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北美纪实》【4】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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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程 6park.com
伊利诺伊州斯托克顿→伽列纳→爱荷华州→明尼苏达州→南达科他州苏瀑市→玉米宫→国家草地→魃壈地国家公园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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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城”春秋 6park.com
    太阳刚刚爬上小山坡，我就一手举着山中小店的免费咖啡，一手拿着带葡萄干的玉米糕，催夫子快快上路。重上20W，横穿伊丽莎白镇，再翻几个坡，就长驱而入青山拱卫的“古”城伽列纳（Galena）。
    伽列纳在伊利诺伊、爱荷华和威斯康星三州交接点，是个一鸡打鸣，三州听叫的地儿。说它“古”，那是对芝加哥摆谱——当年芝加哥还只是沙滩上一小堆简陋木屋，伽列纳已经住有一万五千男女，生殖繁密。
    在山洼见到的一座极小的木头屋子，将我们带回19世纪。这栋屋子，是1820年以前印第安人跟白人做生意的贸易点，至今保存完好。
     1823年，白人在附近发现锌矿和铅矿，各路人马纷纷乘船从密西西比河上溯伽列纳河在此登岸，开采锌、铅，并将原先的地名改为伽列纳。在拉丁文里，伽列纳是“硫化铅”的意思。
    1832年，印第安人在黑鹰战争中手持弓刀奋勇反抗惯使枪炮的入侵者，却未能挡住滚滚而来的“白流”。经过血腥的屠戮，白人牢牢控制了这块生财宝地。八年之后，伽列纳进入全盛的辉煌时代。暴发户们大把掷钱修造豪华宅第。每个人都怀着对欧洲母国文化的思恋，依山傍水，花岗岩加大理石，青砖红砖，层层迭迭，造起了不同风格的楼房和教堂，拚命显摆财富。爬上城市的最高点俯瞰，眼底有典雅的希腊式，有豪华的罗马式，有木柱在外的都德式，有石头砌的维多利亚式，还有庭院风雅的西班牙式。教堂的顶，有尖有圆，有扁有方，连砖墙也各自风格独具，简直令人目不暇接。可惜我不是学建筑的，在这十九世纪建筑博物馆里说不出个道道。尽管如此，你也绝对不能说伽列纳没有自己的特色。我和夫子去过欧洲十来个国家。我想，如果在每个国家随意挑十几二十栋最具代表性的十九世纪美丽建筑，粟麦芝麻黍米豆，一把撒进这小小山谷，苗儿破土，赤橙黄绿青兰紫，就成了伽列纳。
    伽列纳的繁荣，是小小的伽列纳河带来的。这条所谓的河，看上去不过是个宽约二十米的大水沟。最宽处也不过五十米。介绍书上吹牛，说当年最宽的时候有三百米宽。如果真有三百米，那不光眼前的公路、铁路、铁桥、公路桥，而且整个的伽列纳下城和格兰特故居前的山坡，都得泡在水里！总之，不管宽窄，铅和锌确实经由这条沟运到几十里外的密西西比河，然后由内陆水路网销往世界各地。各种生活必须品、奢侈品和劳动力，也从这条水沟上岸。一去一来，造就了伽列纳二十年的辉煌。
    可是来得容易去得快。只不过短短十年，伽列纳表土的铅和锌就被挖掘净尽。铁路修通之后，麇集于此的工人和老板无钱可赚，纷纷随火车流向还是处女地的芝加哥打天下。伽列纳很快萎缩到如今的三千多人口，居民学了罗马人，躺在祖宗留下的遗址上，靠古迹吃饭。
