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忆少年•拍电影《风暴》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班主任曾老师第一次找我谈话，是因拍电影《风暴》。 6park.com
	《风暴》这部电影，是北京电影制片厂制作的。导演和主演都是金山。金山在片中饰演雄辩滔滔的大律师施洋。 6park.com
	金山是名导演，名演员，也是“红色公主”孙维世的丈夫，算得上是周恩来的准女婿了。他人长的高大帅气，否则何以能迷住人物才学双翩翩的美女孙维世？何以能迷住孙维世之外的一众女人，包括金日成美貌的女秘书？ 6park.com
	金山扮演的施洋烈士，1889年出生于湖北竹山，家境贫寒。二十六岁考入湖北政法学校修习法律。两年后，以甲等第一名毕业，执业当了律师，专为劳苦工友出庭辩护。三年后的1921年年底，专注于搞工人运动的施洋，曾去长沙跟毛泽东探讨农民运动，同时在那里结识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六期骑兵科毕业的湖北浠水人孔庚。施、毛、孔三人惺惺相惜，效刘关张故事，义结金兰。拜异姓兄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之后，时年二十八岁的毛继续在农界发展，时年三十二岁的施继续在工界发展，时年四十有八的孔则往军界发展（后任陆军二级上将）。当年，孔庚一离开长沙，便赴广州就任孙中山广州大本营处长。施洋一离开长沙，便回转武汉，筹建中国最早的地方总工会武汉工团联合会，任该会法律顾问，并连续组织汉阳铁厂、英美烟厂工人、汉口人力车车夫等一连串十几次罢工，均取得胜利。1923年，京汉铁路二七大罢工爆发，施洋担任汉口江岸区罢工总负责人之一。二月七日下午，施洋被恨他入骨的军阀逮捕。次日，移送湖北陆军审判处。施洋在法庭引法据典，痛斥军阀，威武不屈。一周后，被枪杀于洪山山麓。据载，施洋在刑场对行刑的刽子手疾呼：我只希望中国的劳动者早些起来，把军阀、官僚、资本家和你们这般替他们作走狗的人，一起都食肉寝皮！……你们杀了一个施洋，还有千万个施洋！身中二弹，他仍勉力高呼“劳工万岁！”施洋遗体，当晚被汉口人力车工会的工人冒险盗出，藏于江神庙。次年，被安葬于洪山北麓。1953年，隆重迁葬于洪山南麓新建的施洋烈士陵园。拍电影《风暴》，是在陵园落成五年之后。 6park.com
	陵园依山而筑，仿佛南京的中山陵，只是朴素的多，没有那蓝琉璃瓦的三进殿，也没有高高的拱顶和汉白玉石棺。但它如虹的气势，雄阔的布局，盖过了附近的洪山宝塔和无影塔。我当年参加少年儿童队，入队宣誓，便是列队去那里。胸前系上红领巾后，五指并拢，高举过头，一起向身中两弹仍然高呼“劳工万岁”的伟大的施洋大律师致敬，同时集体大声诵念入队誓词，呼喊“时刻准备着！”我们一男中的同学，小时候也都是这么在施洋烈士陵园入队的。所以无一人不佩服施洋的。 6park.com
	拍《风暴》前，金山为体验生活，曾来我家附近的人和街、福建街和老君庙体验汉口的民风、民气、民俗。他权衡再三，最后，决定在江汉关附近取外景，拍摄二七大罢工汉口数万各界群众涌上江汉路游行示威的大场面。我们一男中接到上级任务，支援配合，全员出动，充当群众演员。 6park.com
	金山那年要是不曾来我家所住的人和街调研，后来又不曾留下任何文字叙述，住在人和街的我，还不知道人和街原本叫戏子街。而戏子街上，以前是开着个小小绸缎铺的，叫谦祥益。后来谦祥益赚大发了，居然成了全中国第一大的绸缎铺。谦祥益的老板，带着当时的人对戏子的偏见（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嫌戏子街名字不好听，印在名片上不好看，写在广告上更是“不成体统”，便使了银子，用了手段，硬是把生旦净末丑聚居的“戏子街”改名成了貌似兼占天时地利的“人和街”。街道改名之后不久，谦祥益的老板又嫌人和街过短，庙太小，容不下谦祥益这大菩萨，便在汉正街找了个好铺位，大兴土木，把门面迁了过去。在汉正街，谦祥益新店谱摆的大：要进他豪阔的铺子，得先入一院落，仰瞻廊柱一排，高门崇瓴，然后请君敛裳低头，拾级而登，惴惴然入店堂，如觐大雄宝殿。至此，立住脚，方能用商业的眼光，扫射店里头摞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绫罗绸缎布，细品花式和成色，问价议价。谦祥益从人和街搬去汉正街之时，老板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得把人和街的名字改回戏子街。直到金山来了汉口，方发掘出这一老汉口的典故。这是他拍《风暴》的意外收获。 6park.com
