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忆童年•儿时记忆中的汉正街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近几十年，大约因为粥少僧多罢，文学研究里出现了一分支，曰比较文学。我不知地理学研究里是否也有粥少僧多的问题，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写汉口的汉正街时，拉阿姆斯特丹的水坝来做比较——但却不是为了去抢食那锅不多的粥，只是为了方便叙事。有比较才有鉴别么。 6park.com
	您瞧，汉口有长江和汉江；阿姆斯特丹有阿姆斯特尔河和大海。汉口原本是从龟山到滠水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百平方公里沼泽湿地；阿姆斯特丹不遑多让，也曾是这么大一块沼泽湿地。 6park.com
	所以呢，汉口之始，跟阿姆斯特丹之初相似。都是当地人利用枯水季节，先在沼泽湿地中垒起一坝，在其上建一小居落。尔后逐年加长加固堤圩，挡水凅垸，而成市廛。 6park.com
	阿姆斯特丹起源的那条水坝，现如今叫水坝广场。而汉口起源的那条水坝，现如今叫汉正街。阿姆斯特丹人筑坝是为了打鱼。汉口人筑坝，是为了营商。这是唯一的差别。当然了，首筑时间，两城也略有差异：阿姆斯特丹的第一坝，筑于1270年，亦即南宋咸淳六年。而汉口的第一坝，见筑于大明天顺年间（1457-1464）。晚了那么两百年。 6park.com
	但是，阿姆斯特丹跟汉口有个最大的不同——阿姆斯特丹基本上没有洪水肆虐之虞，因为毗邻的大海消化了阿姆斯特尔河的水位。只要阿姆斯特丹的堤防高于海平面，又足够牢固。阿姆斯特尔河发再大的洪水，也是灌不进城的。而汉口呢，周边排水的水系没有大海的容纳量去消化扬子江和汉江的来水，所以滔天水头一到，别说高过堤坝了，凡与堤坝平，甚至低它三五尺，便也在劫难逃。——谁叫汉口不靠海呢！ 6park.com
	长大了，我才知道，整个汉口，本来就只是片湖淌子（汉口话把沼泽叫湖淌子），只汉正街那一绺条有个小小的短短的坝。水退之后，坝下可住人。涨水的时候，坝下淹了，居民只要躲上垻顶，便可保命。据同治《汉阳县志•杂记》载唐裔潢《风水论》：“汉口初亦芦洲耳。明洪武间，未有人住。至天顺间，始有民人张添爵等房屋六百三十间，下岸有徐文高等房屋六百五十间。汉口渐盛，盖有小河水通商贾，可以泊船，故今为天下名区。”总之后来，那坝就越做越长，最后堤顶就成了汉正街。再后来，现在的长堤街那儿，也依汉正街坝的样式修了条袁公堤。这新堤坝跟汉正街的老坝一合围，排干坝内的积水，这才有了如今从铜人像到硚口长十里，宽两百米的凅垸住人。这块长形垸，一面是汉江水，其余三面是后头湖的水。整个儿就是一小岛。这就是老汉口。 6park.com
	再后来，洋人打来了，中国败了，被迫开五口通商，五口之一，就是我们汉口。朝廷要在汉口划块地做租界，总不能交个水凼凼给洋人吧？但要是建在这住满了中国人的凅垸里呢，就得强逼原住民搬走。当时湖广管事的是张之洞。他晓得汉口民风剽悍，怕百姓拼死反对，仇外杀洋，再闹出个义和拳捻军小刀会什么的，就修了条三十里长的张公堤，把十几万亩后湖沼泽圈进堤内来，又把靠江的几百亩沼泽的水抽干填平，租给洋人。多出的湿地呢，就卖给百姓。卖沼泽的钱，成了张之洞办洋务的款项，一举数得……那买卖沼泽分片计价的办法也好笑——官民双方在湖淌子里坐上条小划子，划一桨，几两银子。划十桨，几十两银子。划一百桨，几百两银子。按划桨数插标，交钱收账。就这么着，一些汉阳人，用极便宜的价钱买下了如今的汉口汉正街和长堤街之外的十几万亩沼泽，再花人工抽干水，填上土，建起商业楼和住宅卖出，发了大财。汉口于是初具雏形。 6park.com
	汉正街是一九二三年才命名的。在那之前，从玉带门而下，顺次叫“玉带门正街”、“杨家河正街”、“武圣庙正街”、“石码头正街”、“五彩正街”、“永宁巷正街”、“沈家庙正街”。这些正街的铺子，经营的是银钱、典当、铜铅、油烛、绸缎、布匹、漆货、纸张等八大样，跟小商品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6park.com
	辛亥杀满暴动得手之后的一九一一年十月，清军南下镇压，打响阳夏战役。阳，指的是汉阳；夏，指的的夏口，也就是后来的汉口。北洋系将领冯国璋开拔到夏口。他沿河看了看地形，觉得这几条“正街”上的万把栋砖瓦木板房容易窝藏反贼之兵，一旦被叛贼潜占打巷战，对清军十分不利。所以一把大火，烧了从明成化年间汉水改道以来张添爵和徐文高们的千二百八十间房逐渐发展形成的这七条“正街”。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七条正街一燎而尽，在汉江沿岸留下一片瓦砾。 6park.com