    在最后风流星散之前，伽列纳还在政治上风光了一阵：1855年，美轮美奂的德所托旅馆在南主街230号落成。次年，林肯在旅馆阳台上发表著名演说。再两年，道格拉斯在此争取竞选总统提名。又两年，格兰特将竞选总统司令部设立于此。但在那之后，伽列纳就再没有响过振聋发聩的巨声。我和夫子站在旅馆前，茕茕孓立，形影相吊，见不着一个第三者，颇感凄凄惨惨戚戚。想当年，腰缠万贯的伽列纳财主们在此挺胸迭肚，呼风唤雨，该是以为全世界都在他们足下吧？
 
格兰特总统故居
     格兰特总统故居，是当然的“古迹”。
    格兰特（1822－1885）并不生于伽列纳。论出生地，他是俄亥俄州人。论父母的籍贯，他是宾夕法尼亚州人。论祖籍，更是欧洲人。但是他的父亲在此开过皮革作坊，他年轻不得志时又在作坊做过一年文案，所以，伽列纳算是他的第二故乡。就是在伽列纳，格兰特告别了血淋淋、臭烘烘的鞣革生涯，走上内战疆场，横槊驰马，立下赫赫战功，只四年，就一路晋升成北军最高统帅。这时，他才43岁。
    内战打完，军人遣散回籍。格兰特将军突然发现自己这个伟大统帅居然穷得连个属于自己的小窝也没有！小小的伽列纳在格兰特之外出了其他八位将军。八大将军个个回乡都有产有房等着，惟格兰特无立锥之地。此地老乡实在看不过眼，凑齐了二千五百块钱，买了一幢五年新的意大利风格房子作为礼物送给解甲归田的格兰特。
    1865年8月18日，格兰特衣锦还乡，住进这礼品房，直到他被推举为总统候选人参加竞选，入主白宫。1877年，八年总统任期结束，格兰特又从白宫搬回这房子，住到1881年，然后去云游世界。1904年，格兰特的后人无钱维护这栋有历史意义的建筑，将故居捐给格列纳政府。1931年，伽列纳政府又将故居交给伊利诺伊州政府。现在，这里是美国国家地标。 6park.com
    花三块钱进屋看看，当年随屋奉送的精致樱桃木家具按格兰特生前模样摆在那里，气派而豪华。介绍上说，90％为手工卯榫的本尊。在总统用过的卫生间方便了一下，立马觉得自己也伟大起来。出得大门，见夫子在屋子前后山坡上乱窜。问他“干吗？”他说“看风水！”看的结果是：“大大的大大的好！前有照山，左右有护山，后有靠山。团团围住真气，不使散失……”还有什么“屋前一站，直觉群山游龙，气脉雄大，阳来一片。水口收束也得法，抱而不裹，朝而不冲。所谓源远流长，象征福祚绵延……”越说越玄乎。
     夫子年轻时看过蒋介石、毛泽东、林彪的祖坟，添油加酱讲起来，还真那么回事儿。可说这格兰特“福祚绵延”就说不过去——他后人不就穷得响叮当了么？绵延了个啥呢？夫子听了，也不恼，徐徐解释，“格兰特之福，不在金钱，而在权势——他自己一生都没钱。蒋介石、毛泽东、林彪也都是有权势而不蓄私产。他们的后人不也都没钱么？这点倒跟格兰特相似。所以说，福是福，钱是钱。福是德的厚积，不是钱的攒集么。君子乐贫么。”
    夫子是铁嘴，一贯正确。我哪里说得过他？弯腰上车，去参观左近作为国家纪念地的格兰特纪念碑和内战纪念碑。骑上百年前的巨炮照像，刚照毕，天忽然变了脸。顺着炮筒子看向河对岸，水墨泼的云头贴着山峦飘流，撒下亿万点白晶晶的雨珠。斜斜的阳光下，满川楼树，是洗了一样的鲜洁有神。
 
铁杆将军，豆腐总统
    格兰特纪念碑和内战纪念碑，是座落河畔面朝伽列纳城的椭圆形统一体。如果将两个纪念碑看做两个点，把园区弯曲的小径看成S形，那就是个太极图。对立的统一。这似乎是一个象征：四年沙场杀伐，证明格兰特是个铁杆将军。八年当国失政，说明格兰特是个豆腐总统。格兰特的生世，正是对立的统一。游览中，不禁大发思古之幽情。
