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东游记•空腹返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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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游荡四日，时值盛夏。除城外的“春牛首，秋栖霞”，城内胜景，俱已飞燕掠影式过了一眼。数数川资，刨去必留的回汉口的五等舱船费，只剩下几毛钱！我不得不对老王以实相告，马上买了次日船票。 6park.com
	我打道回府。老王依依不舍，如汪伦之踏歌，一直送我至下关码头。南京五日，两人呢呢喃喃，情同手足。我亦依依不舍。彼此留下联系方式。船误点，且须补充煤，延宕到下午一时半才开头。 6park.com
	船舷扶栏眺望，见兴建中之南京长江大桥。江中近桥处俱为钢臂吊架群，颇壮观。江对岸为浦口。从那儿开来一运火车的船，上载客车车厢八节。听说从南岸回浦口，船上能载货车车厢厢十六节。 6park.com
	夜里船舷风大，不得不睡进不透气的大统舱，里头闷热甚，整夜汗如雨下，衫裤俱湿透。前后左右皆沿江跑单帮之乡民，随身尽量多地带着鸡鸭猪羊，臭秽不堪。天一透鱼肚白，我赶忙逃出，在机器轰鸣的船尾铺上破草席，大仰八叉，朝天而卧，偏斜了眼鼻，享受风流胸脯移眼之乐，算是逃出一小劫。 6park.com
	前后算起来，我从出汉口起，到回汉口止，坐船的时间陆陆续续加起来，足有四天四夜整。但一直以来，“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壮丽真还不曾见过——每次乘夜船，都没有月亮。凌晨倒能见月亮，然而那只算是“杨柳岸，晓风残月”。 6park.com
	船过安庆，又见七层塔。可惜船仅靠岸半小时，不能登临。安庆至九江途中，也重见两塔。近九江时，江北岸边，一峰兀立，半山有白墙黑瓦庙宇，庙后有白色小塔。峰顶，见有两层的亭及石碑。江之南岸，与该峰对峙处也有山，山脚亦有寺。两山之间，长江仅宽百余米。上次乘下水船未曾见。听船客说，这山叫“大不山”，恐不确。查地图，该山应是小孤山。南岸之山，是彭浪矶。 6park.com
	回汉后查此山材料，得宋陆游《过小孤山大孤山》一文。其中有句：“自数十里外望之，碧峰巉然孤起，上干云霄，已非它山可拟。愈近愈秀，冬夏晴雨，姿态万变，信造化之尤物也。但祠宇极于荒残，若稍饰以楼观亭榭，与江山相发挥，自当高出金山之上矣。……晚泊沙夹，距小孤一里。微雨，复以小艇游庙中。南望彭泽、都昌诸山，烟雨空濛，鸥鹭灭没，极登临之胜，徙倚久之而归。”陆翁之文，如其诗，虽工整，却也板滞。倒底幕府中清客。其诗之最，“家祭无忘告乃翁”而已；其词之最，“红酥手”而已。其余万首百阕皆平平，如乾隆然。此文之最，仅“碧峰巉然孤起”六字而已，其余不足道。故，见其《过小孤山大孤山》文，从今往后，余反不欲登临小孤大孤矣！ 6park.com
	底舱留下痛苦记忆，入夜，顶风接露，甲板上风再大，也绝不肯下舱去睡。夜十一时，船到九江，干脆到船尾甲板上蜷伏卧眠。 6park.com
	一觉睡醒，已是外出游历的第十五天，也是最后一天。睁开眼，见船尾冷冷清清，仅我一人卧此，江水滚滚东去，不禁顿生孤独感。翻然坐起，深觉全身无力，头重脚轻，想来怕是饿了。习惯性地将手伸进裤袋——空空如也，只余大钱七分。船上买碗粥也得一毛呢。叹口气，起来打个呵欠，欠了欠身，拿水壶灌了一满壶不要钱的开水，慢慢啜用。肚皮里的肠胃得此敷衍，也不咕咕叫了。念及傍晚便可到家苕吃哈胀，心下一乐，力气也回来些许。 6park.com
	为节省体能，我重新卧倒在已睡烂了两个洞的草席上，叮嘱自己：睡不着也得睡。早餐、午餐、晚餐一概免想。想吃也去梦中吃。 6park.com
	终于熬到下午五点四十五分，船抵汉口。因一天一夜未进颗米，仅靠开水维生养命，人如纸片，腿中灌铅，脚下踩棉，蹒蹒跚跚，下得船来，踏上码头，到得沿江大道汽车站。尽管用五分钱便可坐车到家，却为省下那伟大的七分钱，就是不乘车！如一凯旋归来的英雄，或海明威《老人与海》里那破帆后烂缆拖着架巨鱼骨架的老渔夫，一路洋溢着得意的豪情，口袋里揣着七分大钱，歪戴着皱褶纵横的墨西哥草帽，背着其中暗藏弹簧匕首的日军背囊，肩挂着劳苦功高的美国塑料水壶，腰系已经睡出两个烂洞的破草席，晃晃荡荡，跬步蜗挪，走向迎出家门的母亲和弟弟……

贴主:楚夫子于2022_11_10 7:58:03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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