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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大海都是相通的(一) 草白
送交者: 笠北七[♂★★声望品衔10★★♂] 于 2023-02-17 4:18 已读 1427 次 1 赞  

笠北七的个人频道

薛慧莹/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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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乌斯怀亚那几天,我住在山顶酒店里。淡季,价格便宜,服务也好,是外甥帮我在网上预订的。房间设施齐全,还有恒温游泳池、健身房、观景台,站在窗前就能看到大海──那是比格尔海峡的一角,灰蓝色海面,裸露的礁石,荒寂而空无一人的沙滩,海鸥和信天翁低空飞翔。


来这里之前,他们告诉我,夏天就要来了,但迎接我的依然是寒冬。阴沉的天空,大风毫不停歇地吹刮着,刮得腮帮子生疼、牙齿直打架。风还携带尘土和细雪,直往我的眼睛、脖子里钻。那些雪花随着大风和黑暗起舞,在落地之前,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天亮得晚,黑得又早,白昼成了无尽头的黑夜。我在酒店房间里没日没夜地昏睡。后来,白日逐渐拉长,亮光不时从窗外反射进来,但风依然如故,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我只在午后或天气转晴时,稍稍在住处附近转转,不敢走太远。


第一次看见小勇,是在滑雪场对面的山坡上。


那天下午,天空亮堂不少。我离开酒店下山,穿过废弃的锯木厂,沿着一段干硬的石子路,一口气走到滑雪场那一带。风呼呼刮着,脚下响起咯吱咯吱的踩雪声,同时夹杂着坡地上传来的尖叫声。雪道上出现孔雀蓝、柠檬黄、橄榄绿等身影,那身影在白色地面上留下轨迹,又忽地腾空而起,于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轻盈、迅捷。


我边看着那身影,边绕着滑雪场走。四周长着这片土地常见的阔叶林,有栎树、槭树、桦树和山毛榉树,在这个清冷而与世隔绝的地方,即使最平常的树种也自带神秘气息,与别处所见截然不同。


一个年轻男人从林子里头钻出来,头发蓬乱、眼睛发红,深蓝色冲锋衣的领子高高竖起,遮住大半张脸。三十五岁上下,或许还要年轻些,亚洲人的脸庞,瘦削、憔悴,好像很久没吃上一顿好饭了。我心头一怔,本能地低了头,荒郊野外的,可不能惹出什么麻烦来。


当我通过低垂的帽檐与年轻男人目光相触的刹那,对方慌乱地别过脸去。我一阵惊诧,颤巍巍地走出一段路后,忍不住回头张望。男人走到那棵栎树底下便停着不动了,单手斜插在裤兜上,另一只手夹着烟,悠闲自若地吞吐着烟圈。


不是韩国人,就是日本人,八成是被「世界尽头」这样的广告语蛊惑,脑子一热便留下了;要不就是狂热的极地探险者,在等待去往南极的最后一张船票。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


在此地,到处都是慕名而来的探险者、科考队员,候鸟一样来回往返。但很少有人冬天还留在这里。在这片靠近南极洲的土地上,常年只存在两个季节:短暂、热闹的夏天与人烟稀少的寒冬。


自从来到此地,我常有一种莫名的恍惚感,关于那个极寒大陆的数据铺天盖地,从不敢想像自己离它如此之近。据说,在那里,除了风声、动物的叫声、冰块落地声,根本听不到别的声响;据说,那里的星空很美,不仅能看到好几条银河,还有南半球特有的南十字星座。当一个人站在那块白色冻土上,当风吹在脸上、阳光照在身上、冰川出现在眼前,会是一种什么感觉,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吗?