     格兰特17岁进西点军校，四年后毕业，参加过墨西哥战争，官授上尉。因薪俸微薄，老婆孩子不能随任，酗酒耽误军情。不甘受惩，自愿退伍，回到伽列纳。一年后内战爆发，格兰特募集自愿军，加入北军序列，被虚授上校衔。终因百战不殆，力挽危局，被晋升为陆军少将，最后被林肯总统“钦点”为北军最高统帅，打败比他名声响亮得多的学长南军统帅李将军，成为名垂千古的内战英雄。
    1868年，不甘寂寞的格兰特竞选总统。好事者在伽列纳临时搭了个鞣革作坊，让他穿上他从来不曾穿过的肮脏围裙拍照，标榜他卑微低贱的出身，争取大批下层选民。这招特灵：格兰特果然以历来最高票当选。1872年，又获空前高票连任。
    这位当选总统哥们义气十足，甫上任，就任命他在伽列纳的朋友罗林斯为国防部长，瓦西伯恩为国务卿，帕克为印第安事务部长——都是肥缺。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总统任内，格兰特一次又一次陷身重大贪污丑闻。记录在案的，就有1869年黄金投机弊案、1872年承包铁路诈骗公帑案，1874年欠税贪污案和酒商侵吞税款案，还有印第安事务回扣案，等等，等等。所有这些大案，涉案人不是格兰特的密友就是他的至亲，不是他任命的内阁成员就是他最信用的私人秘书。格兰特本人虽不受贿，却也一向礼来不拒，特别是他嗜爱的名马、威士忌和雪茄。唯一可以查得出的贪污，是他在战场上有次缴获一万支上好古巴雪茄，他不但不交公，而且全部收归自己慢慢享用。就是这一万根雪茄，使他养就了对雪茄的终身嗜好，最后送了他性命——格兰特死于咽癌。
    格兰特在总统任内用人不当。卸任之后，依旧交友不慎。仅有的一点积蓄被合伙人卷跑，自己落得一文不名。那年头，美国总统退下来是没有礼遇年金的，而格兰特在就任总统时又按规定放弃了自己的将军年金，所以晚年潦倒，只能仰赖亲友周济。要不是马克·吐温帮他预支回忆录的稿费，连生活费都没着落。 6park.com
 
李鸿章和格兰特
    离开白宫后，格兰特周游世界。1879年到达中国，应比他小一岁的李鸿章之请调停清日琉球争端。
    概然受命的格兰特于是去了日本，在东京接受明治天皇盛情款待。吃吃喝喝之后的事体不那么清楚。野史说，他得了日本巨额馈赠，立场转到日本一方。正史说，他费尽唇舌，斡旋不成，写信给李鸿章，劝大清庄敬自强，以对应列强之欺凌。野史也好，正史也罢，反正琉球在那年就被日本倂吞，改为琉球藩，继设冲绳县。尽管如此，据传李鸿章还是对格兰特老哥感铭于心。1896年李鸿章访美，格兰特已作古11载。李鸿章亲诣陵园扫祭，低徊良久。次年，更命驻美公使杨儒在格兰特陵后植银杏两株。杨儒并在树下立中英文铜碑具记其事。格兰特陵园，就在纽约哈德逊河畔。去年路过陵园，我还特意下车看那两株银杏。银杏命长，现仍枝繁叶茂。

    以李鸿章之机巧和圆通务实，谒陵植树不过是他羁縻狄夷、分而化之的手段，是用最小的代价操办弱国外交。孤臣孽子，苦心孤诣，演戏而已。深谙谋略之道而且行将就木的李鸿章哪会动情到感念洋哥哥嘴巴皮上的那点恩德？
     更何况这恩德并没有落实——琉球现今还在日本治下。
    另一位美国总统罗斯福倒在埃及开罗先后两次探问过我们的蒋委员长，是否在战后将琉球群岛纳入中国版图。蒋委员长那会儿不知是否没睡好还是吃多了牛油，居然精神打了岔，支支吾吾，言不及义。结果，这“恩德”当然被罗斯福顺手收回自己口袋——琉球由美军接管驻守。最后，肯尼迪总统又将琉球“恩德”给战败国日本。
    呜呼！李鸿章倘若地下有知，一定会爬起来再吐一次血的！
 
“Corn！Pig！Tornado！”
      出伽列纳，云雨乍歇，重现蓝天白霭大太阳。依旧走20W，左崖右陂。路从峡前流到脚下，弯弯扭扭，看不远。待突然大彻大悟能看到头，才发现轮下己是密西西比河！桥上车水马龙，不能停车照像，只得放慢车速，朝密西西比死死多看了几眼，力争不忘记那三两百米宽的漕渠。
