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送交者: 楚夫子[★★声望品衔10★★] 于 2022-06-26 21:12 已读 7348 次 5 赞 | 楚夫子的个人频道 |
羽掠山海忆少年•班主任曾祥毅 6park.com楚夫子 6park.com 曾祥毅是我在一男中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她属这么一种人，我想，你即便只跟她接触哪怕就那么一次，两次，五、六十年之后，也不会记她不起。 6park.com “祥毅”，应该是男孩的名字吧，却被安放到她头上，想必是她父亲膝下无子，把闺女当儿子养取的名吧？曾老师却也不辜负这男孩的名字，说话、行事、走路，虎虎生风，跟我们一男中的男孩子一个样式。 6park.com 我进一男中读高一的那年十五岁，曾老师呢，大学刚毕业，比我们班的同学就长那么六七八岁。她年轻气盛，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好胜心忒强，还特护犊子，简直视我们班的同学如一母所生的小兄弟。外班若有谁胆敢欺负和霸凌我们，那是绝对不行的！她会放下手中的事，立刻闯上门去讨教，“讲数”。讲不通，就拉着对手去校长办公室或教导处找校长卢世璋或教导主任彭义智评理。不弄嬴，决不班师！对内，则严肃军纪，该表扬的，她满面春风，舍得嘀嘀呖呖用尽字典里那些最美好的词来给你堆砌凯旋门，编结光荣花。该斥骂的，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不由你犯事的主儿狡辩，上纲上线，一串串的狠话不带粗口劈里啪啦脱嘴而出，地毯式轰炸，叫犯事的人脑袋发懵，心里发怵，记得一辈子。 6park.com 其实，曾老师的样子一点都不狠。不但不狠，而且天生丽质，笑容清纯得迷人：她个子适中，貌美苗条，肌肤白嫩，平时要么着一袭印花的布拉吉，要么简简单单将白衬衫扎进長西裤里，走起路来风快，神采飞扬。正曹植所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是一男中当之无愧的最漂亮的女教员。在我们这群歪瓜裂枣的男生中一站，便自不凡。说起话来，女中音，莺声悦耳，却多是命令式，不容你不照办。因长得太美，而且那美是一种令人战栗的纯净和圣洁，所以深得班干部和同学们敬畏。凡开会聆她训示，眼不敢朝她瞄，大气也不敢出，唯唯诺诺而已。 6park.com 曾老师做事忒认真，认真得让我们心里发紧。比如说做大扫除吧，窗明几净有个好读书环境也就得了。在她手上不行。窗子玻璃，一定要张开嘴巴呵气，用废报纸擦得精光珵亮，无一丁点灰渍水印，窗框窗棂，一尘不染，天花板上的日光灯，要站到课桌上踮着脚尖用指尖抠上去检查，不能有积垢和扬尘。桌椅板凳要用湿布擦洗得光堂见漆，抽屉里头也得收拾得清清爽爽。早就脱了漆的地板要一遍遍的用拖把拖，整得可以在上面打滚也不粘一星尘。更不用说天天要用擦板擦去擦来的那面老是灰三条白两道的黑板了。那黑板既叫黑板，上头就不许留一痕白！一丝灰！你没做干净？那也不要紧，她发现了，懒得多说，会让你重做两遍，三遍，四遍，不休不止做下去，直到她满意为止。所以，一定等她来看过了，笑过了，夸赞过了，我们才敢住手。这么着，高一年级的卫生循环优胜红旗，就永远永远地在我们班教室的墙壁上落了户。 6park.com 曾老师在班上耳目众多；班委会的委员、团支部的团员、各科课代表、各小组的组长，还有那些喜欢亲热她的同学，无不是她的眼线。故尔，班上任何人犯了任何事，休想逃脱她的法眼；同理，任何人有了任何困难，她也一定第一时间就会知道，发动大家帮忙解决。因为她心肠好，所以，再调皮的同学也没有不服她的周的。（汉口话，服管的意思） 6park.com 听说，曾老师舞跳的很好，可我一辈子没见她跳过。听说，曾老师住在洪益巷多少多少号，可我一辈子没去拜访过。我那时很腼腆，才十五岁，从不找老师谈事。她倒找过我，不是谈思想，就是谈理想。五反之后，家庭出身资产阶级兼地主的我心灵特别敏感。