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东游记II•与老工总参谋长缠斗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去老工总司令部之前，我们回到西厢房，等吴君和小新都来了，便告知他们昨晚发生的一切。联络站所有的人，第一关心的，不是联络站被洗劫得空空如也——那些被抢走的油印机、墨水纸张，都是可以由军管会支左办重发的。他们第一关心的，是我和张君被劫得只剩下身上的背心、拖鞋和内短裤。纷纷表示要捐款捐衣捐物，解我和张君燃眉之急。我和张君很感动，但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他们都是穷学生，哪来的钱供养我们拿工资的教员？我告诉他们，我手头还有十七块多钱呢，省点儿花，足够我们撑七八上十天的。万一一个星期后还得不到老工总退赃或赔偿，我们也只须发个电报去武汉，我们所在的单位便会电汇来我们下个月的工资的。 6park.com
	我问他们，你们知道苦肉计么？你们捐了衣服，我们穿了，便显不出我们的狼狈。老工总的“欠债”便难得讨到手。我和张君商量好了，下一步策略，是搞“背水一战”，“外线作战”，把战场转移到老工总司令部去，学明末歌谣里说的，“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老工总司令肯讲理，便跟他讲理。他若不讲理，咱也就不讲理！大闹天宫，就食于敌！就像我们今天早晨强吃暴徒炸的油饼！你老工总司令、副司令、参谋长每餐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一日三餐，一周二十一餐，一直吃到问题圆满解决为止！绝不含糊！ 6park.com
	大伙儿听了，全乐了。大赞：“好计，好计！……皮肉也没受苦么！” 6park.com
	小新秋波一转，看着我道：“……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吱声！夜里还住这儿么？” 6park.com
	我回答：“当然还住这儿啦！——回趟这里，便像回趟娘家。看见娘家人，可以充电！得力量哩！” 6park.com
	大伙又笑将起来。吴君诚恳对我们道：“放心，我们是你们的坚强后盾！一定配合你们，全力以赴！” 6park.com
	张君道：“大恩不言谢咯！我们这就‘出征’去了！” 6park.com
	怀着必胜之志，我和张君光着大小腿和上下臂，穿着干净的背心、内短裤，脚靸拖鞋，被众友好送出总统府大门外。大家拱手而别。现场气氛热烈非常，虽无“车辚辚，马萧萧”的服騑阵仗，却也绝不似“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切光景。 6park.com
	不一刻，我和张君转弯抹角，摇摇摆摆到得老工总司令部。我们问持械把门的汉子：“这里可是老工总司令部？” 6park.com
	“你们是干什么的？找谁？”把门的大慨从来没有见过仅着背心内裤靸拖鞋之人求进白虎节堂。两条汉子走上前来，用梭镖拦住我们，喝问。 6park.com
	“我们是武汉三钢三新联络站的。找你们的司令，副司令和参谋长！”我们风轻云淡，款款而言，开始办义正辞严的交涉。 6park.com
	“什么事？” 6park.com
	“你们老工总昨晚在总统府我们的联络站抢劫了我俩的全部财物！我们是要你们司令严肃部下纪律，退赃和赔偿来的！”张君道。 6park.com
	然后，我们将昨晚发生的事体和今晨我们的发现简要说了一遍。 6park.com
	“啊？有这种事？但我们的勤务员都在外头忙着呢，不在司令部……你们以后再来吧！” 6park.com
	“以后？多久以后？” 6park.com
	“那就说不准咯。我们也不管事，只管看大门……” 6park.com
	“那，现在，你们里面，除了司令、副司令和参谋长，还有管事儿的么？” 6park.com