   “像长江还是汉水？”我问夫子。
    夫子不动声色，徐徐回答：“水象阴，水水一平；山象阳，山山争雄。”
    过桥到得爱荷华地面，突然铜钱大的雨点啪啪啪的在前窗玻璃上打出白花花一面水墙！抬头看天，乖乖，怎么翻脸不认人刹那间就风起云翻、电闪雷鸣呀？
     急迫间，想起朋友的小女儿的话：小姑娘在爱荷华大学学法律。问小姑娘爱荷华印象。答语比儿歌还精妙：“Corn！Pig！Tornado！”Corn是玉米，Pig是猪，Tornado是龙卷风。猛一溜听下来产生联想，还以为是爱荷华的玉米催肥了猪，猪撒欢儿跑圈跑成了龙卷风。
    爱荷华！Tornado！
    “莫非遇上了龙卷风？——怎么办？”我提醒夫子。
    “没那么恐怖吧？……不过，”夫子老神在在地笑笑，“前面倒是又有个滑铁卢等着我们呢！”
    天越下越乌，雨越下越狂，风越刮越疯。雷电一道道从天劈下地，有的还散开如抖动的树根，叫人心悸魂颤。我可不想被龙卷风倒吸上天，当即喝令夫子弯进滑铁卢，选中路边一家钢筋水泥结构的小餐馆，将车泊在房边上，顶着罡风煞雨躲将进去。
    小馆子就四、五张小方桌。我和夫子拣个离窗远的安全角落坐下，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服务生向我们细细介绍当家品味，请我们点酒菜甜点。他的滔滔演说刚打上句号，我就告诉他：“就你们爱荷华的玉米和猪肉就好……该不会没有吧？”
    男孩像瞅外星人似的瞪着我，半天回不过神。突然，他明白了，嘴角牵动着，有了笑意，反幽我一默：“哦，玉米，猪肉。女士是否还想点道‘龙卷风’？——别急，这道菜现在还在3号公路上呢！”
      3号公路跟我们走的20W平行，平均间距15哩。
    我和夫子弯腰笑得喘不出气。
    “此话当真？”夫子收了笑，挺直身板，正儿八经问。
    “当真。”男孩正儿八经答，“刚才电台发过龙卷风警报……”
    我点了份玉米浓汤，夫子要了份炖猪排。玉米浓汤甘甜香醇，炖猪排香酥滑嫩。混在一起的土豆更是绝对新鲜清淡。店家自烤的小面包也皮脆肉软。一顿饭忒便宜：不到20元，一切搞定。
    水足饭饱，门外云也收了，雨也住了，又是阳光世界。见我们起身，男孩走来收单，边送我们出门，边郑重其事告诉我们，“别以为爱荷华只出玉米、猪和龙卷风。此地也出总统的。胡佛就是爱荷华人！知道么，爱荷华还出了世界上第一台电脑？还有世界上第一窝全部存活的七胞胎呢……”
    就地转27N上35N，路过3号公路。但见处处太平光景，哪有龙卷风影子？路边停着一敞棚拖车，上面堆满新鲜玉米棒和野苹果。拖车上的木牌标明“出售”，却无人照看。我们停车等了半天，仍不见卖主。看看一条条尺把长的粗玉米棒，黄得发红的小苹果，我哪里割舍得下？按木牌上的标价，玉米$1.99六个，野苹果$3.00一篮，挑了六个最漂亮的绿棒子和一篮大大小小的野苹果装上车，抽了张五元美钞，压在拖车最抢眼的位置，然后告别有惊无险的爱荷华原野，脱身而去。
 
 北国之星：明尼苏达
    35号公路连接着爱荷华和明尼苏达两个州。
    车在爱荷华路面上跑，离州界还有好几哩路呢，迎面冲出一块巨型路牌：“您很快就要进入明尼苏达州。我们为您准备好了您所需要的一切。请务必在第一个休息站下道！”
    夫子见了笑道，“真不愧是德国人的后裔，旗帜插到爱荷华州领土上了！”我向他求解。夫子道，“你不知道啊？德国移民偏爱明尼苏达——全州有40％的人是德国裔呢！”
