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四川情结（五）·爷爷率全家三十余口逃川 6park.com
楚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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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6年8月，粤汉铁路全线建成通车。当年九月，湖南省政府向广东、湖北、江西发出召开国货联合展览会的邀请。12月2日，粤湘鄂赣四省代表集议长沙，确定于次年3月7日先在广州联合举办四省特产博览会，随后依次在长沙、汉口和南昌举办博览会各三周，以提倡国货，沟通贸易，共谋发展。 6park.com
	1937年5月10日，长沙四省国货博览会在长沙中山路老督军署内开幕，当天涌入三万观众。在开展的四个星期里，参观人数达一百二十余万人次，总收入十三万八千七百零四块一毛。博览会上参展的制皂厂有五家，其中，我父亲代表汉口南洋兄弟烟草公司和汉口太平洋肥皂厂参展，我母亲代表汉口女子肥皂厂参展。我父亲那时是南洋公司襄理，我母亲是中央女子制皂厂经理（女性，是当年中国的女权主义提倡者之一）的高级助理。我母亲年轻漂亮，知书识礼，其父生前乃武汉著名中医，曾任汉口商用电话局总办和汉口英商怡和渝洋行买办。父亲相见恨晚，立即对我母亲展开热烈追求，同游岳麓山爱晚亭。7月1日，特展移师汉口新市场（现民众乐园），我父母又分别代表各自的公司参展。才开展六天，全面抗日战争即告爆发！ 6park.com
	7月7日，日军在卢沟桥挑起事端，中国对日宣战。父亲闻讯，立刻回到汉阳老家，一是要跟祖父讨论战局，进行战事推演，策划全家因应之策，二是提出跟我母亲结婚。战争已然爆发，得爷爷首肯之后，父亲乃向我母亲求婚，并在汉口登记结婚。母亲辞去中央女子肥皂厂高级职员职务，转入南洋公司任高级职员。从7月到12月，因抗战局势变化极端迅速，南洋公司提出各种因应办法，父母乃不断回乡向曾在督军府管军事的爷爷求教。8月13日，淞沪会战开始，中日双方均投入大量兵力。初期，国军投入之兵力和机械化部队占据很大优势，国军本来可以一鼓作气乘日军增援部队因台风影响不能从日本出发赴沪之时发起总攻消灭在沪日军。但由于蒋介石一心幻想国际介入得以保存嫡系部队实力，所以几天内三次改变总攻时间，致使日军增援大部队在台风后赶到战场，改变了战场敌我态势，国军这才陷于被动挨打地步，终于溃散。从此，国军整体上处于守势。爷爷看了新闻报道，顿足道，“个杂，兵贵神速，我军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利于速战速决。要不是老蒋一再拖延总攻，上海的那点小鬼子早收拾干净了，日本本土派的大量增援部队就是到了上海，在哪里登陆？没有日本兵在上海接應，成得了事么！个杂，个杂！” 6park.com
	爷爷全力支持抗战，在国家危难之秋，响应太虚大师，挺身而出，号召佛教居士为抗战募捐，鼓吹宗教抗日，在佛教刊物上和汉阳佛教正信会信徒中，鼓励男女佛教徒积极加入全民抗战的行列，救死扶伤，抵抗东洋鬼子，战至最后一息。 6park.com
	爷爷料定，鬼子的下一个目标是南京。南京城墙高而厚，可以守一守，如守武昌城，但也如武昌城，没有准备充足的粮食弹药，经不住久围的。照爷爷的推演，占南京之后或同时，日军会先占运兵容易的华北平原、华中平原、华南平原。父亲告诉爷爷市井腾传的蒋百里“三阳”论（一旦开战，中国须守住洛阳、襄陽、衡阳一线）。爷爷道，“蒋百里从没带过兵打过仗么，不过是个在东洋西洋漂過两年的嘴巴将军。吴佩孚当年令刘佐龙死守武昌城，他蒋百里还在汉口当着吴佩孚的总参谋长哩！老子跟他打过交道的。他打赢了么？刘佐龙调转炮口就把他轰跑了。他还当过黎元洪的顾问呢！顾了什么？问了什么？纸上谈兵，哼，谁人不会？你看黄埔，一期收大几百上千号子‘学生’，每期才训练六个月就送出去当新兵蛋子干仗。打多了，没死，就成精了。哪有什么家不家的！我还在南湖陆军小学专门学了三年的军事呢！就学时间的长短至少是黄埔生的六倍，不也被北伐军赶下野了？蒋百里？他在日本学了几年？……” 6park.com