几天后,我在网上找到一间民宿。在城郊,靠近伐木场,价格便宜了不只一半。木头结构的房子,局促、矮小,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风在窗外呼呼地刮。我的房间在阁楼上,四壁都是木头,就像住进一个木匣子里。睡梦中醒来,鼻端常有好闻的清香萦绕。


站在民宿窗前,就能看到卡斯特罗雪山帽尖似的顶部,一个遥远而银装素裹的世界。房东老太太年轻时便是当地颇为知名的滑雪运动员,通往餐厅的过道上,贴满她的滑雪比赛照和训练照,横板上则搁着金灿灿的奖杯和奖牌。她们这一家族从曾祖父那一代起便移居此地。起居室除了给游客们准备的留言板,最醒目的便是那位老爷子的彩色照片,戴着高帽,留着八字胡,一身挺刮的晚礼服,拄着一根蛇纹乌木手杖,正从一艘靠岸的大船上踌躇满志地下来。


不知这个意气风发的老人会不会后悔来到此地,这里的冬天那么漫长,夏天又如此短暂,距离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很遥远,与智利的康赛普西翁相距两千多公里,与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相距三千多公里,倒是与杳无人烟的南极大陆最近,只有八百多公里,真不愧是天涯海角啊!


一个月前,我还在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上晃荡。那里正值春天,街道两旁的蓝花楹纷纷绽放,整个城市就像下了一场蓝紫色花雨。


民宿主人是个独身女人,五十岁上下,穿得像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她在一家语言学校学习中文,对四字成语尤其感兴趣,一听说我来自中国,喜出望外,嚷着要给我打折。 6park.com


欢迎宴上,她不仅引用孔夫子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还一股脑地把「蓬荜生辉」、「壶浆塞道」、「倒屣相迎」等成语都用上了。为了让我体验「宾至如归」感,每天下午都请我喝马黛茶──那是阿根廷的「国茶」,茶水里可以添加蜂蜜、果汁、牛奶,甚至咖啡,我不得不像喝中药那样小口抿着。


「魏先生,别客气啦,多喝一点。这个茶很好喝的啦。」带着阿根廷口音的中文发音,让人难以忍受的热情与窥探欲,女人的问题缠绕而琐屑,像布宜诺斯艾利斯春天的蚊子一样烦人,比如:「为何一个人出来旅行?」「老婆、孩子怎么没跟着出来?」「退休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出来多久了,旅行的钱怎么来的?怎么解决旅途中的孤独感?」……实在招架不住,我干脆说,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更不是什么有钱人,是卖了房子才出来玩的。


阿根廷女人睁大眼睛,不停摇头,嘴里说着:哦,不、不、不,中国不是这样的,中国男人不是这样的。他们不会不结婚,更不会把房子卖了出来玩。无论我说什么,阿根廷女人都是摇头,都是「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好像我是个骗子。骗子就骗子吧,我懒得和她解释那么多。


现在,马黛茶和蓝紫色花园都消失了,好像从来就没有那个世界。我逐渐习惯阴冷、多风的气候,不出门的时候,就在房间里喝茶,绿茶、普洱茶、正山小种,但没有酒。我喝不惯安地斯山脉出产的葡萄酒,它们没有故乡黄酒的醇厚与芳香,与我的味蕾总隔着什么。


转眼,我出来晃荡已半年多,既去过挪威的斯塔万格,也到过美人鱼的故乡哥本哈根,见识过像海浪一样起伏和翻滚的阔叶林,也在尼加拉大瀑布下淋过雨。在各个国家的酒店或民宿里不停更换住处,有些房间只逗留过一夜,有些则住过不短的时间。我做过香甜的美梦,也在噩梦中惊醒过。


与年轻男人在滑雪场对面的山坡上照面后的那个夜里,我又做梦了。这次,我梦见的是儿子。儿子没有像往常那样躺在床上,而是拉着拉杆箱,告诉我他要出远门。梦里的儿子甚至说不清楚那个国家的具体位置,在南半球,还是北半球,只一个劲地说,这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一定要去,非去不可,谁也别拦着他。


就在他喊出这些话时,我注意到儿子的腿仿若枯枝慢慢萎缩、变形、裂开,发出清脆的「卡擦」声,很像冰块在石头作用下发出的声响。梦中的儿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而我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梦醒后,我仍像往常那样出门。这一次,我甚至没有走到废弃的锯木厂,便累得喘不过气来。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低血糖症犯了。这还是出国后头一次碰到。如果不及时补充食物,很可能晕倒在异乡的大街上。