	回答的人明显迟疑了一下，回答，“……没有。没有管事儿的……你们以后再来吧……” 6park.com
	“没关系，”张君笑道，“我们有的是时间。你说他们都不在？好，勤务员不勤务，那我们就坐在门口等他们来勤务……除非他们在外头横死了，还真不怕他们不来！” 6park.com
	张君说罢，一屁股就坐在司令部大门口。跟着，我也坐下了。把门的把我们毫无办法。闲坐了大概二十来分钟，里面毫无动静，但进出的人，如武汉三钢三新占据的武昌红楼，也就是前鄂军都督府，川流不息。 6park.com
	我立刻便有了主意，要把两位司令和那位参谋长给逼出来！ 6park.com
	前方来了两个人，戴的袖标，不是老工总的。趁他们跟把门的说话求见，我把张君一拉，走上前去，向来人自我介绍：“我们是三钢三新联络站的！我们郑重告诉你们，这老工总是个纵容抢劫杀人犯的土匪组织！跟他们打交道千万要小心，不要上当！昨晚他们趁我们出去游行，大搞武斗，攻进总统府，把我们武汉三钢三新联络站的物什抢了个精光！还把我们两人的私人财产也全抢走了！这几个把门的，现在还不让我们进去交涉！谎称头头脑脑都不在，把我们这两个受害人晾在门外，不闻不问。天下有这等造反派吗？这老工总司令部，就是个土匪窝！专干残害群众的反革命勾当……麻烦你们进去，将我们这番话转告他们的坏头头。跟他们讲：我们从今天起，就坐在他土匪窝大门口等他们。他一天不见我们，我们就坐它一天，骂他一天。两天不见，我们就坐它两天，骂他两天！……一直坐到骂到他们见我们解决问题为止！……” 6park.com
	来人答应转告。我们谢过对方，不忘请他们办完事出来告诉我们土匪头子的态度。 6park.com
	从那会儿起，我们只要见一拨人或一个人进土匪窝，就如此这般向他们或他，把上述骂老工总是土匪的话重复一遍…… 6park.com
	这其实是活学活用当代信陵君杜月笙的“赖皮”法。阔人好面子，堵着你客来客往的大门骂你是土匪，你面子何在？打我？撵我？杀我？他敢？我和张君，不但占着一百个理，而且，我们的头上，正顶着三钢三新的灿烂光环呢！中央对武汉问题的处理意见，在720之前，就已经通过铺天盖地的大道消息和小道消息传遍了全国的所有角落。此刻也，天时、地利、人和，都在我和张君一边！我们从来不曾也不会以势压人，仗势欺人。但时势造命，由不得我不借势改命！ 6park.com
	终于，在我们跟大约十来拨人痛骂老工总是土匪之后，反馈来了！——从正门里踱出一脸庞方正大热天却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模样斯文。下了台阶，立定了，眼光扫射到穿背心短裤叉腰站在门口的我和张君，便带着笑，快步走过来，道，“你们一定就是三钢三新联络站的那两位同志了！”话还没说完，就热情地伸出右手，想跟我们握手言欢。 6park.com
	我忽然想起学校里的一位说话滑稽的老师。某日，食堂卖卤好的猪蹄。大家买了，手握猪蹄用牙啃，他说我们这是跟猪“握手言欢”。——哈，我可不想来人把我当猪糊弄，跟我言欢，便不出手。冷冷问他，“你是谁？” 6park.com
	来人咧开嘴笑了，道，“还生着我们的气呢？在下便是你说的土匪窝里的三号勤务员，人称参谋长的便是。……您看，我像土匪么？” 6park.com
	张君道，“你以为披了中山装的皮就是孙中山么？中山装算什么？蒋介石还在此穿过长袍马褂呢，他就不土匪？汪精卫也在此西装革履过，最后也没当成东洋人，还不是比土匪更土匪？比汉奸还汉奸？” 6park.com
	“好啦，好啦，别说气头话啦。咱们不打不相识。我们司令、副司令现在去了军区听传达，确实不在司令部坐镇。这些把门的兄弟并没对两位撒谎。他们不知道我有要事留下没一起去么，所以挡了两位的大驾，误会一场。这不，我听来客说了，便急匆匆倒屣赶出来会二位。够有诚意的吧？两位这厢有请！”说罢，参谋长再次伸出右手，要跟我们握。 6park.com
	张君和我，见坡下驴，跟参谋长握了个手。觉得，这家伙居然会用“倒屣”典故，是个喝过墨水之人哩，而且手劲儿也不小，不是贴贴便了事。握手礼成，参谋长做个法兰西漂亮手势，道：“请！里边好说话……” 6park.com
