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Matthew Hutson

翻译 | 忧郁小羊
审校 | 酷炫脑 小草
编辑 | 张梦园


Robin Marvel 从来都不是一个天之骄女。在她十几岁的时候，就目睹了她的母亲被她的父亲和许多男友家暴的场景；她的母亲整日浑浑噩噩：遭遇了性侵犯，带着 Robin 四处搬家，在全国各地流浪，不光染上了酒瘾，还意外地怀上了男友的孩子。


在谈到当年和母亲四处流浪的生活时，Robin 表示：“我从来感受不到任何安宁，总是无家可归，因为我们总是频繁地搬走或被驱逐。由于我的母亲违反了规定，我们还曾经被家庭暴力庇护所赶出门外。”


有时 Robin 回到家中还会发现桌上残留的可卡因和成堆的大麻。“我的母亲情绪非常不稳定，她甚至会在半夜把我叫醒，莫名其妙地突然通知我 ‘我们要准备搬去密歇根了’。结果在密歇根，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了，半夜醒来的我又被告知我们要搬回原来的地方。三年级的前三个月，我压根没去过学校，因为我们无家可归，只能在萨克拉门托的一辆旅行车里待了三个月。”


意识到自己有一个 17 岁的女儿，让 Robin 的妈妈暂时振作了一阵子。但几年后她又开始酗酒。她表示：“反正当时我的女儿也经常不在我的身边。我也因此不用担心我会对她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当时我的状态很糟糕。我刷爆了信用卡，车也被银行收回了。当年真的完全不知道按时付清账单和偿还贷款的重要性。”


回忆起当年的自己，Robin 的妈妈说道：“你没办法掌控你的人生，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样水生火热的生活反倒更让我觉得习以为常。”

翁顺程 作品 | g-photography.net



社会科学和心理学的研究表明，Robin 的妈妈这种类型的人，他们的早期生活充斥着贫穷，不安和暴力。而来自明尼苏达大学卡尔森管理学院的社会心理学家 Vladas Griskevicius 想要改变我们对这类人群的看法。


Griskevicius 表示：“大多数心理学的结论是，如果一个孩子在一个不良环境中长大，他未来一定会在某些方面有所缺陷。贫穷艰难的成长环境会严重阻碍孩子的成长。”


01.快速生活史策略与缓慢生活史策略


然而从进化生物学和经济学的角度来看，Griskevicius 表示：“在恶劣环境中成长的人能够更好地适应环境。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如果你在生活中看不到任何希望，你就会竭尽全力去利用你可以争取到的所有资源，改变自己。即便某些决策看起来非常地草率，但人类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蕴含着“深层理性”（deep rationality）。


Griskevicius 和其他研究人员的研究结果可以完美地论证“美国梦”*的理论。即：虽然恶劣的环境可能会使人堕落，但它也能播下成功的种子。


［美国梦：只要坚持奋斗，积极乐观地看待问题，人人都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


Griskevicius 的研究依赖于“生活史理论”（life-history theory），这种进化生物学的观点，常常用于解释有机体交配和繁殖的速度和频率。每一个生物的一生，都只有有限的时间、热量和金钱，因此生物们必须学会分配这些有限的资源。


分配资源的策略大致有两种：
（1）. 专注自身未来投资，提高自身身体素质以及知识水平，繁衍少数，但高质量的后代。
（2）. 专注于交配，在生命结束前尽可能多地繁衍后代，借由数量庞大的后代传递自己的基因。

andre visser 实验（红色线条幸存率，绿色线条繁殖力）繁殖力越高时幸存率越低 | oceanlifecentre.dk


比如，就拿兔子来说，它们的寿命较短，处于食物链的较底端，这导致了他们采取了一种名为：“快速生活史策略” （fast life-history strategy），正是由于运用了这种策略，它们会在生命结束前快速地繁殖。一项针对 48 种哺乳动物的研究发现：高死亡率与早熟和大量的后代繁衍息息相关。由于后代数量庞大，这类动物对每个幼崽的投入的精力也会相对较少。另一方面，较晚成熟的动物（如：大象），寿命较长，与人类较为相似。它们一次只会繁殖一头幼崽，并且会投入大量精力照看，以及抚养这头幼崽。这种生活策略通常被称为：“缓慢生活史策略”（slow life-history strategy）。
从生活史理论的角度来看，相较于兔子，人类与大象更为接近。但每个物种之间也存在着个体差异。在恶劣环境中成长的人，往往会采取快速生活策略；而在安定环境中成长的人，则更倾向于缓慢生活策略。
图源网络