我放慢脚步,四处张望,发现马路对面的树影下站着一排充气企鹅。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后面该有一家便利店──果然如此。我使出浑身力气推开那扇玻璃门,要了一杯热饮、一方蛋糕,待食物下肚,方感到一股暖流从肚腹处一路蔓延至大脑,再慢慢辐射到全身关节末梢。我感到血液重新流淌,于体内一点点灌注,就像劫后余生。


就在我擡头张望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眼帘。货架那头,年轻男人背对着我,将一个条状物快速塞进冲锋衣里。店主正盯着对面墙上的电视屏幕,里面在播放足球比赛,其中有一支身穿蓝白衣服的球队在绿茵场上厮杀,那是他们的国家队。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店主照样收钱、找钱,注意力仍在电视屏幕上。


我松了口气。


等在便利店门口,年轻男人出来了,吹着口哨、步履轻快。这一回,他的脸完完全全暴露在还算明亮的光线下,这是一张轮廓分明、可称得上英俊的脸,尽管有些疲惫,但没有想像中那么糟。那一刻,我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同胞,不是日本人,也不是韩国人。他和我一样,都来自中国。心里涌荡起一股久违的暖流,就像沙漠里长久跋涉的人忽然碰到活物──哪怕是毒虫、毒蜘蛛之类的,也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但年轻男人显然无动于衷,对同胞不同胞的毫无兴趣。我搓着手,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最终,我发出了吃饭的邀请:「我请你去吃点东西吧。」此话一出,年轻男人喉咙一紧,咽下了口水,好像热气腾腾的菜肴就摆在面前,只须伸一伸手就能够到。


他叫赵坚勇,朋友们都喊他小勇,来自中国广东省。


后来,我才知道,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那次,小勇喝多了,借着酒气,对我说:人人都是罪人,你信不信?或许,那些犯了罪的人会难过、忏悔,但根本没有人愿意赎罪。小勇又说:所有到乌斯怀亚的人都是有罪的,你、我、所有人,无一例外。你信不信?


那一刻,我惊得目瞪口呆。 6park.com


2




在乌斯怀亚,白天和夜里一样冷,比任何一个我去过的城市都冷。即使太阳出来,也是冷的。站在民宿窗前,就能看到雪,街道尽头就是雪山,像一座座高耸而坚固的白色城堡。事实上,这里的温度并不算低,即使冬天,也在零下两度到十二度之间,很少跃出这个区间。


这个小城盛产大风、冰雪和葡萄酒。到处都是风,白天,那些风从城市的南面,从比格尔海峡的北岸刮来;到了夜里,它们掉转头去,隐藏到山林和卡斯特罗雪山深处。一俟夜深人静,便往街巷里横冲直撞,抓住人家的门楣和尖顶窗户,一个劲儿地摇晃着、呼喊着,再也不肯离开。如此还不够,它们还会潜入失眠者的梦境里,不让他们片刻安身。


每到这个季节,当地人都会走出家门,去温暖的地方度过漫漫寒冬,直到来年夏天才返回家园。


每当走在冰冷的、五颜六色的屋子外面,总有一种走在荒野的感觉。那些屋子里没有人,主人将它们留在冰天雪地里,自己出门去了。有一天傍晚,我从城区返回住处的路上,忽然一阵眩晕,兜里揣着民宿老太太给的名片,却找不到一个问路的人。天黑得太快,好像幕布忽然拉上,什么也看不见。


刮大风了,还飘着细雨,我看见火光从路边人家的院子里照射过来,由开始的橙黄、暗红,慢慢变成一种透明的蓝。那蓝色很像焰火。大概有人在生火取暖,或烤炙食物吧。而天空似乎因地面火光的折射而呈现出更深邃、更澄澈的蓝,像是用蓝色冰晶擦拭过。我仰头呆呆地望着它,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它,明明擡头便望见了一切,却似乎与它隔着千山万水、无数朝代。