	我和张君在他办公桌边的椅子上落坐之后，参谋长吩咐手下道，暂时谁也不见，然后亲自给我们沏茶。开水瓶的水，一冲上杯底里的茶叶，便见白毫翻起，又缓缓下沉入杯底，水色渐成青绿。我想，这应是雨花茶罢？但我没问——老子是来打官司的！不是在游雨花台！但，即此饮茶讲究一端，还有那“倒屣迎客”之言，便可见参谋长不是胡传魁式的莽夫。可能，他甚至是南京某高校的教员呢！但他的现职是，老工总摇羽毛扇的狗头军师——跟武汉工造总司的参谋长有得一比。 6park.com
	参座拿起笔，道，“你们的来意，我已听说了。但是，为慎重计，还是请你们再说一遍。” 6park.com
	我和张君于是详细重复了一遍。特别告知，运载赃物的大卡车的牌照号码。“您只需按此号码，便可查出是哪个你们老工总的下属单位的武斗队抢了我们的东西，而且，具体实施抢劫的案犯，也就顺藤摸瓜查明白了。赃物也便可唾手而得，完璧归赵……” 6park.com
	参谋长停下记事的笔，抬头浅浅笑笑，道，“你们不曾管事。事情哪里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实话告诉你，汽车属谁，查出是举手之劳。下属单位和具体抢劫的人，查出来，也都不难。但是，据你们说，里头有六十块钱。这六十块现金，要查出是谁人收进荷包，可就不易了！你也不能屈打成招吧？就算打了五十大板，一百大板，怕还是没人肯招的吧？即便招了，你要他赔？那钱早花光了。他一个小工人，能赔的起吗？……他们犯的事，总不能让我和司令们赔吧？有这个理吗？” 6park.com
	我和张君道，“当然有这个理了！自古子债父偿，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一国之兵犯了事，国王当然脱不了干系！——是你们司令副司令参谋长指挥他们去攻打总统府的么！怎么他们犯了劫掠百姓的事你们反没责任了呢？他们要是把钱花光了赔不起，那赔偿就是你们当头儿的责任么！否则，你们老工总何以有脸立于江湖？” 6park.com
	脾气好的参谋长听了我们毫不客气的话，也不恼，笑道，“若真是我们老工总手下人抢了你们财物，花光了。我作为领导他们的勤务员，也想代他们理赔。但你知道，我们勤务员不是当官的。当官的有官俸，我呢，名为参谋长，拿的，却只是原来单位发的那一点儿干工资。一个月也就那么五六十块钱，还要养一家老小。哪里赔你们得起？” 6park.com
	“国家不是给所有群众组织按月发放活动经费的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张君反驳道。 6park.com
	“是呀，给经费。但那经费是革命的钱，不能挪作它用堵漏子塞窟窿吧？”参谋长不同意。 6park.com
	我立马反唇相讥，“参谋长想必会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吧？歌里头要求‘第二不拿群众一针线’、‘第四若把东西损坏了，照价赔偿不差半分毫。’到您这儿，不算数了？要真不算数，你们老工总跟国民党和土匪有何差异？” 6park.com
	“唉，真是秀才遇到兵，跟你们有理说不清！”参谋长诉苦道。 6park.com
	这下张君愤怒了，连珠炮般对参谋长嘟嘟嘟嘟打出一梭子连射：“我看，您参座倒是兵遇到秀才，不愿讲理，爱咋咋了！要是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我们干脆回联络站去，写张大字报，道明我们被抢的始末，包括您今天的回答，贴到你们老工总大门的外墙上。然后，再做两面如过去差役举的“回避”“肃静”的标语牌，换上“窝匪”“藏赃”四字，举在手上，立在你这大门口。然后，再刻印它几千份传单全市散发，让南京人人知晓，你们老工总是怎么口是心非对待武汉三钢三新的！” 6park.com