	那年10月12日，日军占领上海。11月20日，国民政府主席林森带领文武百官乘永绥舰西走，路过武汉，在汉口发表国民政府《移驻重庆宣言》。父亲探知消息，立刻回乡面见爷爷讨爷爷示下。爷爷道，南京失陷在即，令他和我母亲快往重庆走。“看这势头，华东华中都是守不住的。武汉怕也不会守。城墙都拆光了，怎么守？你们先去重庆打窝子。万一有事，我王家好有个落脚地。”父亲劝爷爷同行。爷爷舍不得离开故乡，道，“日本国小，就那么点兵。打到汉口汉阳得要时间。他就是占了汉口汉阳，哪有兵派到金牛乡来？即便来了，佛从东面来，我往西边走也就是了……”父母乃叩首而别，按南洋烟草公司部署，于12月初抵达重庆，在状元桥南洋重庆分公司履职，同时在合川区杨柳街自己开办仁昌烟行“打窝子”，为王氏家族作未雨之绸缪。 6park.com
	父母抵渝数日之后的12月13日，南京沦陷。次年5月14日，合肥沦陷。5月19日，徐州沦陷。6月21日，厦门沦陷。6月21日，安庆沦陷。7月24日，武汉会战拉开序幕，三镇沦陷在即。那时，也在南洋公司任襄理的我二叔从河南处理销霉烟事转回汉口，公司令他立即启程往四川成都就任新职。二叔腾出几小时时间回乡探望爷爷。告知長江和汉水两岸大堤上走的，水里漂的，密密麻麻，全是往西往南走的成群结队的难民，催促爷爷离乡避难。他还告诉爷爷，日寇凡占一地，必威胁利诱爷爷似的前官员或著名乡绅任伪职，当汉奸。再说，家里还有这么多女眷。爷爷这才被说动，催二叔快走，说自己自有定夺。二叔乃乘民生公司最后一班船离开汉口。二叔一走，爷爷便扔掉坛坛罐罐，率我奶奶、三叔、四叔、二娘、三娘、四娘等三十余口逃难。他过去带兵去过湖南，知道辰州（今湖南沅陵）是个好地方。那年冯玉祥占常德，被冯玉祥撵走的胡瑛部就是逃往辰州的，辰州富庶内斂，高山深河，是天然屏障，冯玉祥奈何他不得。 6park.com
	到了鱼米之乡的常德，看看日军攻势放缓，国民政府高唱“保卫大武汉”，爷爷便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观望形势发展：若日军受阻，便回汉阳，如武汉失守，便走辰州。这时，国内报纸大吹特吹薛岳万家岭大捷，妄称此役“歼灭日军三万”。心盼王师北定中原的爷爷信以为真，推算武汉守得住，便将王家大部留在常德，自驻岳阳，而派遣我三叔转回武汉查看实况。三叔到得武昌，见世面混乱，国民政府军政机关俱已撤离，便又转身逃回岳阳禀报爷爷，然后与常德的王家主队合军。那时，日寇已占广州，有沿粤汉铁路向北包抄之势。若日军向北，必入湖南，再去辰州便自投罗网，成瓮中之鳖。爷爷乃改溯江而西，先挤船到沙市，再颠沛流离到宜昌。宜昌已有十多万民众在等候搭乘卢作孚先生民生轮船公司客轮经三斗坪和万县西上重庆。因船只不多，且得用大部分船只优先抢运军用和工业物资，白昼又有日军飞机轰炸，船只只能昼伏夜行，因而普通乘客等待时间漫长，时而无序，时而有序。祖父在宜昌候船时，前线又传来谣言，说日军攻势受阻。祖父到底舍弃家乡不下，他还要在那里创立利济小学呢，便又一次信以为真，带领全家三十余口回转沙市观望。哪知前线战况愈来愈糟，一位孙女也在沙市夭折，爷爷于是又带全家往上游逃难。好不容易挤上船抵达万县，船不走了。全家只得离船登岸，在码头等候去重庆的上水船的漫长船期。当时已是十一月底，冷风嗖嗖，全家三十余口住在码头边，日机不分日夜狂轰滥炸，弹落如雨，江边卫生条件糟糕透顶。爷爷已近耳顺之年，长途风浪颠簸，体质下降，偶感风寒，竟罹沉疴，并发前列腺癌，虽遍请当地医生，终于不治，撒手仙去，享年五十八岁。临终还在叨念战场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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