    冲着牌牌上说有“您所需要的一切”，我们在明尼苏达边界上插的正式欢迎牌后下道，进入该州设立的第一个休息站。我们所需要的一切还没看到，眼睛就一亮——这里简直就是一座小型公园！草坪娇绿，花朵艳丽，甚至还有小桥流水，林木掩映。一大片树林，虬干青枝，中有弯曲的散步石道，遛狗土径。绿荫下摆着上十套野餐的炉子和桌凳。最不可思议的，是休息站边上还竖着出自名家之手的前卫雕塑！线条明快，构型别致，气派中暗藏典雅。看着就让人心情轻松舒坦！就连卫生间里也发散着阵阵柠檬清香，走出门还觉得身上带着新鲜。
    在别的州，资料室门口都照例竖着介绍本地本州官式广告词的铁牌或铜牌。这里不同。官式文章变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州长先生写的。信尾签着他的大名。寥寥数语交待完明尼苏达概况，他用相当的篇幅介绍这儿友善好客的人民。强调被誉为“北方之星”的明尼苏达，是渡假人的天堂：全州万座湖泊，湖湖勾连，如坠落的星斗，熠熠然。在此泛舟、打猎、垂钓、滑雪、冲浪，随君高兴。山虽不高，有林则名，水也不深，有鱼则灵。宜爬山，宜蹬车，宜飙摩托。还标榜自己就是个摩托迷。信旁还附有州长夫妇的“玉照”——都有明星像，亲切灿烂，讨人欢喜。
    资料室的资料，应有尽有。最显眼的一张台子上，摆着正在烹煮的香喷喷的咖啡壶，旁边放着咖啡杯、精糖、纸巾。精致的小藤篮里放着小包的饼干。还有一个捐钱的透明盒子，标明：随意留下的钱会用于环保。夫子倒了两杯咖啡，将两张一元的钞票塞进小盒。他一边啜着香浓的咖啡，一边用中文对我说：“不觉得吗？这里一切都这么美——连柜台后的女人也秀色可餐哩！”
    我仔细瞅了瞅正轻言细语给几个男人讲解着什么的女人。果然是身材出众，五官清秀，气质高雅，虽然起码也有六十来岁了。
    35号公路转90号。在抵达南达科他州之前，短短的一段路，明尼苏达的休息站一个接着一个。最后一个休息站还没到，就有路牌提醒开车人：这可是美丽的明尼苏达最后一个休息站，万万不可错过！
    我们又一次下道，再一次欣赏了另一座美丽的园林和另一件雕塑创作。当然，夫子也再一次见识了明尼苏达休息站女职员的美丽。

 苏瀑（Sioux Falls）
    南达科他州的最大城市Sioux Falls位于该州与爱荷华和明尼苏达交界处，紧靠90号公路。这里虽说是草原区，但自然环境十分严酷，风大石头多，冬天可以冷到华氏零下40度，夏天可以热到超过116度。花旗银行将信用卡总部设在这不毛之地，看中的只能是这儿劳工价格的低廉。
    夫子告诉我：Sioux的发音不是“塞阿克斯”，而是“s-u——苏”。“苏”是印第安一大族。苏族自己其实并不自称苏族而管自己叫达科他族。至于Falls，指的是流贯该城的大苏河上那连串的小瀑布。如果不考究这层意思，单看Sioux Falls字面，就理解成了“苏族衰落”。
    苏族如今也确实衰落了。历史上，苏族活动范围几乎囊括了整个大西部。它远比人数更多的奥吉韦族团结，是北美印第安人中最强大的一族。18世纪早期，法国毛皮商来到今日的苏瀑。1803年，美国无视印第安人的权益，以一千六百万元从法国手中购得密西西比河以西落基山脉以东的二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1865年，白人以武力在苏瀑建立达科他要塞，从此开始了对苏族原住民的直接欺凌。经过强弱悬殊的印第安战争，苏族被迫迁往生存条件艰苦的“保留地”，白人在苏瀑站稳了脚跟，繁殖到现在的近十五万人口。
    转290S，在6号出口下道，就是苏瀑最繁华的第十街。街道十分宽敞。我们开着车沿慢车线细细观光。目光所触，尽是赌场。有大的，有小的，有豪华的，有简陋的，密密麻麻，不可胜数！第二多的是脱衣舞广告。居民区常见的杂货店、超市、药店反而难见踪影。