	“喂，喂，喂，喂！”参谋长急了，“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们误会了。有话好好说么？有事商量着解决么？多用智慧，不要鲁莽。只要有诚意，总找的出个两全之策么！” 6park.com
	“问题是你老工总有没有这个诚意！”我抢白道。 6park.com
	“我可以负责任地答复你们，这个诚意，我们是有的！”参谋长道。 6park.com
	“那好，那我们继续谈……”我说。 6park.com
	正在此时，我和张君注意到门口有人端着铝饭盒走过，一阵食物的香味飘进屋来。我知道，是开午饭的时间到了。一个主意一下冲进我脑袋。虽则早上的两个大油饼还在肚皮里撑得人没有一点饥饿感，但是我突然提出一个参谋长没想到的问题：“你瞧，你手下的暴徒，把我们抢得只剩下身上穿的背心短裤和拖鞋了！我们的钱，也全被你们抢去了。追赃和赔偿的问题，我们可以慢慢谈，找到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妥协方案。但目前最迫切的问题是，我们肚子饿了，却没钱吃饭。我们在进一步谈之前，要请你们财大腰粗的老工总解决我们的中餐，否则，饿着肚皮，会谈何能为继？这待客之道，总不是你们办不到的非分要求吧？” 6park.com
	“当然不，当然不！我这就让他们去给两位打饭。我们老工总的人，都是工人大老粗，吃用简单，两位担待了！”参谋长唤来杂勤人员，吩咐几句，热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桌。可怜我和张君，肚子还饱胀的很，哪里吃的下？也只得一口一口的，将那并无肥甘的丰盛，一一硬硬塞进肚皮。 6park.com
	饭后，我们又占用了参谋长一个下午，谈究责，谈赔偿。当然，跟所有没有实力做后盾的外交谈判一样，纯属浪费时间。然后，用了晚餐。…… 6park.com
	从那天起，我们便“因粮于敌”，且“务食于敌”，三餐都去老工总司令部解决。司令吃啥我吃啥，不要钱，大快朵颐。吃的问题解决了，住本来就不成问题，我们就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精神矍铄，用嘴巴上的两片皮，日日夜夜跟参谋长缠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6park.com
	当然，我们绝不会每天单单调调地做同一件烦心事。缠斗之余，我们有时也回联络站坐坐班，跟大家边做正事边聊天，特别是跟小新聊天，排遣小别之离绪。有时，也去南京随处都有的名胜古迹溜达溜达，抒发思古之幽情。还有，就是参加南京那时每夜必有的支持武汉三钢三新的大游行。那游行不是我们组织的。我和张君只须在黄昏夕照时站在新街口等候。不管是哪个组织的游行队伍一到，我们靸着拖鞋，参加进去便是！ 6park.com
	我和张君，既不是三钢，又不是三新。但此时此地，我们挂着两个“三”的头衔，而且，在现实的跟老工总的缠斗中，明显地感到，这两个“三”给我们带来的“时”和“运”的绝对优势。 6park.com
	唐代诗人罗隐，在《筹笔驿》一律中，借用“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道出了一个万千史籍皆未说透的真理。我和张君皆熟谙此诗的。于是决定，乘“时”方“来”，趁“运”未“去”，进一步借势发力，速战速决！ 6park.com
贴主:楚夫子于2022_12_07 20:11:1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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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2_12_08 11:14:1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