	二七大罢工是一九二三年爆发的重大工仇事件。领导者是中共早期领袖张国焘，项英，罗章龙和林彪的堂兄林育南。这四个人都跟湖北有紧密的关系：项英说是武昌人，其实籍贯湖北黄陂，林育南是湖北黄冈人，张国焘虽是江西萍乡人，但其妻杨子烈是湖北枣阳人，罗章龙呢，说是湖南浏阳人，但他整个后半生都在湖北大学长期任教。还不止此——电影《风暴》里的男一号施洋，是湖北竹山人，也是只九头鸟。所以我们汉口人觉得，金山拍的这个戏，对我们特别特别的亲切。它让汉口城市及其百姓，首次在电影屏幕之上露大脸。汉口人之雀跃，可想而知。 6park.com
	为了体现支持罢工的民众的广泛性，电影里的群众演员要扮成当时汉口社会的各阶层人士，包括三教九流。这就需要有上世纪二十年代汉口市民冬天常穿的各式各样的服装。这几万套二十年代冬衣一时哪里筹措得来？当然只有走“群众路线”了。学校发动我们找父母借。我们班同学的父母，不是工、农，便是兵、学，提供老服旧装，破的烂的，打了补丁的，要多少套，有多少套。但就是没有士绅和淑女的衣服。同学的父母，解放前倒是有经商的，但小业主的有，小商户的有，大资本家却寥寥。而且，建国都九年了，便是再大的资本家，经过镇反、肃反、三反、五反、公私合营和反右，家中日子难过的，把压箱的首饰、衣物都典当处理换了钱急用，箱箧中早已经没有华贵的呢绒毛裘了。 6park.com
	迟至一九五八年，中国的中学生还未被要求建立个人档案，中考和高考也无须政治审查，所以曾老师无法得知班上每个同学的家庭状况。开班委会商量借衣服演电影时，她环顾班委问了问。生活委员朱楚汉那时家住药帮巷的柏家巷，离我家就两分钟路，他跟我关系又铁，所以告诉曾老师，我父母是汉口的大资本家。曾老师于是找我谈话，先讲拍电影《风暴》的政治意义和历史意义，再叙剧组缺服装的困难，最后告诉我，五星红旗上的五颗星，大星象征共产党，四颗小星分别代表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所以呢，你父母所属的民族资产阶级也是人民的一分子。”还告诉我，她自己的出身是工人阶级，父亲是码头工人。但是现在，公私合营了，讲劳资合作，前工人和前资本家都是普通劳动者了等等等等大道理，对我家的遭遇表示同情，然后动员我去问问母亲，看家里还有没有适用的中西服装可资借用。 6park.com
	我母亲听了，二话不说，马上打开我家那口其大无比的樟木箱子和几口大皮箱任我翻看。我从中取了父亲在世时穿过的几袭长衫，狐皮袍子，几套西装，几件细呢长大衣，母亲穿过的几袭旗袍，一件海普龙大衣，一件貂皮大衣，一个貂皮手笼，什么的，第二天便请曾老师派人来取。曾老师很高兴， 6park.com
	在游行那天，曾老师将衣服一一分发给老师和同学换装，并嘱咐他们要爱惜，用完当天当场即还，不得损坏。“要像爱护国家财产一样爱惜这些宝贵的衣裳！”还叮嘱说，弄坏了，弄脏了，国家可是要赔的，可不能浪费国家的金钱！ 6park.com
	有武汉广大群众的支持，电影《风暴》完美杀青。扮演施洋大律师的金山不负众望，演得出神入化，征服了包括一男中师生在内的无数武汉观众和全中国的观众。我们一男中的师生竞相表示，在电影宏大的场面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虽则只是“意会”看见了——因为我们不过是群众演员，嗖嗖哗哗的如水漱滩，没有被摄入特写镜头。游行的队伍，人头涌涌，彩旗翻飞，只能指说电影长河中，有那么一小漩涡，有那么朵小浪花，虽显却隐，若有似无。看见没有？看见没有！那小漩涡，便是如假包换的我们一男中人。那朵小浪花，就是如假包换的我自己！ 6park.com
	我们班的同学，那天算是过足了戏瘾！扯起喉咙喊“劳工神圣”和“打倒军阀”的口号，拼命向摄影机摇手中的彩旗，深怕观众看不见自己的卓越演技，全身心地在自以为的C位，享受票戏当演员的美妙滋味。人人心满意足。

贴主:楚夫子于2022_06_28 21:59:5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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