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掠山海东游记III•归途糗事接二连三 6park.com
楚夫子 6park.com
	看罢风水后，见来毛主席旧居瞻仰的人越来越多，我便跟李君去停车场看有无鄂省牌照的来车。果然见到辆湖北来的解放牌大卡车。我们大喜过望。李君笑道，“亏得听了你的，多坐了一个多钟头，省了两天路上功夫哩。” 6park.com
	我假谦虚，道，“哪里，哪里！亏得你屁股辛辛苦苦扭个不停陪我坐了半天！” 6park.com
	须臾，司机来了，打开车门，坐进去休息——他应该是来过韶山多次了，所以没跟大伙儿一起去参观旧居。 6park.com
	我们问，“请问师傅，您是从湖北哪儿开车来的？” 6park.com
	司机呷了口茶水，道：“通城。” 6park.com
	我一听，通城！脑瓜子转了转，马上想起了毛主席领导的湘鄂赣秋收起义。我在德安做过功课，知道那次起义的队伍中，有萍乡矿工武装，国民党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警卫团，湖南平江和浏阳的农军，还有湖北崇阳和通城的部分农军。在德安，我还查看过起义军出发集结地修水的地图，记得通城和崇阳在修水之西北。通城和崇阳之西，是湖南的临湘和岳阳。 6park.com
	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因为我看地图的时候，忽然从临湘的上头看见了湖南的羊楼司和湖北的羊楼洞！ 6park.com
	我一直知道湖北羊楼洞是出美人的地儿，过去，可是跟湖南益阳的桃花江齐名的。但却一直不知羊楼洞在哪旮旯。突然在地图上扫描到了，焉能不惊喜？我有个高中同学赵君，比我高一年级，后来当了编剧，挺有名气的。娶的妻室，便出自羊楼洞，唱武汉人艺歌剧《孔雀公主》的主角。跟他夫妇一块儿喝酒品茶时，不免细细相她之貌——那绝伦的美丽，出自羊楼洞，毋庸置疑！…… 6park.com
	我也同时想到：这通城开来的车，回程，是不可能绕去武汉的！开到汨罗，可能就会岔向通城了。所以，要蹭他车，最多只可蹭到汨罗。问题是，就算蹭到了汨罗，拜过屈子祠，扒货车回武汉，又得重新找铁路工人帮忙。而在长沙北站，我和李君已经约好了扒车回汉之事！ 6park.com
	所以，我退而求其次。问司机，“您的车，经过长沙么？” 6park.com
	师傅大约知道我们想蹭车，笑道，“听你们口音，好像是武汉的。我不去武汉，我也不走长沙。但我的车会经过湘潭。至少，我可以把你们送到湘潭汽运站。你们再在那儿找找看，说不定有去长沙或武汉的车的……等会儿，大家伙儿都回来了，你们可以跟他们一起坐车斗上。到了地儿，我把你们放下来就好！” 6park.com
	我要求还没提出来呢，问题就解决了半拉子！我立刻谢了好心的师傅！ 6park.com
	师傅说，“外头够冷的，进来坐坐吧！”我于是跟李君一起，钻进驾驶室，跟司机聊起来。 6park.com
	通城可聊的事儿，当然，第一，是汉口有个馆子，在中山大道和大智路口，很有名的，叫“老通城”。特色食品是三鲜豆皮，号称“豆皮大王”。我读高一那年，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都在里头吃过豆皮呢，赞赏有加。而且，毛主席还一连吃过四次之多！我问师傅，“汉口的老通城饭馆，是不是你们通城人开的？”师傅摇头道，“还真不知道哩！” 6park.com
	司机的消息，永远是最灵通的。司机都不知道，那就很难求证了。不料李君哈哈插嘴道，“嗨，怎么，你还不知道？老通城的老板姓曾，是我们汉阳人！” 6park.com
	“真的？那，为什么叫老通城，不叫老汉阳？”我问李君。 6park.com
	“那就不知道啦！通城，是不是跟‘通衢’有关系呢？老通城最初，是在武昌开第一家店的。武昌过去，不是号称‘九省通衢’么？”我一听，还真是那个理呢！ 6park.com
	然后我跟司机聊起了九宫山。九宫山乃幕阜山余脉，是李自成被杀之处。师傅知之甚详，跟我们谈那山之大势，李闯就义处，还有很多八卦传说。我和李君听得入迷。立刻将通城九宫山定为今后游历的目的地之一。四十年后，终于得偿所愿，跟爱人一起上山住了一个星期。在路上，还遇见俩假装藏人唱双簧的骗子呢。——这，以后得空，再在《南游记》里说罢。 6park.com