    “苏瀑赌博合法吗？”我问夫子。
    “这么大的招牌、广告，能不合法吗？”夫子反问我。
    看着成十上百麇集的小赌场，我为苏族人感到悲哀。想来跟美国别的一些城市一样，财政拮据的政府动脑筋钻法律的漏洞，打着“帮助原住民”的幌子在“印第安保留区”开赌。
    听我悲天悯人发议论，夫子告诉我：“这儿还有比赌博和色情更出格的玩意儿呢！”
   “什么玩意儿？”
    “铁笼肉搏！听过吗？你见过斗蛐蛐、见过斗牛、见过罗马斗兽场是不？铁笼肉搏，是把两个人关在铁笼子里厮打，扯头发、卡脖子、闷鼻子、撕烂嘴巴，抓瞎眼睛、踢要害，一直打到对方叫饶为止……”当然，输赢是有人压注的。还是赌。
    这么残忍，地方法律还允许？我毛骨悚然！
     第十街笔直向西，自动接通到第十二街。在街南的大苏河畔，耸立着一庞然大物。那是南达科他号航空母舰。我不喜欢战争，从舰侧一晃而过。事后想想：这成万吨的钢甲舰，怎么从大西洋或太平洋运到内陆腹地的苏瀑的？——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玉米宫
    很久以前，看过一本描绘南达科他乡村生活的小说。内容且不论，封面就给人以视觉冲击：无数圆圆的小丘，一鹅黄，一墨绿，交错排列，高低起伏，直到天尽头。如抽象派油画。
    现在车前出现的，正是那些清淡寡味却令人印象深刻的圆圆小丘。行走其间，算弄清了：鹅黄的是草，墨绿的是玉米。
    我们从90号公路北转37号公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詹姆斯河畔的米切尔。“这里的玉米宫，世界有名。”夫子说。
    米切尔不大，人口万余，绝大部分是白人。百业凋敝，惟玉米独秀，九成居民，靠玉米宫揽来的旅游生意过活：每年游客人数居然是本地人口的四十倍！
    米切尔主街保持着往日的尊严，安静而干净。不用向导，蓝色的天幕下，焕然耸立的玉米宫，宛如迪斯尼乐园的城堡，立刻夺去我们的视线：金壁辉煌的圆顶，彩色的尖顶，让你觉得是到了东正教和伊斯兰教交汇地伊斯坦布尔。宫墙上，一幅幅巨型壁画，有风景，有人物，有动物，有树木花草，色彩鲜艳，造型可爱——那可是艺术家一手一脚用亿万玉米、谷子、草籽、野橡子、黑麦、稻草、麦秸粘成的！说是每年九月五谷丰登的季节，这里都会举行盛大的庆典，拆除旧画，换上新画。
    在入口处看了看玉米宫的介绍：1892年，本地人为了宣传南达科他州沃野千里，做了一栋木屋，将田里长的玉米等五谷杂粮拼成欣欣向荣的图画贴在墙上，是为最早的玉米宫。后来，玉米宫几经扩建。特别是1904－1905年间，本地人为了争取将米切尔定为南达科他的州府，用混凝土重建玉米宫。还让著名的印第安苏族艺术家奥斯卡·霍（Oscar
Howe）设计和创作了从1948到1971年间的全部玉米壁画。至今，老霍的作品还保留在室内。
    墙壁上贴满的五谷杂粮，理所当然是鸟儿们啄食落脚的地儿。可不知为什么，我围着宫墙转了一圈，竟一只觅食的小麻雀也没见着。不知他们吃饱了肚皮躲着消化去了，还是艺术家们做过什么手脚让小鸟们望壁画而生畏。介绍上倒是说，到了冬天，鸽子和松鼠会来这里安居乐业，天天享受大餐。冬天之前呢？介绍里不见介绍。想必此地的鸽子、麻雀、乌鸦是侯鸟？松鼠也是侯鼠？ 6park.com
    从玉米堆中钻出来，过街就是世界级的娃娃博物馆。如果你童心未泯，不妨进馆转转。反正跟玉米宫一样，不收你买路钱。这里治安一定很不错，连娃娃馆收藏的四千多个娃连娃娃馆收藏的四千多个娃娃都有“身份证”，列明性别、年龄、身高、体重、皮色、种族、出生地、国籍——祖宗八代，一清二楚。倘若一个娃娃不幸犯了事，就是跑到天边，只要娃娃馆发出通缉令，包管第二天逮进教养院。