02.平均寿命较短的国家第一胎生育年龄较早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人类发展学教授 Jay Belsky 曾在 25 年前预测，恶劣的成长环境将加快性成熟的速度，而现在的研究也证实了这一预测。2010 年的一项研究发现，在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家庭中成长的女孩，初潮的年龄也相对较早——这是身体对外界的波动自发产生的一种生理反应。


此外，另一项研究显示：在平均寿命较短的国家，妇女的生育年龄（第一胎）也相对较早*。在美国境内，女性早育现象与低经济收入和高暴力犯罪率互相挂钩。在英国贫困地区生活的女性，首次生育年龄相对较早，胎儿出生体重相对较轻，母乳喂养时间相对较短，生育率也相对较高。
［注：研究表明，芝加哥地区也显示了出这样的趋势］

*城市化水平（红线）与总出生率（蓝线）呈相反趋势 | George Martine, Jose Eustaquio Alves and Suzana Cavenaghi. Urbanization and Fertility Decline


另一项研究分析了这类现象出现的因果路径，他们认为，（对于英国受试者来说）孩童时期较低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会让这些女性遭遇更多的磨难；而正是这些磨难，导致了她们的情绪失调，行为失控；从而最终导致其生育年龄降低。


Belsky 非常赞同这些观点。他认为，尽管大多数人都不赞同早婚早育，但对于一个前途未卜的人来说，或许提早成为父母是一个相当明智的选择。他运用了一个简单的经济学类比来解释自己的观点：“这就和在通货膨胀时期，人们不会选择储蓄作为自己的投资方式是同一个道理。”


Griskevicius 则使用了一个经济模型来帮助他更好地理解。“人们如何权衡取舍，是经济学的核心。因为每个人都只拥有有限的资源。从本质上来说，所有经济学理论和生活史学理论的背后的数学计算都是相通的。”


在他们的其中一篇论文中，Griskevicius 和他的同事研究了生育决策背后的驱动因素。在一项实验中，参与实验的大学生需要陈述自己的预计结婚年龄，预计生子年龄，以及家庭的经济状况。研究发现，相较于家境富裕的参与者，家境较为贫寒的参与者在感到危机和压力时，更倾向于尽早地结婚生子。另一项配套实验发现，参与者的家庭收入越低，就越倾向于 “先成家，后立业”。（Vladas Griskevicius et al. 2013）


Griskevicius 的研究表明：如果一个人在资源匮乏的贫困环境下长大，他们的意识和生理就会自动对其发出信号，警告他们，“先立业，后成家”是一件非常不切实际的事；相反，“先成家，后立业” 才应该是他们明智的选择。
Griskevicius 撰写的《理性动物》插图 | 图源网络


03.生活史策略取决于孩童时期的生活状态


这项研究还揭示了另外两个重要现象。


在这项研究的其中一个实验中，第一组受试者需要在答题前，先阅读一篇事先准备好的虚假文章（文章主题是美国暴力事件增加，给予死亡暴露信息）。而第二组受试者则阅读一篇普通主题的文章。结果发现，在阅读死亡相关文章后，从小家境贫寒的人提早了自己对结婚生育的安排，而从小家境宽裕的人却推迟了结婚生育的时间安排。对第二组没有看到恐慌信息的受试者来说，儿童时期的家庭收入水平，则对他们的预期生育时间没有产生影响。由此看来，当下的恐慌和从小的生长环境，共同决定了生育时间的影响因素。


其次，受试者还需要报告他们目前的财务状况。不过与童年时期的家庭收入水平不同，当前的财务状况对他们组建家庭的预期时间几乎没有产生影响，这表明，生活史策略在童年时期就已经固定，并成型了（并不会随着后期经济状况的改变而改变）。