	不多会儿，人到齐了。我和李君爬上车斗，捂住双耳，冷风扑面。转眼功夫，就到了湘潭。我们下车谢过司机和同车的工人师傅，见前头有个小小的调度室戳在场子里，便进去问讯。从调度员那儿得知，场子上现在就有辆空车，是开往长沙的，司机吃饭去了，马上就回。我们便站在车边等。 6park.com
	谁知此司机非彼司机。他一打开车门，我们就问他去不去长沙。他说去衡阳，不去长沙。我们也不好戳破他的谎话。只能尴尬离开。却见那司机在车中取出一茶杯，然后带上门，大约是去调度那儿找开水冲茶罢。 6park.com
	我突然有了主意，心想，“哼，你不载爷，自有载爷处！”马上跟李君㖆哝了㖆哝，准备先藏起来，等司机一发动车，便神不知鬼不觉爬上车斗，借光去长沙。 6park.com
	但是，司机知道我们想搭便车，我们不宜站在车旁异动。那么，我们从哪里上车他会看不见呢？我急忙扫眼一瞄，有了！——汽车站门外，是条横向的大马路。马路上，没有红绿信号灯。凡汽车出站门，都会在那儿停一小会儿，看见左右无车过，司机方才踩油门左转或右转的。我马上告诉李君，跟我一起站在门口，一左一右候着。等那司机冲好茶，发动了车，车在门口暂停、司机看路况的那霎那，我就从左边脚踩轮胎翻身上车，李君呢，同时从右边上车。司机的眼光此刻正在紧张看马路上双向来去的车流呢，决不会察觉我们的行动的。驾驶室倒是有块小小的玻璃后窗的。我们只须坐在后窗的两边，身子不挡住窗玻璃，司机就绝对发现不了我们！到了长沙，我们可以乘司机停红灯，同时跳下车。 6park.com
	李君有点紧张，不停的点头。我们于是各就各位，预备，如箭之待发。车过大门时，果然停了那么三四秒钟，我翻身便上了车！再看李君，怎么还站在车下期期艾艾！一双手甚至还没把住车斗的挡板！我急了，喊声快！快！就欠身伸手去扯他。可他那双手，不知咋搞的，硬就是接不上我的！大约又过了一两秒钟，我身下的车一个耸动，噗哧向前，朝左急拐，飞驰而去！我回望李君，他一双手还举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嘿，怎么就这么笨呢！我都想骂他了。但骂，他也听不见了！怎么办？介绍信，钱，粮票，全都在我兜里呢！李君没有介绍信，没有钱，没有粮票，又不善交际，而且还是“反革命”待罪之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湘潭，怎么活？我着急了! 6park.com
	我捏拳头猛捶驾驶室顶上的铁皮，司机没反应。我张开手掌狂拍驾驶室后的那小玻璃窗，司机还是没反应。我喊“停车！”司机也听不见！——因为冷，驾驶室左右的窗子，全都关的死死的！车一路狂飙着往前！我都已经绝望了。车速却慢了下来。我往前一看，原来车已开到湘潭湘江大桥前的引桥了，那儿有个弯弯，有个大大的“慢”字路牌杵在前方！我兴奋了，高呼一句“毛主席万岁！”趁车速递减，立刻学铁道游击队的架势，准备从车的右侧往前方跳下车！还没跳呢，车又突然加速，我在车上一个后倾，抓住栏板，才没摔倒！过了湘江大桥，车又飞跑了好几里路，不知何故，竟又慢了下来。我琢磨着，可不能再犹豫了，这次趁车还没再加速，一定要跳！心里又小声呼了句“毛主席万岁！”一呼之后，也真是灵验了——车速又慢了点儿！我头朝车行的方向，猛然从车的右侧跳出车斗，在空中便双脚划动着向前跑，脚尖一着地，因为惯性，一连几个踉跄，差点儿摔下地，却终于跑稳了，立刻闪避到路边！站那儿喘了几口气，平顺了。看看我蹭的那辆车星驰电闪的早跑没影儿了，便转身起步往回走。 6park.com
	好不容易到得货车站，李君却不见了！我的天！偌大一个湘潭，我可往哪里去找他？求警察叔叔？那时又没有监控录像，怎么查李君的行踪？当然咯，想必各地都会有收容所什么的。万一没办法，只有找湘潭市的收容所看李君是否被容留了。 6park.com
	正懊恼，突然，我脑中灵光一现：李君跟我东游，除了住学校、招待所和旅舍，我们在南昌是睡过火车站的！那么，笨手笨脚的李君，是否会在火车站或汽车客运站或轮船候船室呢？只有在那儿，坐或睡，是没人驱逐你的！ 6park.com
	离湘潭汽车货运站最近的，是湘潭汽车客运站。我马上快步行向那儿。一进门，没看见李君。我正待抽身出去，却见最远的那排候车长椅的椅背后躺着一个人，但身量比李君矮的多。穿的倒是灰蓝衣裤。那年头，在冬天，凡是男人，都是穿一个颜色的衣裤的。我莫名其妙想到汪精卫武力分共的反动口号，叫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我于是走到那身材矮小的睡者的跟前，见睡者用手捂着脸挡光，弯腰收膝睡得正香呢！那腰若一挺直，那膝若一放平，可不就是李君的高度么！我气坏了，啪的一掌，打上睡者的屁股！睡者放下捂脸的手，弹跳而起！不是李君是谁？ 6park.com