出国前,我把单位分的唯一住房卖掉了。姊姊问我有什么打算,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算一天罢了。刚出门头几个月,我还和国内的朋友发发电子邮件,分享一路上的风土人情、见闻感受。时间一久,也就自然地断了联系。


在这个世界上,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挚交,退休后,更是独来独往。这大半年来,我唯一联系的亲人是姊姊和外甥。卖房子的钱就放在外甥那里。他是保险公司的,名牌大学金融系毕业,会理财,路数多,亲戚们都信任他。


每个月的月头,我都能收到外甥打来的钱,像发工资一样准时。似乎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下个月打钱之前,把手头的花掉。外甥曾得意洋洋地告诉我,我所用的这些,还只是那些大钱生下的小钱。也就是说,我出来玩都是白玩的。我不知道外甥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赚钱的事我也不懂,懒得问那么多。


到乌斯怀亚后,我与姊姊一家联系少了;倒不是时差问题,反正姊姊每次来电话从不考虑这个的。不管我是在房间里睡觉,还是在外面赶路,电话接通后,便是一阵熟悉的噪音,通常是电视综艺频道的歌舞声。姊姊自听力下降后,便喜欢上了这类节目,说娱乐可以解压,让人变年轻。


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像姊姊退休后的生活,每天一大把药、雷打不动午睡一小时,广场舞跳不动后,就改在小公园的树下练太极拳和五禽戏。这二十几年来,她的生活再没有变过,往后余生大概也是如此。在他们眼里,我大概也差不多,似乎原本就是那个在外面四处游荡的人,而不是新近半年才出门。


我逐渐接受自己在酒店里入睡和醒来的事实。有段时间,我不得不频繁地更换住处,不让自己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依赖和熟悉感。我告诉自己在周游世界,不需要任何「家」的感觉。我不想认识任何人,更不想被人记住。


但自从超市偶遇后,脑海里总会浮现那个身影,悄悄地把货架上的巧克力往口袋里塞、饭桌上狼吞虎咽的样子……我知道饥饿的感觉并不好受,无论谁遇到这种情况,都可能做出出格的事。


那天上午,我原本打算出门去找小勇。他就住在民宿附近的村子里,为一户外出度假的人家,照顾他们的西伯利亚哈士奇和阿拉斯加雪橇犬。除了每天定时给狗喂食,还要将牠们带到事先约定的地方运载重物。


我早就想去那个地方看看了。小勇给我画了一条从民宿到村子的路,让我按着图上的指示走,准能找到。


就在我准备出门之际,姊姊的视频电话来了。点开手机,看到那个北半球的屋子里亮着灯,灯影打在姊姊苍白而肿胀的面颊上,显得格外苍老。姊姊在哭,但没有眼泪,哭声中夹杂着着外甥女和姊夫的叫嚷声──他们在另一间我看不见的屋子里争吵不休。


一阵本能的厌烦涌上心头,这种俗世生活的场景已离我很远了。


「弟弟啊──我们这个家,要完蛋了呀!」视频里,姊姊穿着脏粉色珊瑚绒睡衣,夸张地耸动双肩,一副抽抽噎噎的样子。 6park.com


「别哭,慢慢说啊,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倒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冷静。


「琮琮出事了!是你外甥琮琮,出事了!」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车祸,难道琮琮出车祸死了?


我在视频这头,等姊姊把话说下去,可她似乎并不知道我的心事,只胡乱哭号着:「琮琮出事了,我们家完蛋了!琮琮出事了,我们家完蛋了!」复读机一样,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


可琮琮上个月还打钱来,前几天还在微信里向我问好,怎么会呢?