一项纵向研究进一步探讨了早期条件的影响。研究人员通过分析 165 名年轻人的数据发现：23 岁时的不良行为，攻击性行为，犯罪行为，以及他们的性伴侣数量，都与他们 5 岁以前的家庭困难程度有关 （ 5－15 岁期间遭遇到的苦难就不再会对 23 岁时的破坏性行为产生影响了）。研究表明，相较于童年时期的家庭社会经济地位，其实不稳定的童年生活，才会对后天行为造成更大的影响。童年时期多次的搬家，缺乏父亲的陪伴，或者母亲不稳定的就业状况，都会影响一个人后天的行为。
总的来看，生活在贫穷，暴力，和不稳定性环境下的人，都会采用快速生活史策略：他们只活在当下，完全不去考虑未来。


04.快速生活史策略的人容易获得巨大成功也容易突然跌入谷底


来自亚利桑那大学研究生命历史理论的心理学家：Aurelio Jose Figueredo，对这一策略进行了鲜明的阐释。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这种策略让我想起了‘活得快，死得早，留下一具好看的尸体’这句口号。与缓慢生活史策略所倡导的：长寿，幸福，健康的生活完全相反；这个主张简直和 Thomas Hobbes 的理论一样糟糕！”


在《理性动物》（The Rational Animal）一书中，Griskevicius 和 Douglas T. Kenrick 描写了一群知名人士，他们在快速生活的环境中长大，然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但却又突然跌入低谷。


美国著名的 rapper——M.C. Hammer ，在加利福尼亚东奥克兰与八个兄弟姐妹和一位单亲母亲一起长大。虽然在成名之后赚了数千万美元，但挥金如土的他很快就花光了所有的资产；再加上沉迷于赛马产生的高昂费用，使他负债百万。有史以来最成功的拳击手之一，迈克泰森（Mike Tyson），从小和他的单亲妈妈在布鲁克林一个贫民窟长大。同样地，他也曾经赚了个金盆钵满，甚至还养了两只孟加拉虎；但大手大脚的生活，最终也让他负债累累。拉里·金（Larry King）也是一样，他和他的单亲妈妈在布鲁克林的另一个贫民窟长大。但在成为名利双收的电台和电视节目主持人后不久，他也不得不宣布破产。
从左至右依次是 rapper M.C. Hammer；拳击手Mike Tyson；主持人Larry King | 图源网络


Griskevicius 和 Kenrick 在书中写道：“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三个人之所以会在短时间内花光他们的资产，就是因为他们的大脑被校准到了 ‘快速生活’的模式；所以他们只活在当下，不会去思考和投资未来的生活。”


在实验室里，Griskevicius 和他的同事研究了这类人失败的原因。Griskevicius 他们发现，每当外界散发出危险的信号，例如暴力，或是经济衰退，都更有可能会促使那些从小家境贫寒的人不顾一切地去冒险，比如在赌博的时候他们更有可能会压上全部的筹码；也会导致他们更注重当前的享受，所以相较于等待一笔未来的数目可观的收益，他们宁愿立马得到一笔金额较小的钱；这类人也更倾向于过度消费，相较于储蓄，他们更喜欢直接购买昂贵的奢侈品。


由此，这些实验也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些生活、和经济水平相对稳定的人，在面对一样的（危险）信号时，不会做出同样轻率的决定呢？实际上，一些研究表明，这些危险的信号对那些拥有相对稳定的童年生活的人来说，其实是有益的。正是因为这些危险的信号，他们反而会更加慎重地做出每个决定。


05.成长于安定家庭的人会倾向于保守策略


在 2014 年的一篇论文中，Griskevicius 和 Chiraag Mittal 对此给出了相应的解释。他们发现，家境贫寒背景的受试者会因为一篇有关经济衰退的文章，就更倾向于即时奖励（immediate rewards），而不是更大的延迟奖励（delayed rewards)；相反，家境富裕的受试者则会因此更偏向于等待延迟奖励。他们发现，这种中介效应（mediating effect）其实是一种掌控能力，是一种相信自己可以实现既定目标的信念。不确定因素会导致那些家境贫寒的人变得更加冲动，更没有耐心；也会使其他那些家境稍好的人变得更加冷静，更具耐心。