	我也顾不上埋怨他了，一个人，脾气晕，那是一辈子也改变不了的。要想两人一致，只能是他来改变我。我笑问他，“你这家伙，身上没介绍信，没一分钱，没一两粮票，你居然睡得着？” 6park.com
	李君笑了，笑得很灿烂：“天无绝人之路。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么！……” 6park.com
	听他这么相信我，我无话可说，也就没有跟他讲我冒死从行驶中的车上跳下来的事。——想做圣人，便得谦卑么！要不谦卑，可不在他心目中我圣人的伟岸形象也要跟着塌台了？我于是兴冲冲拉着李君去乘三点半开头的船，因是下水，六时半，便到了长沙。我们不敢耽搁，立刻去长沙北站找到湘江风雷勤务员杨瑞祚。杨将我们介绍給押车员吴圣贤认识了。吴乃带我们上了车尾的押车车厢。同坐押车的，有野战军战士两名，荷枪实弹。我这才想到，可能我们上的，是一军列。运的什么？不知道，也不能问——军事机密么！ 6park.com
	车十点半开出长沙北站。夜里极冷，门窗都关着，车厢里也气流冰凉，如刀割脸，冷的不行。车厢正中，倒是有个小火炉，炉上有个小铁皮烟囱出气。但既无柴也无煤，没法取暖。想睡，冷得睡不着。只能是一路抱膝跟小吴和俩战士聊天。 6park.com
	俩战士手脚矫健如小老虎，红彤彤的脸，年轻而帅气。一直枪不离手。问他们是哪部队的，他们胸脯一挺，答曰：“四十七军！” 6park.com
	我说，“那不是四野梁大牙的十纵么？打过黑山阻击战的王牌军么？现在怎么在湖南？” 6park.com
	“我们是野战军，”俩战士告诉我们，“调去调来的。现在蹲在衡阳山沟沟里呢！闷的很，没事就望天抽烟。……现在的军长是黎原。” 6park.com
	后来才知道，两个多月后，北越发动浩大的春节攻势，美军防不胜防，死伤甚伙。这直接导致了美国国内的大反战和越美日内瓦和谈。我们在长沙时，正是粤汉铁路最繁忙的时间。成万吨的粮食和军火，从内地日以继夜源源不断发往河内，一二十万中国军人，接管了北越大部分的防空系统和铁路系统。所以，这一路的货车都配备了军人押车。在湖南这段，由四十七军负责。 6park.com
	凌晨两点，车停岳阳，漫天大雪。俩战士说，这么坐下去，人会冻成僵尸的！小吴是押车员，不能离开岗位。俩战士指着我和李君，下令：“你们俩，跟我们下去搞煤生火！走！” 6park.com
	我和李君冒雪跟在他们后边跑，顷刻，全身都落满了雪！那雪沾身就化，夹衣马上湿透了，沁上皮肤，冰凉冰凉的。好在俩战士老马识途，不多会就找到一列运煤车。翻身便上去，喊声“接好！”便从车皮上往我们怀里扔下煤块来！我一看，哪里是什么普通煤？是焦煤！块儿挺大的！我抱了两三块就往回跑。四个人，一共抱回十来块。 6park.com
	俩战士很熟练地用枪托将大块的焦煤砸成小块。掏出火柴，一看，没有引火柴。便又举起枪托，啪啪啪啪几下，把左边一排的座椅木条捶断了几根，先用小木条块引了火，然后加上粗木条，最后压上焦煤块，盖上炉盖。不一会，火就熊熊烧起来。我们学那倆战士，赶忙脱下湿漉漉的外衣扔去一边，再将身子凑近火炉，先烤胸前再烤背，烤干了身上的衬衫，全身暖和了，再烤干外衣，穿上身。暖洋洋的，一觉竟睡到了早上六点，车停蒲圻。我们乘坐的车，要在这里换车头。俩战士和小吴要另乘别车回长沙，跟我们依依道别。同时，小吴将我们交待给新来押车的李师傅。这次，没有军人押车。 6park.com
	少许，车出蒲圻。五小时后，抵达武昌喻家湾站。我和李君冒雨步行至大东门公交站，各自乘车回家。 6park.com
	进门方知，弟弟已往桂林。说起长沙，母亲感慨唏嘘甚。饭后，抱头酣睡，直至次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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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楚夫子于2023_01_31 8:50:37编辑

贴主:楚夫子于2023_01_31 12:13:17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