	在这之后九年，开发商争相在这片焦土赤地上开拓。到了一九二零年，竟用長石条板铺道，还原了四百六十条巷子。其中包括正规里分一百四五十条。直到此时，原先从玉带门起下迄集稼嘴的七条“正街”才被统一更名为“汉正街”。所以，从名称上看，五百年历史的这条古街被称为“汉正街”，至今才不过一百零二年。 6park.com
	解放初期，真正意义上的汉正街，是从集稼嘴到利济路。利济路之北的那一長截汉正街，除了一个普爱医院，冷清的很，或者说，荒凉的很，很难算做“正街”的。江汉桥竣工之前，至少是我，从来就没去过那截，也不打算去——玩没玩的，看没看的，吃没吃的，要啥没啥！ 6park.com
	我家在解放初搬了六次家。最后捣腾的三处住宅，一在真正意义的汉正街的上段（利济路交口），一近汉正街的中段（永宁巷交口），一近汉正街的下段（集稼嘴）。从高小到高中，我每天早上中午和下午，都要在汉正街及其毗邻的大夹街、小夹街、人和街和长堤街走它几趟的。 6park.com
	那时的汉正街，不批发什么小商品，远远没有现在拥挤和脏臭。街上一律的两层楼，间或有三层楼。一楼上着门面铺板，二楼住家。街面上，铺的是清一色的长方形的麻灰色石条板，不同于古镇的青石板，因被车碾人踩了一百年，石板表面都磨得没了棱角，光溜溜的，石缝里不长杂草，下了雨或用盆水一冲，干干净净的。 6park.com
	那时哪有什么垃圾？垃圾车是平板车上插四面板，拉车的一到，在规定的地点停下车，然后走街串巷的摇铃当。听见摇铃，家家户户都出门倒垃圾。扔的大多是烧煤剩下的炉灰和少量择菜剩下的根茎和黄叶。没人舍得丢废纸、罐头盒子、破铜烂铁的——那有收破烂的走家串户的来收，都是可以换钱的。偌大的半里路长的人和街，加上两侧的几十个巷子，一天收的垃圾，不过一板车。间或有垃圾多的日子，那就在板车上插的四面板后再加上四面板堆放。那时，汉正街不能走汽车，就是黄包车和三轮车也基本不来，因为附近的居民穷，叫不起。即便拖货的板车，也少见。车一少，灰尘就少。街上有少数痰迹，却没一星垃圾。一是因为大搞爱国卫生运动，天天有专人负责扫街；二是居委会会天天轮流派人去每户查清洁，查火烛，所以街上干净的很，更没什么臭味、异味、苍蝇、蚊子。 6park.com
	要说臭，那只在每天凌晨有半个钟头臭，因为那是“下河” （汉口话，倒马桶。乡下人进城收集人粪尿，在深夜将粪车按时停放在固定的地方，由管“下河”的婆婆将各家放在门口的马桶拎走，将秽物倒进粪车，用水将围桶洗涮干净了，再送回各家。）也有不雇下河婆婆的，直接将家里马桶里的粪尿倒进每条巷子里都有的公厕里，凌晨由推粪车的乡下人舀走。粪车装满了，就倒进河边集稼嘴下首泊的粪船上，运去农村做肥料。天没亮，粪船一走，码头便被水冲的干干净净。凌晨，绝大多数人都在睡梦中，所以闻不到那臭，也就无人抱怨。 6park.com
	那时，人多到摩肩擦踵的汉口地面，只有六渡桥到铜人像和六渡桥到民众乐园这两小段，外加一个车站路。现在人满为患的江汉路，汉正街和前花楼，那时反倒没多少人走。大白天走上汉正街，横走斜走倒着走埋头走仰头走，绝对撞不着人的！晚上更是路灯昏黄，除了几个亮着晃眼汽灯和瓦斯灯的夜摊，见不到几个人影。那时，汉正街的门面也远不及现在值钱。很多门面里头，摆的不是货架，而是家常自用的桌椅板凳。天道热的时候，门面的铺板都撤了，好四面通风，你可以看见，里头摆的大多是睏觉的床！商业一点都不旺盛。所以那时的汉正街，既没有现在时髦得黑汗水流的“扁担”，也没有在人群中低吼高呼按喇叭穿梭的无厘头的板车、汽车和三轮摩托。总之，那时整条汉正街，卖日用杂货的有，卖茶叶的有，卖水桶的有，卖绳子和渔网的有，卖早点的有，就是没有几家卖小商品的和卖“淮货”（汉口人称水货和伪劣产品为淮货）的。所以，在我的儿时记忆中，在汉正街压根儿没有做小批发的。 6park.com
	解放前和解放初的汉口商人硬气，杠的很，重的是商德，苕（傻）做，不是“贼”（汉口人贬称人耍小聪明为”zei”，贬称人的傻乎乎为“sao”）：人可穷死、饿死，破衣赖衫，打条胯，也不能“贼”得去诓骗人。无怪乎过去的湖北佬，在上海滩算是最大的商帮。那是一言九鼎实打实做出来的，不是用“九头鸟”的声名恐吓出来的。更不是耍奸偷滑、鬼头鬼脑“贼”出来的！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5_21 18:50:29编辑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5_21 18:51:14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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