    我在里面慢慢转悠，看那些满脸稚气的娃娃，不愿离去。气得夫子坐在娃娃馆门前举眼反复扫描玉米宫洋葱头似的圆顶，打发百般无聊。 6park.com
 两个国家草地

     密苏里河从北到南将南达科他州一分为二。苏族大酋长坐牛的纪念碑就座落在密苏里河畔。但那地儿在90号路之北一百哩，人在桥上远远望过去，除了水，就是小坡坡。夫子说，坐牛是被暗杀的。那碑是记事的，坐牛本人未见得埋在那儿。发思古之幽情的最佳地点，还是今天要抵达的黑山。
    去黑山的路上，常常见到远处一道道南北向横亘十数哩的天然长城，橙中带黄，如砌如切，由碎石坡抬向蓝色苍穹，景观奇特。跟这种奇特景观相伴的，是两个国家草地，一个国家公园。北美国家森林多于牛毛，国家草地少如凤毛麟角。所以一定是要看看的。

     皮尔要塞国家草地，咱中国人应该比较熟悉：它是奥斯卡得奖电影《与狼共舞》的外景地。现在是绿色。据说到了秋天，这里会是一片橘红色的草海。从90W过了中部和山岳的时区线，北转83N。草地就在眼皮下了。这儿过去叫“灰盆”（Dust Bowl），大风起兮尘飞扬，沙尘暴肆虐，土壤里还含有大量有毒的硒，既不适宜大规模耕种，又不适于畜牧。政府后来收了它，向野外生活爱好者开放。眼下的草地，地表温柔起伏，风多而大，水就只见一小小方塘，据说有鱼可钓。要领略“天苍苍，野茫茫”的苍莽孤独，此地绝佳。只是“风吹草低”之后，见不着疏勒川遍野的牛羊。
    出皮尔要塞草地，从14W转63S，回到90W，行20哩，便见到美国第二大的国家草地——Buffalo Gap National 
Grassland。这片草地，面积是皮尔要塞国家草地的五倍。景观比前者也至少荒凉五倍不止。裸露的地上，可见的植物，只有发育不良的兰茎草和丝兰花，有时还可以见到一种灰毛紫穗槐。除了它们，放眼所见，惟有低低起伏的山丘、头顶宝兰色的天空，和被风撕碎的白云。90号路本来就横穿草地而过。我们更从240号路深深楔入大内，一窥堂奥。刚开始，只不过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感觉，四周没有哪怕一个人影。再走一会儿，什么文明的痕迹也没有了，脑袋里哪还有什么“古人”和“来者”？听说此地有几只黑脚黄鼠狼。可足立荒原，除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呼的风，黄鼠狼哪里有？万物死寂，万籁无声，自己仿佛都化成了岩石！
    “……我们到了月球！”声音很生涩。是夫子的。
    好像是挑战我们逐渐麻木的思想，天空出现了一缕细细的白烟。那是一架飞机喷出的气流。我们凝望着这条文明的白烟，这么熟悉和亲切，如月球鲁滨逊发现地球来的搜救队！
    离开草地时，夫子问我观后感。我告诉他，“要是不来，会后悔一辈子。来过之后，一辈子不想再来。”
    倒底是凡人。我怕那神圣的亿年孤独！ 6park.com

Badlands国家公园

   “这是什么？”我指着车前的景色问夫子，“噩梦？——这么恐怖……只有噩梦里见过！”
    “你不觉得它美吗？”夫子端详着望不到边红黄橙白灰褐蓝交错起伏的Badlands，“……不过，你说得也不差——噩梦。恐怖。这Badlands真有一种让人心悸的美哩：美得让人惊怖。”
    脑子里突然蹦出小时候背过的一句诗：“那是恐怖，是噩梦挂着悬崖！”我想，那一定是闻一多没见过Badlands。要是见过，诗中的悬崖意像，一定改了“Badlands”!