她跟我谈过多次话，一字不提“出身”二字，英雄不问出身么，也从来不用“思想改造”四字，因为新社会人人都要改造的，非出身资产阶级的孩子可以所得而私。她对我母亲也很尊重、照顾。我一直滋滋感念在心。 6park.com 2018年暑假，我从美国回武汉，想去拜访她。知她出嫁后早已不住洪益巷，便去母校询问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可惜曾老师后来转去青山某中学教书，一男中从此没了她的明细档案。 6park.com 老天不负有心人，在离开武汉回纽约前，我终于从同班老同学安国瑜处得知曾老师在上海的电话号码，当天晚上七点钟便拨了个电话给她。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好像是一家老小在看什么好笑的电视节目。抢接电话的，大概是她孙女儿或曾孙女儿吧？嗓音稚嫩的很。听说找“曾祥毅老师”，让我“等一等”，然后捂住电话。不到十秒钟，电话那头便传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熟悉的悦耳女中音！我自报家门。曾老师想了几秒钟，立刻记起了半个世纪之前自己曾教过两三年的我这个不肖弟子——想必，第一次当班主任的老师，对自己带过两三年之久的学生，都会是一个不落的记得清清楚楚的罢！我们说了很多很多话。我向她汇报了从一男中毕业后的经历，特别对她在高考前夕特意找我谈话表示万分感谢。在那场谈话中，她耐心耐烦点拨我，让报考名校理工科保密专业的我转考文科，以对付当年开始的政治审查，顺利进入大学。这对于我，形同乾坤翻转，人生再造。我告诉曾老师，当年若没有她的点拨，我的天地，决不会有今日之宽绰。曾老师笑道，她已完全不记得我说的事了。若有，那也是她应该做的。我告诉曾老师，我想马上去上海看望她，可惜机票定死了，这次已来不及去。下次回国，一定去上海探望她…… 6park.com 奈何天不遂人愿。次年，我有事不能回国。再次年，我早早就买好了夏天的机票，拟往上海探望恩师，亲致谢忱。可那年新冠肺炎来袭。一月十三日，武汉封城。到了三月，纽约也要封城。随即，中美间航班全部取消，机票作废，回国省师成了泡影。 6park.com 就这么浑浑噩噩去深山老林避疫，避着避着，避了几个月。到了九月十二日，我从安国瑜同学主持的一男中同班同学的微信群中惊悉，恩师曾祥毅已飘然仙去！……当天夜里，我想起跟曾老师有关的万千往事，倍觉悲凉沉郁。仰望沧溟星空，银河泄流如水。忽忽记起前人写的一首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深有同感。逝者如斯，不舍昼夜。恩师的双眼，此刻似乎如星如斗，正在银河俯查尚在人间的不肖的学生我。看着想着，半夜来了大思绪，乃仰望满天琼光，吟五言排律《挽恩师曾祥毅先生》十韵，发往一男中同班同学的微信群，以为永远的纪念。如下： 6park.com 八月秋风凉， 郊原百草黄。 哀鸿啼皦皦， 薤露晞蒼蒼。 忆我少年时， 屡脱老马缰。 宜然受导教， 岂不思裁量？ 问暖凤凰岭， 嘘傷风火場。 水柔穿铁石， 心细凿圆方。 窘也回眸笑， 怒焉柳眉踉。 柔荑指大道， 驽马踱平康。 皇矣德多泽， 大哉言永芳。 辒輬西驾日， 沧溟满琼光。 6park.com 写着挽诗，追忆着少年往事，我突然发觉，我的高中时代，竟无一事是脱离过曾祥毅老师的教诲的！挽诗中提及的具体事，可详日后将陆续在留园网文化长廊版发表的系列《羽掠山海忆少年》篇什。其中，将有对此诗的最详尽的注解。 6park.com贴主:楚夫子于2022_06_26 21:17:53编辑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6_26 21:19:24编辑评分完成：已经给 楚夫子 加上 50 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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