姊姊愤怒地说:「琮琮被人骗了,可恶的骗子!千刀万剐的骗子!蹲大狱的骗子!」听力不好的姊姊,几乎是吼叫着告诉我这一切。


如此熟悉的故事,随时可能发生的故事,当它真的发生,我还是感到无比诧异,既诧异又愤怒,还有一种莫名其妙被耍的感觉。琮琮呢,他人在哪里?叫他马上给我打电话!我冲视频里的姊姊吼道。


姊姊愣住了,期期艾艾地说:他不在家,出门去了,躲起来了。弟弟啊,我的好弟弟,你可别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值得。你赶紧回来,别待在外面了。你住到我家里来吧,我们家还可以住的啊!你有养老金,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任凭姊姊在视频里说破了嘴,我还是把电话摁断,把手机也关了。让我愤怒的不单是丢了钱这种事,更为了这样的事情一再落在我头上,倒楣事儿接连发生,没有消停的时候。


一个礼拜后,我决定按着那地图的指示去找小勇。


过去几天里,我足不出户,房东老太太还以为我病了,把食物放在托盘里,送到房间门口,并好心地提供了维生素片。 6park.com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陌生人的关心,反正她也闹不明白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出门之前,我逼着自己吃了苹果、奶酪、面包和牛奶。背包里还带着牛肉干、巧克力和热水,以防万一。我不能病倒在异国他乡。或许,我应该听从姊姊的建议回家去,用他们的话说,反正都玩到「世界尽头」了,还能怎样?


这是出国后,我第一次走在一条有明确目的的道路上。那里不是风景区,也非购物点,那里是土着们生活的地方。现在,我的脚印与那些陌生的脚印叠加、交缠在一起。


目光所及,处处充满夏天到来的气息。路两边的土坡上,原本稀疏、散漫的绿意此刻变得绵软、浓郁起来。湖水显得从未有过的澄澈,让人疑心它的底下通往大海。只有空气照样阴冷而潮湿,吸进肺里有股微微的刺痛感。


有一刹那,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故乡的面容,那里的河流和山脉与这里大相迳庭,那里的风懒洋洋的,那里的水总是变幻莫测。那里的一切太遥远了,眼前的白色却越来越醒目,逐渐占据了我的视野。我感到雪山在逼近,几乎扑面而来。或许那个村子就在山脚下,也有可能在山坡上,但地图上并没有标明这个。


遇上了岔道,两条一模一样的路横在眼前。凭着本能,我选了其中一条,随后大跨步往前走去,就像走在家乡的田埂上。


后来,小勇问我:你怎么那么笃定,要是走错了怎么办?


错了就错了,大不了往回走就是了。


可你知道,另外那条路通向哪里吗?小勇说。


我摇摇头,反正都是路,总有它要去的地方吧。再说,对我来说,去哪里不一样?

那条路──通的可是泛美公路,那是全世界最长的公路呢!沿着那路一直走,都能走到美国的阿拉斯加,想不到吧?小勇笑着说。


眼前这个年轻男人很像电影里的逃亡者,但没有逃亡者的狼狈和慌张,他居然在这个被称为世界尽头的村子里,找到栖身之所。他搭在空地上的小木屋,连窗户也是用松木做的,白天打开、夜里关上,就像一个机关。窗前木桌上,除了茶杯、蜡烛、巧克力和书籍,居然还有一盆绿植,茎枝纤细,叶片的形状颇像柳树的叶子。


「这是什么?」我大为诧异,没有哪个流浪者会精心培育一朵花。


「是勿忘我。」他淡淡地说,「这种子是我从国内带来的,混在咖啡豆里,没想到还能存活。但这里太冷了,光照时间短,一直开不出花来。」


我仔细打量那茎枝纤弱的绿植,想起传说中那生长在高海拔地带,石壁和岩缝中的雪莲花。我并没有亲眼见过雪莲花,但总在某些特殊时刻想起它,就像想起一样从不存在,却让人感动至深的东西。


一张年轻女人的半身照混在一堆杂物里,它比一般尺寸要小,可能刚从某册书页里掉出来。女人穿着粉绿色上衣,齐耳短发,略略弯着脑袋,很像青春偶像剧里的女明星。我眼前像是闪过一道白光。


「这个人是你女朋友?还是……老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木屋里响起,带着轻微的颤音。


「呃,」一开始,他支吾着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似乎这很难启齿,「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陪我度过很多美好的时光……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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