Mittal 和 Griskevicius 解释说，这是因为那些成长于安定家庭的人会高估自己在危机时期的掌控能力，因为不确定因素就像是扣动回忆的扳机，使他们想起了曾经帮助他们渡过危机的策略。于是他们采取了这个保守策略，把钱存起来，用于未来投资，以确保他们未来的生活。相反，对于那些在混乱家庭成长的人来说，他们从小到大的生活方式不断告诉他们，危险就要来临了，必须立马采取措施，保护自己。


06.快速生活史策略能成为一种职业优势


不过那些采取快速生活史策略的人，并不总是一无所获的。Griskevicius 和 Mittal 在他们的另一篇论文中，引用了 rapper——50 Cent 的一句话：


“You can take me out of the ‘hood’
你可以把我的“兜帽”摘下来
 but you can’t take the ‘hood out of me’.” 
但你不能帮我们摆脱“兜帽”的标签


对于很多活在快节奏生活里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方式可能最终会导致他们锒铛入狱，但对于一个 rapper 来说，快生活史策略，则成为了他们的一种职业优势。50 Cent 从小到大的经历，使他的歌词更具说服力。他从小在纽约皇后区一个破败的社区长大，从 12 岁时就开始贩卖毒品。不过真正帮助他在说唱行业站稳脚跟的还是要属他对赌博的痴迷——毕竟在这个行业，畏首畏尾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rapper 50 Cent


Mittal 解释道：“一种可能是：50 Cent 和其他那些采取快生活史策略的人可能找到了增强自身控制力的方法，减少了自己的一时冲动。另一种可能性则是，50 Cent 早期的成功为他创造了一个更稳定、更可预测的经济条件，从而减少了他的冲动倾向。” 在他们的一项实验中，Mittal 和 Griskevicius 表明，当受试者回忆起自己掌控全局的情景时，家境贫寒和家境富裕的受试者之间的实验差异就消失了。动乱的环境往往容易触发人们使用快速生活史策略，而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可能可以创造奇迹，帮助人们摆脱这种生活方式。


对于 Belsky 来说，从社会学角度来看，生活史理论的确具有说服力。他解释道，“对于那些成长于逆境，生活里充斥着贫困，危险，和敌意的人来说，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希望他们成为‘正直的公民’，就要求他们必须成为‘正直的公民’。如果我们想要所有人都成为良好的素质公民，我们必须要为他们提供良好的条件，稳定的环境。只有这样，他们才会觉得自己的未来并不是一片漆黑；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意识到：原来还有人在关心自己，原来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07.学习用全新的思维看待和处理压力


曾经，23 岁的 Robin 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受害者。但她的丈夫和她的大女儿给了她振作的动力。于是有一天，她突然幡然醒悟了。她说：“我记得我坐在客厅里环顾四周，心想，‘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我看着我的女儿，下定决心要给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


她在姑妈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名叫《幸福的艺术》的书。“我开始读这本书，从那时起，我才慢慢开始意识到我可以把幸福掌握在自己手里。” 于是她读了更多的自救书籍，找到了控制压力的方法。她说道：“有些时候，我确实有很大的压力，但我会用全新的思维方式去看待并且处理这些压力。”
画家 Johann Jakob Nuesch : 无忧无虑的日子 1903年 | swissinfo.ch


不久，Robin 决定与他人分享她生活的秘诀，并写了一份关于自我激励的简报。在当地的企业拒绝发行她的简报时，她几乎快要放弃了。但就在那时，她的丈夫，一个了不起的拉拉队长，鼓励她建立一个自己的网站。而这个网站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好评。Robin 又突然发现，自己的五个女儿都没有什么好的练习册，于是她决定她要自己写一本送给她们。于是，她的努力终于被一家小型出版商看到了。如今，36 岁的 Robin 已经为儿童和成人写了五本书，而第六本也会在今年出版。


她说：“很多时候，人们总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外界的限制，从而没能意识到自己的潜力，这似乎是大家长久以来的固定思维模式。因为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我们是有潜力的，我们能够有所成就。所以我想要成为那个第一个鼓励大家的人。”


在密歇根州赫西的家中，Robin 给了女儿们她小时候从未有过的安稳生活和心理暗示。每天早上，她都会和她 4 岁的孩子坐在一起，问她：“你新的一天又开始了。你觉得谁应该对这一天负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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