    Badland其实有两种脸相。一种是瘦骨嶙峋，瘠薄锐突，如崇山峻岭被风缩紧后的黑褐干尸。另一种却令人想起巨兽屠场：无数刚死的鲸鱼、恐龙。猛犸，甚或更大的无名史前猛兽，皮滑色丰，上下无一根毛，长着条纹的壮硕肌体肥肥的，凸凸凹凹，成百上千，伏尸遍野。如果说骤见“干尸”的黑褐还可以按微缩的山脉来接受，那么直面肥腴“屠场”的花彩，简直会让你震撼到窒息！
    Badlands，有人译成劣地，有人译成恶地，夫子译为瘠地。其实译的既不信，又不雅，还不达。这些译名虽然都道明了Badlands“劣”、“恶”、“瘠”的经济本质，但就是传达不了Badlands给人的美感印象。那是狰狞的锐角和曲线。是令人屏息的震怖。子曰，“质胜文则野”。我想，干脆还是音译为“魃壈地”好。魃者，旱神也。壈者，不平也。状如魔怪而不平的地方，不译魃壈地译什么？好歹发起声来“ba-lan-di”，还带英文的音韵，听上去不像“劣地”、“恶地”、“瘠地”那样别扭。
    魃壈地无疑是地球上最奇特的地貌之一。对该地貌的形成，当然有无数的解释。可时至今日，还没有一种解释能完全说服我。
    通常的解释是，七千五百万年以前，这儿是一个南起墨西哥湾、北到加拿大、东起爱荷华、西迄落基山的大浅湖。后来随着造山运动，湖水消退入海，湖底造山突起，成了现状。最近的权威解释是芝加哥大学教授J.
Harlan Bretz提出的灾变说：约一万年以前，这里是一个碎屑堤围绕的巨大冰湖，面积超过五大湖的总和。某日，彗星撞击地球，陡然上升的气温融化了冰层，十亿吨湖水以每小时几百公里的速度决堤而出，只几天时间，冰凌就将Badlands刻蚀刮削成今天的奇景。
    地质学，我和夫子都是门外汉。但我觉得，这两种解释都缺乏事实根据，因为迄今为止，只听说在Badlands出土了无数陆上哺乳动物骨骼化石，有马，有羊，有犀牛，有猪。当然还有蛤、蟹和蜗牛。在Badlands之外的草地，甚至在油母页岩里找到很多沧龙和水蜥蜴化石，飞龙目动物和会飞的爬虫类动物的化石，但却没能发现多少水生脊椎动物化石。既然没有水生脊椎动物化石，你怎么能断言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而且，即使发现了大量水生脊椎动物化石，你也不能断言这片地貌是冰川消融造成的，因为从墨西哥到加拿大，这等地貌就这么几小块。为什么这种地貌不存在于整个大西部呢？
    唯盼哪一天咱们中国的地质考古学家能来此观察地貌和发掘化石，推翻旧说，创立有考古证据的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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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1_10_20 20:25:00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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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1_10_24 23:04:14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