点却有很大的伸缩性。因为种种未能预料的原因,可能多走或少走一、两百英里。因为不能预订房间,在哪儿过夜就有它的随意性。自驾游追求的是逞目极娱的乐趣,而不在衣食住行的享受。以住而论,第一要的是安全,第二要的是干净,第三要的是方便,第四要的才是舒适。折扣券的便宜,当然不可不占。

            我们第一天的住宿地原本是桑达斯基,现在看来到不了,只有就近找住地。我选了一张折扣券,从Rittman出来,上71号公路,按指南下道,两分钟就到了Best Value旅馆。高大的招牌下,竖着一根大圆木,上面雕成一个大熊头,熊的肚皮上刻着旅馆的大名和地址。路的两边开着不用浇水就能成活的小花,草坪的保养马马虎虎过得去,呈凹字形排列的几十间平房还算干净整齐。接待室就在凹字形的正中间。

 

印度大胡子

    我揣着印有这家旅馆折扣券的本本进门。又高又大的柜台后面冒出了一男一女两张印度裔面孔。看来,这家旅馆是家庭经营的。 6park.com

    男掌柜操着滚圆的印度腔英语接待我,礼貌而亲切。我先问他双人房的价钱,答曰68元加税。我翻开带的旅馆指南里有他旅馆的那页,指了指45.99元加税的该旅馆折扣券,掌柜的满面笑容的“哦”了一声,一口气告诉我,那么就连税65元,并附上一句,“俄亥俄的消费税率是12%。可怕吧?”我不疑有诈,跟他一唱一和地骂起俄亥俄的州政府来,同时忙着出示驾照,填表,交钱。掌柜的顺手从本本上撕下折扣券,没摸柜台上的电脑,也没给收据,就递给我一张房卡

    我接过房卡,一个念头倏然跳进脑袋:45.99元加12%的税等于多少?哪知小学学的那点心算伎俩早随着计算器的普及退化得无影无踪了!

    拿着房卡进房,还想着那道算术题——不行,这道题我一定得算出来!拿出笔和纸,一演算,乖乖,上当了!那和善可亲的掌柜讹了我!骗我多交的13.49元一定要讨回来!

    再次走进接待室,掌柜的还是满脸堆笑。我刚开口,就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二话不说,立刻退给我一张印着林肯头像的钞票。怎么只退五块钱?我也挤出了掌柜式的标准笑脸,告诉掌柜的:“您算错了。能否再算算?”掌柜的收起脸上的笑,走到电脑旁,从什么地方取出那张撕下的折扣券,念念有词:“55.99元加税……”

  “不对呀,”我从他手上接过那张印有55.99元、左上角标着Holiday Inn的折扣券,将旅馆大名指给他看:“您撕错了。我这就回房去将您旅馆的折扣券取给您。”

    还不等我转身,掌柜的又将招牌笑容挂回脸上,大方地说:“算了!你说吧,正确的钱数该是多少?”

    回到房间,得意地将追回的钱往桌上一扔,我操着滚圆的印度腔英语,摇头晃脑的将掌柜的音容笑貌形容了一番。

  “隔壁有家牛排馆。”夫子笑逐颜开,“今天的晚餐有着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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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1_10_20 21:03:35编辑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1_10_20 21:14:09编辑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1_10_20 21:37:2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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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1_10_24 23:06:51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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